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症狀(六)
正當淮栖的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輕微的細聲。
“這是什麽“地方。”
淮栖一愣,循着聲音望向陳名潛,只見他已經迷迷糊糊地轉醒。
好一會兒陳名潛才發現視線受阻,于是伸手把腦門上的符咒給摘了下來。他環望四周不熟悉的陳設,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的目光找到了唯一認識的淮栖,小心翼翼道:“淮栖?我不是在做夢嗎?這是哪裏。”
淮栖急忙走上前去,問道:“你現在怎麽樣。”
“我頭疼。”陳名潛扶了扶腦袋說。
“等一下,”聞錢攔住淮栖,警惕地盯着陳名潛,說道,“你是陳名潛嗎。”
“啊?”陳名潛的神色緩慢地變成了一個問號,理直氣壯:“我當然是我,不然還能是誰。”
淮栖明白了聞錢的用意,便試探地問道:“名潛,你還記得你考試作文的最低分考過多少嗎?”
“……”陳名潛剛從噩夢中蘇醒過來就被迎頭一擊,眉毛擰成一團,叫道,“你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嗎,你都拿這事損我兩次了。”
淮栖一邊問一邊察言觀色:“多少。”
陳名潛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說:“……27。”
淮栖看着他與那木讷魂魄截然不同的靈活的神色,對轉頭聞錢說:“他應該是名潛。”
陳名潛:“……”
他生氣地從椅子起身,但因為長期卧床,腿部一時無法适應站立,踉跄了一下。虧得淮栖及時将他扶住。陳名潛忐忑地問道:“我為什麽會在這兒,我爹媽,還有庭小雅呢?”
“你生病了,”聞錢神情凝重,說,“先坐好,不要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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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陳名潛拎到椅子上擺正,把被他摘下來的符咒貼回他的腦門,蹭了蹭下巴,又看向淮栖,說道:“他已經醒了,說明出竅的靈魂已經回歸了“為什麽你的死亡預知仍然沒有消失?”
淮栖心悸道:“難道陳哥即将到來的死亡與名潛的靈魂無關嗎。”
聞錢沒有回答,只是看向不遠處正扭着腦袋四處張望的陳名潛,他的臉龐被憔悴侵蝕過,現在看起來仍然像是大病未愈的樣子,像一只被放到陌生環境裏的蝸牛,不安地伸展着觸角。
他說:“不“我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陳名潛看向竊竊私語的兩人,正好聞錢的視線對上。他忽覺這人眼熟,歪頭打量了一下,說道:“是你?你不是給我做過法的道士嗎?”
“我?”聞錢指着自己,“我什麽時候給你做過法。”
“你是不是聞道長?”陳名潛道,“我媽帶我去首城找的你,你不會忘記了吧?”
“我是姓聞,但是……”
話音未落,淮栖忽然想起了什麽,拉住了聞錢的手臂,道:“道長,我想起來了。”
“怎麽?”
“聞懷道長他接觸過名潛。”淮栖後悔将這麽重要的細節給忘記了,他背後發寒地說道,“我和聞懷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他正在給名潛看病。”
聞錢慢慢瞪大了雙眼,說:“什麽?”
“原來不是你?但我覺得你和他長得很像。”聽淮栖說完,陳名潛撇着嘴道了歉,抱怨了一句,“我還想讓我媽帶我去找他算賬呢。我從他那走一趟我感覺更不好了,還不如不去看。”
聞懷的技法以及知識儲備都比聞錢厲害得多,不可能查不出來陳名潛身上的波異常症狀。
可從首城回來之後,陳名潛的症狀不僅沒有好,卻是加重了。
那麽有很大的可能,目前一切的狀況——陳名潛的異常、陳盼安的預死亡,背後都有聞懷在推波助瀾。
聞錢攥緊了拳頭,臉色變得有些沉。
“有一種可能,”聞錢看向陳名潛,說道,“淮栖,你看到的那個靈魂根本不是陳名潛的,而是一只變換成他模樣的兇靈。”
早就聽谷茜和聞錢說“靈魂出竅”和“兇靈附身”兩種症狀極其相似,淮栖沒想到竟然能在陳名潛身上看到對比實例。
兇靈一般是帶着惡念來到世上的。陳盼安是一名與無數罪犯打過交道的刑警,如果這些窮兇極惡之人死後變作鬼魂,那他被找上門來的可能很大。
那“陳名潛”說的告密者是什麽意思?
是指陳盼安将他的犯罪線索公之于衆而導致他被抓捕嗎?
淮栖不理解。
距離他第一次聽到陳盼安的死亡預知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再繼續拖下去,可能真的會發生一些難以挽回的後果。現在醫院已經發現了陳名潛的失蹤。庭雪也給他打過電話發過消息,但是由于方才的情況緊急,他錯過了接通。
淮栖現在撥過去也無法作出解釋,只會空留擔憂,他問聞錢:“道長,那還有什麽辦法嗎。”
“有。”
聞錢已經開始動身,在這座房間的四周擺起了陣腳,他說,“我用你聽得懂的說法和你解釋吧——你把鬼魂理解成一臺智能機器;低智能的鬼魂行為呆板,但耗電量少,不用附人身來休息,但會随着時間的流逝逐漸變得遲鈍。而高智能的鬼魂——也就是兇靈,它的耗電量極大,需要找一個身體來附着以休養,當他們的‘電源’。”
淮栖發出疑問:“可道長你不是說附身會導致靈魂腐爛加快嗎。”
“這就是為什麽兇靈會變成附身者的模樣。”聞錢道,“它們會花費很大的精力去改變自己,去适應、靠攏附身的身軀。将被附身者的波對自己的影響降到最小,以更好去适配‘電源’——這些也只有高智能的鬼魂能做到。”
怪不得那兇靈會和陳名潛的語氣、神态相似,并且也喊陳盼安“爸爸”,淮栖想。
這大概也解釋了為什麽庭小雅在看到和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鬼魂之後,還會有一種來自本能的害怕。
淮栖垂下眼睫,像是窗外的小雪滲透進了他的胸腔裏。他自言自語道:“那“簡一蘇也是這樣的嗎。”
““我不知道,”聞錢反應過來自己的解釋戳到了淮栖柔軟的痛處,他現在又沒法編什麽像模像樣的安慰之詞,于是趕緊将話題扯回目前緊要的事情上來,他說,“陳名潛的身體就是那兇靈的老窩。所以他的身上肯定有兇靈留下的蛛絲馬跡。我可以試着找出來,并将那兇靈身上為适應‘電源’所做的修改和更新全部重置。強行讓失去了供應的兇靈返回到這裏。”
淮栖聽着耳熟,嗫嚅道:“好像是“返回出廠設置?”
