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症狀(四)
“等會小雅,”淮栖愣了一會兒。他安撫了一下對面的庭小雅,輕聲說道,“這事你和爸爸媽媽講過嗎。”
“爸爸媽媽看不見壞人。”庭小雅說,“小淮能看見,所以我只能和你說。”
看來這個“住在名潛身上的壞人”大概也是超自然的東西。
淮栖稍稍驚訝于庭小雅的通陰陽症,回應道:“小雅,你先不要害怕。”
庭小雅搖頭說:“我不怕壞人。我是怕小淮和哥哥遇到危險。”
“我沒事,我是大人了。我會去幫助名潛的,謝謝你提醒我。”
“你真的可以幫助哥哥嗎。”
“嗯。”
庭小雅安心地說道:“謝謝你!”
挂掉電話之後,淮栖一邊加快腳步向陳名潛所在的醫院走去,一邊聯系了聞錢和谷茜二人。聞錢那邊不知發生了什麽狀況,脫身非常困難,他正在盡量向這邊趕,而谷茜此時正在首城。
淮栖奇怪道:“你怎麽又回去了。”
谷茜用肩膀夾着手機,一邊在翻找着什麽東西,她說:“我搞到了首城道觀近幾年的委托人記錄檔案,道士通過道觀途徑接到的委托都有詳細的報備。”
淮栖知道她并不是病急亂投醫的人,于是醒悟道:“你是得到了什麽信息嗎?”
“小淮,簡朔曾經被這裏的道士做過法。而且他有印象的時間是四年前。”谷茜說,“四年前是你第二條命重塑的時候,對吧。”
“對。”
“巧的是,簡朔也是第二條命重塑的,如果他的第一條命和你死于同一時間,那四年前應該是他的重塑時間。你不覺得時間節點都太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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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栖的心髒緊急地剎了一秒的車,導致他的腳步也被路邊牙子絆了一下。他驚道:“什麽?學長是第二條命?”
“聞道長辨別的,真實度有保障。”
淮栖的心情莫名忐忑,他問道,“你是怎麽搞到這些記錄檔案的。”
“托了關系,稍稍破了一點費,”谷茜笑了笑,道,“反正也不多。”
淮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只能感激道:“我可以報銷這些錢的……”
谷茜很樂衷于研究鬼怪相關的知識,她正在接近真相的興頭上,說了聲沒事,扯開話題道:“等我找到之後,第一時間聯系你。”
“好。”
淮栖趕到了醫院。
這家私立醫院周圍的環境十分清靜、整潔,淮栖走進去的時候像是誤入了誰家高檔的住宅。按照庭雪提供的樓層和號碼,淮栖找到了陳名潛在的房間。他進門,見到陳盼安陪在床邊,雙手盤在胸前,閉目小憩。而面色很差的陳名潛躺在病床上,明明在睡着,眼底卻有很濃的黑眼圈,被幹淨潔白的床單一襯,顯得更加消瘦憔悴了。
即使淮栖将腳步盡量放輕,但還是驚動了陳盼安。
陳盼安看着他,問道:“小淮,你怎麽來了。”
“我從嫂子那聽說名潛住院,來看看他。”淮栖的目光在陳名潛身上停留了一會兒,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問道,“他怎麽樣了。”
“一直在睡,偶爾才醒一次。”陳盼安的聲音裏透着疲憊,他道,“無論換了多少個主治醫生,做了多少檢查,結果全是一切正常,醫院都拿他沒轍了。”
“別擔心,會有辦法的。”淮栖咬了一下唇,看來陳名潛身上發生的波異常現象已經對他的本體産生了不小的危害。
淮栖這些日子因為簡一蘇消失,了解了不少關于這方面的事,算是入門新手,但不具備像聞道長那樣的自衛能力和解決問題的技能。
“小淮,我給你發過去的信息檔案,你看過了吧。”陳盼安忽然提起,“抱歉這些天沒有新的調查進展。”
“看到了。”
陳盼安很會察言觀色,更何況淮栖的心事通常寫在臉上的。陳盼安說:“那些是真的,對吧。”
淮栖沉默。
“被我從小帶大的那個小淮,他的确是死了。”陳盼安推測道,“你是經歷過那場福利院屠殺的淮栖,你們是不同的兩個人,死去的時間和地點也不同。而…….第二條命的你代替了他,對嗎。”
陳盼安說出“第二條命”四字的時候十分艱難。淮栖的身世和兒子的病重把他這個無神論的警職人員也推向了鬼怪說,他在半信半疑地向淮栖确認。
他的問題讓淮栖的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慚愧,他說:“對不起,陳哥。”
“用不着道歉。你的出現對他的奶奶來說是件好事。這樣,她的晚年至少是很平和的,而不是在痛苦中度過……”陳盼安想起了那個小淮被摘空器官的慘烈死狀,沒有再說下去,蒼白地笑了笑,說,“小淮去世之後我将他的骨灰偷偷埋在了老村的墓地,原來,這麽多年都沒有人去看過他。”
“等名潛好了,我們一起去。”淮栖說。
“雖然我都把‘小淮’叫順口了,但我以後還是換個稱呼叫你吧。”淮栖和之前的小淮很像,不過在陳盼安的心底裏,情感分重還是不一樣的,他勉強一笑,說,“就當成是我們兩人的秘密?”
