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消失(一)
小鬼們鳥獸般驚散,尖聲呼嘯而去,風卷殘雲般地,旋梯和栅欄上的阻礙一個不剩。
它們在四處逃散時,四周莫名閃起了星星點點的金色的光芒,微小且轉瞬而逝,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
簡朔感到頸部傳來的劇痛,幾乎發不出聲音。随着鬼魂兇狠的模樣慢慢褪去,傷口也逐漸愈合,簡朔終于艱難地開口道:“你……”
簡一蘇吃力地扶着頸部,咳了幾聲,立刻趕上二樓,用剛恢複的沙啞嗓音喊道:“枝枝!你在哪兒。”
淮栖方才蹲在窗邊時聽到簡朔和朋友在外交談的聲響,以為呼喊的簡朔的,懷着一絲希望喊道:“學長!”
簡一蘇明顯沒有聽到。他找遍了這裏面所有的屋子,淮栖聽見他急迫、擔憂的聲音忽遠忽近,也沒見到自己面前的這扇門打開過。
淮栖覺得房間大概是發生了什麽波異常事件,又或者是被人做了手腳,但自己又絲毫沒有解決的頭緒。他咬了一下嘴唇,只能克服心中的恐懼,慢慢地站了起來,在房間中摸索,不斷地發出着簡朔不可能聽到的回應。
“停下來,你已經找了第三遍了。”
簡朔強迫靈魂止住動作,簡一蘇扶着門框,難得露出了一些疲憊之态。
他說:“為什麽會這樣,你之前離開軀體久了出現過這種情況嗎。”
“不,”簡一蘇吃力地擡頭,看向破敗的樓頂,說道,“也許“是因為這個地方的緣故。”
他問道:“你不是能感知到小淮的存在嗎。”
簡一蘇皺眉:“整個二層都是他的氣息。”
“……”
簡朔覺得心悸,這座安靜的廢棄老樓太像是一個早有預謀陷阱,而誘餌是淮栖,對于簡一蘇來說太過有致命性,他不得不跳進去。
“聞懷的目的既然在你,那你現在的狀态大概率是他通過一些手段造成的。”簡朔道,“不要再硬撐了,回到軀體裏去,我來找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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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一蘇冷聲道:“我看不見的東西,你以為你就能看見嗎。”
“那也總好過……”
簡朔感到背後一陣發寒,只在瞬間,簡一蘇的面容再次變得兇厲,猛然轉頭看向背後,那裏有一個悄然出現的鬼魂。
這只鬼魂的形态是個老人,臉上的皮肉耷着,緊緊地貼在頭骨上,兩頰和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如長出一層死肉的骷髅,最顯眼的是他頭頂上的綠色軍帽,過大號碼扣在他的腦袋上略顯違和。他就像是反應慢半拍似的,他沒有像其他小鬼一般害怕簡一蘇到立即逃走。但看見簡一蘇的模樣之後,他也畏懼地打了一個顫。
他轉身飄進了樓道裏,他還時不時地回頭望一眼簡一蘇。
簡一蘇眉頭一皺,疑惑間跟了上去。
老人的鬼魂走走停停,在引路似的,最終到了走廊的盡頭,伸出了嶙峋的食指,指向了牆面。
簡朔伸手,觸碰了一下面前散發着潮濕氣息的牆面,用食指彎敲了幾下,問道:“什麽意思。”
簡一蘇搖頭。在無人在意間,牆上又掉落了一些腐爛牆皮,簡一蘇看向那只指向牆面的老人鬼魂,問道:“淮栖在裏面?”
老人不說話,只是一直保持着指牆的動作。
簡一蘇探頭從窗外看去,這堵牆的後面什麽也沒有。
……
淮栖正小心翼翼地在房間裏摸索,忽然聽到了清脆的敲門聲,他驚詫地停下腳步,聽見簡朔的聲音從極近的門外傳來。
他聽見簡朔的聲音:“淮栖在裏面?”
