第33章 簡朔(三)

……

淮栖照舊每天泡圖書館。

聽郭翹楚說,近來有一個國家級的機器人綜合競技賽,機協選出了三個團隊參與,幾乎都是新生組成,郭翹楚給淮栖留了一個名額。

雖然這只是給新成員的一次試手和磨煉的機會,但初出茅廬的淮栖還是十分緊張。他把課餘的午休時間犧牲給了比賽準備,只有晚上才會回家。

而郭翹楚作為淮栖參賽小組的指導,近來對他的事十分上心,閑暇之餘還會約他吃頓飯探讨一下人生哲學。他聊天時偶爾會提到簡朔,而每次提及時,他似乎又在特意地去觀察淮栖的反應。

淮栖身為一塊突發性敏感、常規性遲鈍的合格木頭,自然沒有感受出來。郭翹楚在此方面是話術高手,只是話題稍微繞了個圈,就能把淮栖帶進陷阱裏去。

郭翹楚道:“我記得我第一次被帶比賽的時候,指導學長是簡哥——那段時間,簡直記憶深刻到鑿進我 DNA 裏。”

淮栖習慣低頭走路,道:“那豈不是很幸運嗎。”

“幸運?”郭翹楚扭曲了一下表情,道,“你都不知道他這人有多會挑毛病,對待工作簡直就一強迫症晚期患者。直到比賽前一天,我們把成果拿給他看,他啪得就能指出來一處,哎,說‘我覺得這裏還能更好’——整個準備流程除了這句我們就沒從他嘴裏聽到點別的話。我那時候懷疑他就是個 bug 檢索機成精,我們調了半天都撓頭的東西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淮栖道,“那最後怎麽樣。”

“我們拿了第一,”郭翹楚擡頭望着天,絲毫沒有高興的意思,進行了一番凡爾賽發言,“但是成就感甚微,因為被簡哥磨完之後,就有一種我們能拿個兩百分的成績,可惜滿分就只有一百的感覺。”

淮栖道:“至少學長脾氣很好。”

郭翹楚轉頭看着他,誇張道:“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淮栖:“?”

“能進遙大機協的都多多少少帶點天才的傲氣和目中無人。只靠親和力和脾氣好是管不住的。”郭翹楚道,“你只看見他私底下和我們相處的狀态了,還沒見過他處理正經事時的模樣。稍微接觸過的新生都有點怕他——當然是敬畏的那種怕。”

“好吧。”淮栖道,“我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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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小淮,你知道簡哥對你評價是什麽嗎。”郭翹楚道,“當時雙創團隊挑預備人選的時候,他把你的期末作品展示給我們看了。”

“……”淮栖的心髒簡直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他開口先顫了一聲,只能吐出一個字,“啊?”

“緊張什麽,很漂亮的作品。”郭翹楚拍拍肩,安慰道,“簡哥對你和你的作品評價很高,入選名單上定的第一個就是你。”

淮栖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我”了幾聲也沒說出什麽話來。

“簡哥嘛,我們都相信他的眼光。當時只有大西提出了異議。”郭翹楚笑道,“你別看我們私底下關系這麽好,其實大西經常和他擡杠——他就是我說的那種稍有些傲氣的天才,是和簡哥擡杠擡進深藍介子的,照簡哥的話說,自己需要以人為鏡,說白了大西是給他‘忠言逆耳’的。”

“大西覺得簡哥這個決定和之前的習慣有很大出入。他覺得你的期末作業再好,也只能顯示出你第一學期的基礎學得不錯,除此之外你僅是一個沒有任何成績之外的成就的大一學生。他不明白簡哥為什麽會把首個名額給你。而且他從來沒給過新成員這麽肯定的評價,大西覺得很離譜,推測他的決定摻雜了感情的成分在。”

淮栖緊繃着身子,手指不停地摩挲,聽郭翹楚說着。

“當時大西被怼得那叫一個表情精彩,簡哥怎麽說的來着……”郭翹楚說到好友吃癟時十分高興地和淮栖陳述,咳了幾聲,一本正經地學着簡朔說道:“我們的審核标準從來就沒有以成就和獎項為主,而是它們背後的技術力以及它們所能展示出的開發者的綜合能力——比如自律、自學能力和專業素養等等。如果你也能在結束高考後的暑假和開學的第一個學期保持住一種極高的專注力,并且在期末期限裏做出這樣完成度的作品——而不是連基礎都學不進去,熬夜打游戲到差點挂科——我當然也可以把名額給你。”