“枝枝吧。”淮栖說,“叫我枝枝。”
“枝枝,”陳盼安适應了一會兒這個新稱呼,他問道,“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或者超自然現象嗎。”
“嗯。”
“那名潛的症狀是不是也和這些有關。”
“是。”
“我明白了,”陳盼安深呼一口氣,他的眼裏露出一點希望來,他說,“也就是說,陳名潛有救。”
“嗯,我拜托了一個我的道士朋友,憑他的話,一定能治好名潛。”淮栖望着他倦容,說道,“陳哥,你要不回家休息一會兒,我今天沒事,正好在這兒陪床。”
“剛好我單位還有點急事,本來還想打電話喊你嫂子替班,”陳盼安站起身來,說道,“多虧了你能來。”
他擔憂的目光在陳名潛的身上留戀了一會兒,囑咐了淮栖一些事情之後,便趕去工作了。
淮栖望向病床上的陳名潛,給他掩了掩被角。
下午烏雲遮日,天黑得早。
淮栖偶爾會聽見陳名潛的幾句夢呓,其餘時候靜得不像話,就仿佛這所醫院的建在了世界之外,一切聲響都無法進入。
淮栖坐在陳盼安原來的位置,不知不覺地進入了一段小憩之中,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只有窗外殘餘的燈光還在醒着。
淮栖回神的時候,傍晚的黑暗壓在他的身上,有一種寒意森森的孤獨感。他想去找到房間的開關。
但擡頭的時候,看到近在咫尺處,有一個身影直直地站在白色的病床上。
淮栖猝不及防地打翻了椅子,撐着牆穩住重心,驚魂未定地看清這人的臉。
好一會兒,他仰頭叫了一聲:“名潛?”
陳名潛的狀态就像夢游,他呆滞地望向窗外,聽到呼喚後僵硬地朝他低下頭,說道:“我爸爸呢?”
“陳哥?他在……”淮栖本要回答,但突然噤了聲。
因為他的目光下移,見到床上還有一個人——陳名潛分明緊蹙着雙眉,躺在原先的位置。。
與此同時,他也看清楚了,這站立的陳名潛實際上是飄浮在空中的。
淮栖将一顆跳到嗓子眼裏的心咽了下去。
這大概就是庭小雅所說的“壞人”?
這個靈魂和陳名潛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形象呆滞,看上去不太靈活,就像是不太适應這種形态似的。
淮栖想到了谷茜曾經對他說的。
陳名潛是覺醒了像靈魂出竅一樣的通陰陽能力嗎。
淮栖試着再次問了一下陳名潛的狀況。
“我爸爸呢。”陳名潛在問他。
“陳哥去單位工作了,”淮栖小心地問道,“名潛,你能理解我說話的意思嗎。”
“我能理解,”陳名潛說道,“我問我爸爸呢。”
剛擁有這些古怪能力的陳名潛是懵然無措的,他到底還是個小孩,在這種情況下會在第一時間尋找自己的父母。淮栖是這麽想的,他安撫了一下陳名潛,讓他不用着急,可陳名潛再次重複了一遍那個問題,語氣裏帶上了兇狠和不耐——這和淮栖想得不一樣,聽起來不太像尋找依賴。
淮栖摸索了一下手指,他說:“你找你爸幹什麽。”
“我要找他算賬,”陳名潛說着不明不白的話,“是他告密,害我變成這樣的。”
“你在說什麽,你爸怎麽害你了。”
“他告密!他讓警察來抓我!”