淮栖連忙去開門,但門外仍舊是鏡像房間。他只好無助地不斷進屋、開門,大聲喊道:“學長!學長“我在這兒。”
無人回應。
淮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呼一口氣,看向面前的門。黑暗使他的視線受限,他只好俯在門上仔細查看。
黑暗中有一絲金色閃過,淮栖捕捉到了這細微的光芒,伸出食指去抹了一下。沾在指肚上的是一些粉末。
這裏有一個符咒模樣的紋路。
靈光剎那閃過淮栖腦海,他想到了第一次見聞錢驅鬼時的場面,那一抹金色趕魄讓他尤其印象深刻。
淮栖立即将外套的袖口一拽,拼命地開始擦門上的污垢。
金色的紋路被破壞,但是随着灰塵的擦除,另一個巨大的血色符咒慢慢出現在他的眼前。它的顏色已經“入木三分”。從上面的積灰來看,這是很久之前畫就的了。奇怪的是,它像是在吞噬新符咒的殘渣,靠近它邊緣的金粉緩緩地蛻變成紅色。
淮栖望着門上仿佛活起來的符咒,心中升起涼飕飕的恐懼來。
……
“看着陣法的陣仗,應該不是一個道士能做成的,而且它存在的時間要以年計數。”
“您說這陣腳從公園門口就開始有了,這麽大的陣是做什麽的?封住鬼魂?”
“不知道,這符咒在我所學習符咒書籍裏沒有收錄。它沉寂如此之久都還沒有被啓動過,與其說這陣是封印,不如說更像是一個廢棄已久的……”
月出夜空,有個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撥開了竹林,他的長發在腦後紮成了一個長長的馬尾。他從頭發上摘下一片竹葉,與此同時也停住了腳步,仰頭看向面前幽森的建築。
男人望着老樓,把話說完:““陷阱。”
谷茜的身高不矮,但在他身後被遮得看不到前方的事物,她向旁邊探頭,看着眼前廢棄的老樓皺眉道:“聞道長,這裏是……”
“這裏簡直是座鬼屋,波異常這麽混亂劇烈,誰擱這兒養蠱呢。”聞錢皺眉道,“這公園舊址離首城道觀不遠,那裏的道士不可能不知情。”
本陪在淮栖身邊的谷茜中了聞懷的技法昏了過去,而後送回了首城古觀,直到要關門了才被保安叫起來,她火急火燎地給失蹤的淮栖打電話,得來的音信卻是關機。不過,她歪打正着地在道觀遇到一個奇怪打扮的游客——他大概聽到了谷茜的通話,停下腳步來詢問。
當他摘下墨鏡的時候,谷茜才驚奇地發現,此人正是失蹤已久的聞錢。
谷茜看着聞錢的神色,也逐漸發覺了事情的嚴重性。她說:“可如果“這一切都是首城道觀做的呢。”
聞錢沉默。
從他們這一路上來看,這種可能性很大。更何況谷茜在路上還得知,聞錢的親生弟弟,就是首城道觀之長,那個給淮栖咨詢“生死簿”的聞懷。
谷茜問道:“道長,您了解您的弟弟嗎。他跟淮同學“有什麽恩怨?”
“我怎麽知道那崽種究竟在想些什麽。”聞錢憤憤道,他從竹林裏走了出來,同時扶了一下谷茜,說道,“如果這陣法真是首城道觀做的,那淮栖被聞懷帶到這裏的可能性很大,我進去找找“他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沒法跟簡一蘇交代。”
“您既然認識簡一蘇,我想問您——他究竟是什麽。”谷茜忍不住問道,“出竅的靈魂,還是附身的厲鬼?”
“我也看不出來。”聞錢實話實說道,“說是厲鬼,但他面對他的執念時——也就是淮栖——氣息卻很溫和,平時也不會殘害附身的軀體。由于他與簡朔幾乎一模一樣,我曾懷疑過他是簡朔的靈魂出竅,但他自己并不相信這種說法。因為這樣的話,靈魂和軀體的意識應該是同步的,他們倆卻好似有兩種意識。”
“如果是簡一蘇是簡學長出竅的靈魂,那不就說明簡朔學長有通陰陽能力嗎?”
“是,理論上他可以有。”聞錢說,“因為他現在是第二條命。”
谷茜一驚,道:“什麽?簡朔學長是……”
兩人向前踏了一步,忽然,面前的整棟建築被尖叫充斥,他們看到從窗口、門口沖出許多白色的小鬼,像是一群腐爛的鳥兒,盤旋着飛向四周,飛到夜空中隐匿了身形。
将這一切看在眼裏的谷茜臉色變白。聞錢攔住她,說:“小姑娘,你在這裏等着就好了。”
谷茜看着前方的老樓,抿了一下唇:“我跟您一起進去,我不怕鬼,我還可以幫您。”
聞錢只匆匆地回頭望她一眼,沒有多費口舌阻攔。他說:“那好。”
聞錢憑着感覺在樓後裏轉了一圈,然後掃開一片覆着白雪的雜草叢,果然在樓的牆體上找到一個金光燦燦的符咒。他自言自語道:“障目、掩耳、成幻“果然是用來圍困住人的東西。”
見到這種符咒,聞錢這下更确定有人被在裏面了,于是回頭對谷茜說道:“你既然能見鬼,那肯定也能看見趕魄畫出的符文,記住這個形狀,你就在這所房子的周圍尋找這樣的陣腳,然後挨個破壞,明白嗎?”