“符西剛入學的時候就典型一放縱自我型大學生,上課擺攤睡覺打游戲,第一學期專業課基礎爛到差點挂科退社。還不是後來醒悟狂補回來的。”郭翹楚一攤手道,“總之他被簡哥給戳痛了——你倒不用擔心他倆因此傷感情,從前大西因為機協事務和他吵過的架比這更狠,私底下倆人都是沒事人一樣和好如初的——不過大西從那以後一直憤憤不平,想見識一下你。”

“……”淮栖想到他和符西第一次見面,游戲勝利後還互相擁抱了一下。現在才知道,原來對方當時還懷着這樣一種複雜的心情。淮栖後知後覺地尴尬起來。

郭翹楚笑了起來:“現在慶幸你能分到我這個指導了吧。你要是被大西撿去,大概要經歷一番比簡哥當初對待我們還嚴厲的折磨。”

淮栖其實也不怕被分到符西組裏,他覺得大家之間的相處模式很輕松,心裏也不知不覺被注了一股暖流,道:“嗯,謝謝翹楚哥。”

“別謝我啊,要謝就謝簡哥。”郭翹楚道,“是他對你的事上心,我只是舉手之勞。”

淮栖和郭翹楚的一對一指導結束之後,已經是十一點了。他匆匆地吃了午飯,去雙創中心拿自己請假時沒有發到的材料。辦公室的門沒鎖,裏面似乎有人在打電話,于是淮栖站在外面等着,等結束之後才敲了敲門。

尉遲禾的聲音從屋裏傳來:“請進。”

“是淮栖啊。”尉遲禾說,“來拿材料嗎。”

“嗯。”

尉遲禾給他到桌子上拿了一本紙質教材,遞給他時問道:“淮同學,你待會要去哪兒。”

淮栖道:“去十三教旁的餐廳。”

“唔,你不睡午覺麽。”

淮栖蹭了一下鼻尖,說:“五六節會上一節馬原課,在這之前我想把這些材料翻一遍。”

“這樣“能不能請你幫個忙,順路幫我送個東西。”

“當然可以。”

尉遲禾繞到對面辦公桌,從抽屜裏拿出一盒藥瓶,說道:“你到圖書館給簡朔送一下止痛藥。我剛接了個電話,得到校外辦點急事。”

十三教離着圖書館很近,淮栖于是接過了藥瓶,問道:“學長怎麽了。”

“他頭疼,老毛病了,因為最近因為慶典忙得不可開交,犯得更頻繁了。”尉遲禾一邊穿外套收拾包,一邊劃着手機屏幕,對淮栖說道,“他的座位坐标截圖給你發過去了。”

淮栖看着那瓶标簽邊緣出現磨損的藥瓶——應該是常帶在身邊而留下的,感嘆道:“學長很辛苦。”

“可不是嘛。”尉遲禾苦笑道,“他頭疼的時候會變得有點嗜睡,去醫院看了也無濟于事,偶爾幾回還吓到了我們。”

她的身上傳來鑰匙響聲,道:“謝謝你了。我先走着,門不用鎖,一會兒還有人回來。”

淮栖點頭:“嗯。”

淮栖最喜歡冬天的晴天正午,溫度剛好的陽光傾倒在雪上,也不會讓它融化。它看上去更像是在被陽光撫摸着,也只有這時候,雪才能久久地觸碰到它未曾見過的光熱。

這時候如果找個靠窗的位置,讀一下午的書,看着窗格切開的暖色光在桌面上偷偷地溜走,是再惬意不過的一件事了。

淮栖也在窗邊找到了簡朔。

他右手撐着額頭,正在閉目養神。不知不覺,陽光方格已經籠罩了他半張臉,給他的鼻梁、睫毛都鍍上了一層毛絨絨的柔和邊緣。

周圍很安靜,只有清風敢去拽動柔軟透明的窗簾,被染上暖色調的簾子微微飄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只狡黠的漂亮幽靈在偷偷地伸手,試圖趁人走神去翻亂書頁。