聞錢騰出腦子來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哎,是可以這麽說。”
“……”
陳名潛一頭霧水道:“你們倆都在說什麽?”
聞錢對陳名潛說:“給你一個逞英雄的機會——雖然很危險,但你可以救你的爸爸。你會願意嗎?”
陳名潛睜目,現在的狀況對他來講仍然是一片迷霧,他疑惑地張了張嘴,問道:“你要幹什麽,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淮栖上前扶住他的雙肩,溫聲說道:“名潛,聽話好嗎。現在時間緊,等事情過了之後我在和你解釋,一定知無不答。”
他的聲音讓陳名潛在不耐和不安當中得到了一點安撫,他看着淮栖的眼睛,別扭道:““你那一套游戲主機要借我玩,”
淮栖揉了揉他的腦袋,說:“好。”
自打認識起,陳名潛就格外聽淮栖的話,就算是沒有游戲機的加成,淮栖的話對陳名潛來說也比他父母的管用。
陳名潛拿開他的手,又軸又乖道:“那行。”
陳名潛于是坐回了椅子上,奉旨閉目養神了。
聞錢給他貼了一層厚厚的符咒,又外加了一個反向障目蔽耳的小陣。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淮栖在聞錢的指令下打開了房間的窗子,寒風拽着小雪卷進屋內,吹得符咒獵獵作響,屋裏的溫度本來不高,不久之後,尚存的一絲溫度也消失殆盡,淮栖給陳名潛裹了一件大衣,自己則只穿了一件高領毛衣,往手心裏呼着熱氣看聞錢的操作。
因為“死亡預知”只有淮栖自己聽得到,聞錢用手勢朝他示意,淮栖再次給陳盼安撥打了電話。但這次,背景的嘈雜被風聲過濾掉,剩下的穿耳聲響在雪花飄落之中竟顯得空靈神聖了許多,淮栖晃了晃腦袋,将這想法從自己腦海中抹去。
他的大腦仿佛在被這來自天外的聲音震動着,太陽穴隐隐地跳動,如果它再不停止,自己幾乎要被他“催眠”了。雖然周身被寒意包裹,他的額頭上還是不禁冒出汗來。
聲音戛然而止。
與以往的淡化消失不同,這次的停止是忽然截斷的。淮栖趕緊喊道:“道長!”
“靠邊兒站!”聞錢立即會意,警惕地望着打開的窗戶,說道,“成功了,它來了。”
淮栖幾乎将整個後背都貼到了牆上,風如刀刃,割面掠過——他的面前仿佛疾馳過去什麽東西,強烈的氣壓讓淮栖下意識地舉起胳膊,擋住了刮得他肌膚生疼的風。
當他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的時候,發現窗戶已經關閉上,而聞錢已經來到的他的面前。淮栖的目光繞過面前高大的身影,看清了出現在屋中的另外一個“人”。
它正在不斷的朝陳名潛坐着的地方撞擊着,但仿佛空氣中出現了一層屏障,将陳名潛罩在了裏面,無論它從哪個方向撞擊,都無法碰觸到其中的人。
失去附身軀體的它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怒吼,本是少年人身形的黑色魂魄開始膨脹,逐漸化作了一個體态龐大的青年人。
這就是兇靈摘下僞裝後,原本的外貌了。
當他的腦袋緩緩朝屋裏其他出的兩個活人轉過來時,淮栖看清了它的臉龐,愣在了原地。
淮栖都快要将他忘記了:這個人是殺害他朋友的兇手——那個曾委身在衣櫃裏,最終殺死丁零的遠房表哥。
他看見了淮栖,低吼中可以拼湊出完整的三個字——是“告密者”。
原來兇靈口中的告密者指的是淮栖——這個曾經将他隐秘的罪行告訴警察的人。
而聞懷做的事,是将兇靈難以消除的惡念從“殺死淮栖”改成了“殺死陳盼安”。這可以解釋“陳名潛”在醫院時的混沌邏輯,他自己都不知道“告密者”為什麽是陳盼安,但卻執拗地要找他算賬——因為再智能的機器,都絲毫不會察覺出來自己的記憶存儲和運行程序被人類篡改過。
可明明丁零的表哥才剛被抓起來,服刑期都還沒有結束,怎麽就死掉而且變成鬼魂了?
淮栖背後發涼。但他現在首要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自己。
兇靈已經被聞錢完全“恢複出廠設置”,連帶着聞懷對它所做的修改一起重置成原樣。
也就是說,出現在這裏的這個兇靈,慢慢将猙獰地腦袋轉向兩人的兇靈……
目的是殺死淮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