谷茜在腦海中一遍遍地回顧這個形狀,點頭。
……
淮栖正看着門上的血色符咒,背後卻傳來了令人汗毛乍起的低沉咕嚕聲,像是藏在暗處的兇獸尋找到了獵物。
惶恐席卷了淮栖的意識,他迅速地回頭,看見一個體型龐大的男人朝他撲了過來,淮栖閃身躲開時撞在桌子上,這不知被空氣侵蝕多少年的老物件徹底散架。
跌落在地的淮栖舉起胳膊去擋,面前卻沒了任何的動靜。男人已經消失,唯剩驚出一身冷汗的淮栖喘着粗氣。
“大概又是自己的幻覺。
自從遇見簡一蘇,淮栖便沒再對鬼産生過懼意,可是現在他被切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系,孤零零地處在這樣一個封閉的空間,膽小的另一面再次吞沒了他。
他喚了一聲簡一蘇的名字,雖無人回答,但這三個字能給他一些微弱的安全感。
他好不容易平複下心情,卻聽見了自己的上方傳來了氣若游絲的呼吸聲,神經繃緊的一霎那,淮栖說服自己這只是幻覺。他鼓起勇氣擡頭,與他頭頂上的瞪着雙眼的“人”,面對面相視。
淮栖看清了它的面容——他在自己的夢境與幻覺裏無數次地出現過,拖拽着一個血淋淋的屍體,和驚慌失措的自己玩捉迷藏。
但年歲讓他的面部腐爛、老化,淮栖只能憑感覺找出一點相似來。不過也因為“老化”,淮栖腦海中出現了另一張臉與其重合——是那個曾在半夜摁響他門鈴的鄰居老人。
這幻視讓淮栖背後沁出冷汗,他不敢在繼續看下去,閉上眼睛時。脖子上卻傳來壓力與刺痛,好似一雙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掙紮着,猛然張開雙眼,真實地看見一個具有壓迫感的陰影墜落了下來。
這是真的鬼魂!
原來鄰居死了,變成鬼了嗎。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對“眼前的魂魄的腐爛度如此之高,不像是剛剛去世,像是在這裏被困了許多年了。
鬼魂的手上帶着薄薄的塑料手套,像是醫生在手術時使用的,正是因為它的阻隔,讓他能夠以靈魂體掐住淮栖的脖子。
窒息讓淮栖無暇思考,他感到有利器撕開了他的上衣,冰冷粘膩的東西觸到了他的腹部。淮栖手快地抓住了它——那是一把已經布滿紅鏽的刀,因為失去了鋒銳,又被撕碎的衣料纏住,所幸沒有給淮栖造成傷害。
淮栖用了最大的力氣将刀扔出去,手心被剌了一道傷。可鬼魂給他脖頸上造成壓力絲毫不減,施害者盯着淮栖的臉,嘴角開心地咧了開來,喉嚨裏發出了桀桀的笑聲。
某種來自于記憶深處的驚悚感油然爬出,幾乎将淮栖全身的力氣吞沒。由于呼吸受阻,淮栖的眼前被生理性的淚水蒙住,他想掙紮着,大聲呼救,但只能發出聲如蟻蚋的呼喚,仍舊是簡一蘇的名字。
……
與他僅有一牆之隔的簡一蘇剛想要離開,引路的老人鬼魂卻大着膽子拽住了簡一蘇的衣角。他再次指着那空蕩蕩的牆邊,似乎試圖用腐化的聲帶說出什麽東西來。
簡一蘇感到自己的靈魂體愈來愈沉重,思緒也變得煩躁,不知這老人魂魄想要表達什麽,他深呼一口氣,正想再次詢問時。卻察覺到了手電的光束以及上樓的腳步聲。老人鬼魂的身影也立即消失。
簡一蘇并不在乎來這破房子的是人是鬼,他只朝着旋梯口不耐地說道:“滾開。”
正在上樓的聞錢聽着聲音熟悉,腳步聲一滞,反倒頂着威壓加快了步子,看到簡一蘇靈魂體的那一刻,伸出手來叫停,說:“等一下,自己人,簡一蘇?你怎麽會在這兒。”
看到聞錢的臉,簡一蘇的眉心起了褶皺,他飄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睨着他,說:“我還要問你,你這些天去哪兒了。”
“我來首城做委托了,這不是順藤摸瓜地就專查到這地方的了。”聞錢指了指腳下樓板,“誰知道這麽巧,能在這兒遇見你……”
“巧?”簡一蘇冷聲道,“你不認識一個叫聞懷的人嗎。”
聞錢心中一咯噔,确認了一下方才的猜想:““他幹什麽了。”
“你以為是誰把淮栖帶到了這裏。”
“果然……”聞錢雖然對聞懷的行動目的并不知情,但造成目前狀況的畢竟是他的親弟弟,于是他心虛地偏了偏視線,說道:““我之後會和你解釋,首先找到淮栖。”
聞錢說:“這裏有一個障目蔽聲的法陣,陣腳數目未知,但應該不少。破壞掉多數之後,它困住的人和東西就能顯現出來了“你有什麽頭緒嗎?”