除此之外,路人從走過時目光會在他的身上眷戀一會兒,并會和同伴竊竊私語地說些什麽。但這些聲響都擾不亂他身旁的清淨。

淮栖靠近時甚至能聽到簡朔手腕上“嘀嗒嘀嗒”的、悅耳的走秒聲。

他悄悄地把窗簾給收起來,制止了這只“幽靈”的惡作劇。用食指輕輕地點了幾下簡朔的手背,輕聲道:“學長。

“……”簡朔緩緩睜開眼,見到淮栖時愣神了兩秒鐘,順手揉了揉睛明穴,道:“小淮,你怎麽在這。”

“是尉遲學姐托我來送藥,”淮栖盡量不出響聲地将藥瓶放下,又從背包裏拿出來一個保溫杯,遞給簡朔前不忘把瓶口擦了一圈,道,“我剛好順路接了一點溫水。”

大概是水霧和陽光相互調和的原因,簡朔垂下眼眸裏有淡淡的溫瀾,他說:“謝謝。”

“不用謝的。”淮栖看着簡朔吃了一粒藥,收起自己的保溫杯,他打量了一下簡朔的神色,在他的眼角泛紅處察覺出了一絲疲乏,他有點擔心道,“學長,你最好回去休息一會兒。”

“不用,我沒事。”

淮栖拽了一下書包帶,道:“那我先走了?”

簡朔攔住他,問道:“你一會兒要做什麽。”

淮栖實誠地回道:“去教室,翻一下幾天前的培訓材料。”

簡朔道:“你覺得這個地方可以代替教室嗎。”

淮栖四下看了看,到下午上課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圖書館離着教室也不遠,能夠很快趕到,便道:“可以啊。”

對面的一半桌面被陽光完全遮蓋住,在陽光裏寫字傷眼,若将窗簾全部拉下又顯得沉悶,于是淮栖在簡朔身旁坐下。

兩人沒有過多的交流。簡朔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很好聞的味道。淮栖坐在他身邊,心無旁骛地把整本教材的內容大致預浏覽完一遍之後,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他看表的時候吓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似乎從沒有效率如此之高過。

離上課還有一個小時,于是淮栖起身,想在這層找本書來度過剩下的時間,取來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貓》。

回來的時候見到簡朔在揉自己的眉心,便歪頭看向簡朔的臉,問了一句:“學長,還頭疼嗎。”

簡朔聽見他的聲音,舒緩了蹙緊的長眉,說:“還好。”

淮栖坐下,卻見到自己的筆記攤開那一頁用鉛筆畫了幾道線,整齊地。

簡朔用鉛筆背輕點了幾下紙張,說道:“有幾個小錯誤。”

““啊,謝謝學長。”

還有兩頁也有鉛筆标記,淮栖重新閱讀了一遍,确實發現幾處筆誤或者理解錯誤之處。

簡朔看向他。想淮栖起郭翹楚口中,簡朔對自己的認可,把這種眼神當成了考驗。秉着從前“自己能搞明白絕對不問別人”的社恐處事原則,他重新翻書,竟然自己一個人默默地糾正了過來。

一直注視着他的簡朔沒再有什麽動作,淮栖便松了口氣,知道自己改對了。

淮栖翻開手中的書,再次陷入專注之中。而在旁一直沉默的簡朔,目光剛好落在書封的三個字“我是貓”上。

他莞爾一笑,帶着一些慶幸和無奈。

聞聲,淮栖轉頭看向他。

“說真的,淮同學,我經常會暗自感嘆你的聰明和敏銳。”簡朔撐着額頭一側,他的注意力終于回到了自己面前的書本上,笑道:“但有時候卻覺得,你就像個遲鈍的小傻子。”

淮栖的表情逐漸迷茫,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啊?”

簡朔并沒有解釋,只是溫聲道:“沒事,你繼續吧。”

“……”

即使淮栖剩下的半小時幾乎都在琢磨簡朔的意思——甚至把自己的筆記又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他也沒想到出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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