淮栖一頭霧水地歪頭。道:“你爸不就是警察嗎。”
聞言,陳名潛發了發呆,就像是指令産生沖突的計算機似的,喃喃道:“是嗎?為什麽。”
他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迷惑狀态讓淮栖有些無奈,或許剛出竅的靈魂都會經歷這樣一段混沌時期。
由于怕白熾燈亮起瞬間的光芒傷害到成形的靈魂,淮栖并沒有去打開開關。房間裏仍舊暗着,他坐在純白的病床旁,和一個面對面魂魄說着這些沒頭沒尾的話,場面似乎有些詭異。
不知為何,這樣的陳名潛給淮栖一種熟悉的感覺。并不是見過、聽過這種具象的熟悉。而是一種更抽象的——這種感覺,淮栖似乎曾經害怕過。
但淮栖更大膽一些了,面對這些超自然的生命體,不會像以前一樣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嘆氣,問道:“你現在有哪裏不舒服嗎?”
陳名潛搖頭。
“那你這症狀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陳名潛又開始不耐煩了,他再次重複了那個問了無數遍問題,說,“我爸在哪兒?”
他這說話的腔調和平時跟陳盼安拌嘴時的很像。淮栖還以為陳名潛昏過去之前和自己的父親鬧了什麽矛盾。既然他非要見陳盼安,淮栖就只好給陳盼安打電話。
響鈴半天都沒有人接。
淮栖一攤手,對他說:“等着吧,你爸待會就來了“要不我陪你打回會兒游戲?”
“我不。”陳名潛固執道,“我去找我爸。”
沒想到游戲也攔不住這小孩,本來百試百靈的招不管用了,淮栖有些意外。
淮栖思考了一會兒,忽然從剛才的對話中察覺出了一絲漏洞,他伸手問:“等等,你現在知道你爸叫什麽名字嗎。”
陳名潛懵然地搖搖頭。
“……”淮栖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他說,“你出去可以,但我要跟着你,還有……”淮栖指了指床上睡着的身體,說,“你知道該怎麽回去嗎。”
陳名潛說不知道,他四下張望着,很快就找到了出口的。淮栖先跟醫院的護士打了個招呼,托她幫忙照顧病人,沐浴着路人投來的注視,急匆匆地跟上陳名潛的靈魂。
由于晚的這一步,導致淮栖沒有看到:陳名潛在飄過停車處的時候,車窗的倒映着的不是少年的身軀,竟是另一個龐大而陌生的身影,眼睛是血淋淋的顏色。他一邊念叨着“告密者”,一邊往外面飄去。
“陳名潛!”淮栖跟不上了,只好不顧行人在側,大聲喊道。
可是那只魂魄還是消失在夜空中。淮栖只好再次聯系聞錢和陳盼安,可兩人仍舊都沒有回音。
他去了警局一趟,但沒有找到陳名潛飄蕩的靈魂。無處可去的淮栖徘徊在路上,讓自己冷靜下來。
說到底,出竅的靈魂總歸會回到軀體裏面,淮栖只好再次回醫院“守株待兔”了。
護士奇怪地看着這個剛跑出去不久又再次回來的年輕人。淮栖坐下,心裏正亂炖着一鍋粥,忽然聽見床上的陳名潛說了幾句夢話——他先是驚叫一聲,然後道:“小雅,你靠到邊上去,這裏危險……”
他在做有關自己妹妹的夢。
淮栖托着腮,看向陳名潛緊攥的拳頭,緩緩給他伸展開來。兄妹倆的關系很好——陳名潛雖然平時吊兒郎當,但到卻是真心在愛護着妹妹。庭小雅也并不是個只會玩鬧的小丫頭,她懂事聰明,甚至在某些時刻比大人還要冷靜——
淮栖看着陳名潛的臉,一挑眉,忽然想到。
可“為什麽庭小雅看到陳名潛出竅的靈魂時會覺得“那是壞人”?她認不出自己的哥哥來嗎?
方才那個護士正在給陳名潛挂吊瓶。而淮栖站起身來踱步,最後,他望向窗外——陳名潛的靈魂消失的方向,再次給陳盼安打了一個電話。
長久的響鈴之後,淮栖以為要自動挂斷了。可在“對方暫時無法接聽”的提示音過後,一個尖銳強烈的聲音蕩起。使淮栖不禁将手機從自己的耳邊移走。他立馬摁低音量,捂住手機,心懷歉意地回頭看向那個護士。
可抱歉才說了一個字,淮栖卻發現那個護士無動于衷——像是剛才什麽也沒有聽到。給病人做好一切,若無其事地出門去了。
淮栖怔在原地。
剛才那似乎是緊急的剎車聲。後續的聲音嘈雜奇怪,但也只有淮栖一個人聽得到。
“這只有自己一個人聽得到。
淮栖的臉色慢慢變白,他看向手機屏幕顯示的陳盼安的號碼,和不斷傳來的尖叫聲。
是那該死的“死亡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