簡一蘇一揚下巴,指向方才引路老人帶他來的那面牆,聞錢上前打量了一番,蹲下身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只關着黑色小鬼的符咒瓶。他拿着瓶子往牆上一晃,并說道:“用趕魄畫就符咒被鬼魂的異常波影響到後,會進行短暫地閃光,這樣便于尋找“哎,這裏有一個。”
聞懷直接上手,将金色符咒的一半破壞掉,站起身來,說道:“這老樓裏肯定還有很多,慢慢地挨個找吧。”他轉頭對簡一蘇說,“我來就好了,鬼魂不能直接碰觸趕魄,況且這裏面好像還有其他符……”
聞錢話音未落,忽感陰風撲面,額前的長碎發被吹亂。這風中的寒冷并不刺骨,但幾乎是滲透進大腦裏的——憤怒、仇恨、悲痛,還有許多說不上來的感覺。它們夾雜在一股旋風之中呼嘯着撲向四方。四周的金色就像是無數感應到巨響瞬間亮起的聲控燈,飄搖地閃爍着。
“……”聞錢不自在地捏了捏口袋裏的驅鬼法器,心悸地看向陰風的來源——簡一蘇雙眼再次布滿鮮血,脖前的傷口又一次開裂。他聲音低啞且極有壓迫性,朝聞錢道:“去。”
這下聞錢免了尋找的功夫,趕緊地跑向那些閃爍的符咒處,挨個破壞。
屋外尋找的谷茜也發現有許多金光圍繞着老樓的牆體閃爍起來,破壞陣腳的行動快了許多,但她和聞錢所遇到的有所不同——當她掃清金色粉末時,卻發現它的下方還藏着一個血紅色的巨大符咒,樣子與他們一路上遇到的有所相似。
當一個金色符文被破壞掉時,這血紅色的“圖騰”就像是活了起來,開始吞噬殘留的金粉。
耳邊陰風瑟瑟,谷茜看着它的模樣,心跳不斷加速,謹慎起見,她不再輕舉妄動,立即拍下照片給聞錢發了過去。
随着障目蔽聲法陣陣腳的不斷被破壞,簡一蘇的耳邊出現了若隐若現的求救聲,他驚詫地發覺出是淮栖在喊他的名字,立即停下了動作,回頭一望,那原本空無一物的牆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張門。
“枝枝!”
淮栖微弱的意識被開門的巨響以及熟悉的聲音點亮了片刻,他已經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人。接着,脖子上的施壓消失了,掐住他的鬼魂還沒來得及叫喚,頭部就炸成了一片黑霧,而後全身開始破散開來。
獲救的淮栖劇烈地咳嗽着,他艱難地喊了一聲:“學長……”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看着面前的靈魂體,一愣,随即隔着被劃破的衣物,緊緊地抱住了簡一蘇。
“一蘇?”因為剛從死亡與恐懼中掙脫,回憶裏的悲傷也尚未散去,所以在見到簡一蘇的臉時,淮栖本就朦胧的視線徹底看不清事物了,他的聲音變得哽咽且失調,他說,“你去哪兒了。”
簡一蘇撫上他的後背,說:“我現在在這兒。”
淮栖穩定不住情緒,可思念比劫後餘生的恐懼更先湧出,他急切地說:“我說這些天“你都不在,我很想你。”
““對不起。”
“別走了,行嗎。”
“不走了。”
淮栖像是得到一句珍寶似的,抱緊了它的脖子 。
聞錢也走進屋子裏,但驚魂未定的淮栖并沒有發現他。
聞錢看着這滿地飄散的“黑霧”——這是方才那鬼魂的殘骸——倒吸了一口涼氣。鬼魂被打散成黑霧,相當于人被爆破成肉末。聞錢作為一個道士,畏懼簡一蘇也不是沒有理由,他無法用現有的驅鬼手段讓簡一蘇消逝,只能通過了卻執念這一途徑。而現在的簡一蘇已然學會如何控制自己的異常波,且将它作為一種攻擊的手段。
如果簡一蘇真的是鬼的話,那他定然是這世上最危險的鬼。
聞錢正擔憂着,忽然感覺四周的波動稍顯異常。
他向四周看了一圈,叫了簡一蘇一聲,卻發現他狀态變得有些不對勁。從方才開始,簡一蘇的靈魂體便開始變得虛弱、沉重,現在更像是挂了數噸重物,他僅僅是直起腰來讓淮栖抱着,就已經十分地吃力。
淮栖擡起頭來問道:“道長?你怎麽會在這兒。”
“先別說了“簡一蘇!怎麽回事,你趕緊……”
他的手機開始不停地震動,來電人是谷茜。
她着急道:“道長,我給你發過去的消息你有沒有看到。這東西是壓在那障目蔽耳陣的陣腳下的。”
聞錢點開圖片,那紅色的大陣讓人望而生畏,他的顏色正在由上至下地變得鮮紅,就像是要被激活似的。
“激活?
聞錢恍然道:“完蛋。”
這障目蔽耳陣相當于一個反觸發系統,和大陣有着源源不斷的信號連接。只要它被破壞一個陣眼,大陣就會慢慢地蘇醒。
也就是說,只要淮栖被救出來,大陣就會完全觸發。
聞錢并不知曉這陣的用途,唯一可知的是這陣對他們其他人沒有作用,看起來只是沖着簡一蘇去的。他心中罵道,聞懷那殺千刀的玩意兒怎麽搞了這麽一個歪門邪道的局。
“現在快讓他走!”聞錢脫下外套,包住簡一蘇,但是無法挪動他分毫,他脫口道,“靠,太晚了。”
“怎麽回事……”一直沉默的簡朔忽然感到頭疼欲裂,一些關于他的、關于簡一蘇的“已經混淆了的回憶碎片再次攪在了一起。他下意識地對簡一蘇說道:“你現在快回到軀體裏去!”
簡一蘇吃力地說:“回不去。”
從看到自己的死亡之地産生恐懼開始,他就發現魂魄無法再與簡朔的軀體融合。
或許從他踏入公園舊址、甚至是首城起,靈魂就已經被這沉睡的大陣打上了獵物的标記。
“道長,什麽太晚?”淮栖看向簡一蘇,一股不好的預感從脊背爬上來,“簡一蘇怎麽了?”
淮栖沒有得到回答,被聞錢一把拽走。
聞錢一咬牙,說道:“離他遠點!危險!”
就在淮栖與他分離的一瞬間,屋頂上像是劈了一道閃電,尖銳的叫聲四起,方才如鳥獸散的小鬼們歇斯底裏地聚來。聞錢眼疾手快地将淮栖拽開大段距離,那些獰笑着的小鬼與淮栖擦身而過。
它瘋狂地擠搡、蠕動,鑽入了簡一蘇脖頸前方處裂開的傷口,就像是一群殘忍的蛭蟲找到了食物。
這極其震撼的場面讓淮栖和聞錢兩人都呆了一瞬。
簡一蘇因痛苦而臉色蒼白,他一只手捂住脖子上的傷,但無濟于事。
焦頭爛額的聞錢發現普通的咒法已經無法打斷這場“獻祭”,可手邊的淮栖突然撲了上去,聞錢伸手抓了個空,驚道:“喂,你別過去!”
只見淮栖用自己的身體和手臂死死捂住了簡一蘇的傷口。受阻的鬼魂撞擊、撕咬着淮栖的衣物,怒氣沖沖地轉頭鑽進淮栖手心的劃傷。可四面八方的鬼魂對簡一蘇的沖擊還在不斷繼續着。
僅僅是撲來一小會兒,淮栖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即将要炸裂開,由此可知簡一蘇正承受着怎樣的痛苦。
無法動彈的簡一蘇眼睛裏充滿血絲,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淮栖,翕動了一下嘴唇,可無論如何也沒法對淮栖說什麽重話。只好艱難地轉頭,用破碎的聲音朝聞錢嘶吼道:“你愣着“幹什麽!”
“我祖宗。”聞錢頂着巨大的壓力,用全力将掙紮着的淮栖拽了回來。鉗住他的雙臂,說道:“人一次性承受太大的異常波會精神崩潰!”
“但是魂魄會直接消散的!”淮栖仍舊不死心地盯着簡一蘇,他的靈魂體正在迅速變為黑色,他又啞聲道:“你剛說你不走,一蘇,你剛說。”
他的聲音發顫,像在祈求。淮栖從來不愛去主動争奪什麽,此時他想學着無理取鬧,好耍賴地讓簡一蘇留下來。但他發現自己笨拙到什麽不會說,他只會重複道:“一蘇,你不走,你明明說了的……”
可簡一蘇已經沒有辦法做什麽表情,他裝滿無數鬼魂的靈魂體已經成了一座渾身漆黑的雕像,不斷膨脹、扭曲最終成為一團漆黑的氣體。上面只長了兩只白色的雙眼,朝聞錢和淮栖二人轉動了過來。
聞錢切齒道:“糟了。”
簡一蘇的靈魂過于堅韌,如果通過這種程度的沖擊仍然無法碎裂的話,那他真的就會變成一只融合了無數惡鬼的負面情緒的兇煞。
聞錢立刻拽起淮栖跑出房間,迎頭遇見來尋找他們的谷茜,另一只手拽起她的手腕,把不明所以的她也拽走。
淮栖被聞錢攔腰截走,一直向後望着。他看見黑色的龐然大物裏游動着無數的人臉,他們互相擠動,像是無數嗷嗷尖叫的胚胎。
淮栖絕望地問道:“他會被怎麽樣。”
“只能被處理掉,”聞錢一邊跑一邊緊急地打開手機尋找遙城古觀的聯系人,回道,“他的靈魂體已經變形到這種程度,絕無恢複的可能。它現在大概已經失去意識,要是從這裏跑出去,整座城的人都得遭殃。”
萬張人臉們聽到聲音,浮現出各不相同的喜怒哀樂,他們在靈魂的外皮下游走,向淮栖的方向挪動,像是巨大薄膜裏的黑色蠕蟲。
淮栖望着那不可名狀的黑色靈魂,與它那雙白色的,如空洞火焰般的眼睛對視了。
他在發出低沉、空靈的呻吟聲。它沒有動彈,任由那些黑色的人臉向着人氣正盛的前方游動,又被靈魂隔膜給阻擋住。
淮栖一愣,他在那迷茫的白色的眼睛裏沒有看到仇恨與惡念,而是一種深深的悲哀與“不舍。
淮栖一驚,他扒開聞錢的手,被石階絆了一跤,膝蓋擦破了一塊皮,他朝着大門踉跄着沖過去。叫道:“等……”
他才說了一個字。
眼前的龐然大物無聲地爆炸了開來。
黑色的飄霧幾乎給整間屋子蒙上了一塊黑布,靈魂的殘骸還在不停地濺落。
專屬于眼睛的白色霧氣,噴灑到了淮栖的臉頰上。
谷茜驚異道:“這是“什麽?”
這狀況也明顯在聞錢的意料之外,他停下腳步 伸手擋住濺來的鬼魂殘霧,想起了剛才被簡一蘇一擊消逝的惡鬼。
聞錢不可思議道:“大概是“自我了結。”
淮栖站在門口,身上破碎的衣物被寒風拽得搖曳,愣愣地,在安靜如死的房間裏叫了一聲:“一蘇?”
沒人回他,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活着。
……
昏在車上的簡朔忽然驚醒。把正在開車送他去醫院的朋友吓了一跳。
簡朔剛從共感中撕裂的痛苦中擺脫,臉色和嘴唇慘白一片,劇烈地喘着粗氣。
朋友靠路邊停車,不解地問着他的狀況。
他卻在醒來的第一時間,着急地自語道:“簡一蘇?回話。”
“簡哥,你怎麽了,”朋友眉頭越皺越深,“簡一蘇是誰。”
簡朔手指骨節慢慢扣得發白。
因為沒有人答複他。
意識深處的另一個聲音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