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重啓(三)

淮栖的熟悉感驟增,他從大衣中探出頭來,叫了一聲:“一蘇?你是不是有點想起來了。”

簡一蘇關上窗戶,将這位病人推回去,繼續假裝道:“是學長。”

淮栖又乖乖地上當了,“哦”了一聲。

因為靈魂出竅者的魂魄的記憶是儲存在身體裏的,所以如果簡一蘇有意識地去想,可以清楚地回憶起自己的魂魄與淮栖相處時的點滴,而關于第二條命之前的過去,回憶起來可能較為吃力一點,但他從與淮栖相處的蛛絲馬跡中可以推出來一些細枝末節。

回到病房時,姜霄正百無聊賴地扒拉着手機,看到二人回來時連忙起身,但簡一蘇沒讓他幫忙,親自将淮栖抱上了病床。

姜霄在場,淮栖也不知道該和簡朔聊些什麽,于是問起來:“簡哥,你去看望葉老師的路上還順利嗎。”

“她很好,她和我“提起了一些從前的事,”簡一蘇給他掩好被子,說,“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首城見她。”

“好。”

姜霄的目光不知道該往哪兒擱,方才那“簡朔地下情”調查組組長的氣勢蕩然無存。他随手抄起水果盤給簡一蘇遞過去,說道:“簡哥,你吃水果嗎。”

簡一蘇反問淮栖:“你吃水果嗎。”

淮栖嗯了一聲。簡一蘇從姜霄手中接過水果并和他道謝。仔細地将果肉切成塊狀,絲毫不避嫌地喂給淮栖吃。

“姜霄的目光更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中途簡一蘇到病房外接了一個電話。姜霄龇牙咧嘴地跟淮栖比劃,但礙于當事人就在門外,他又不敢大聲說,只用氣聲道:“你不是說“你們倆還沒開始交往嗎。”

淮栖目光閃避,回想起剛才尴尬到不像表白的“幼稚坦白,道:““剛開始的。”

姜霄:“?”

他痛心道:“小淮淮,你變得連自己的好同學都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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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作證,淮栖心想,自己真的沒騙他。

簡一蘇開門進來,對淮栖說:“翹楚和大西一會兒想要來看你,如果你還有精力的話,他可以把深藍的游戲頭盔帶來給你玩。”

聽到這裏,淮栖仿佛感受得到身邊的姜霄眼睛裏閃過一束光。在簡一蘇看不見的地方,姜霄不停地戳動淮栖的手背,并用咳嗽和嘴型提示道:“魂火!”

“可“可以啊。”收到提示的淮栖僵硬,說道,“對了簡哥,深藍最近是不是要發布那個……‘無垠’系統啊。”

“嗯,翹楚應該沒有和你說,他最近太忙了,可能忘記了。”簡一蘇道,“我們給你留了兩個公測的名額,你願意來嗎。”

歡呼被姜霄憋進了喉嚨裏,他強行忍住喜悅的心情,用咳嗽遮掩過去。

淮栖說:“嗯。”

“你要邀請谷同學嗎。”簡一蘇問道。

“對了,我忘記問谷茜有沒有時間了。”淮栖有些為難了,他道,“但這樣的話……”

“沒關系,可以再給你一個名額。”簡朔他一眼就看透了在一旁裝作不在意其實心情如過山車的姜霄,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對淮栖說,“你可以随便邀請你的朋友來玩。”

姜霄脫口而出:“謝謝哥!”

“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簡一蘇将一塊小火龍果果肉喂給淮栖,并簡單地給他擦了一下嘴角,說道,“即使通過了申請,如果通過不了心理測試的話,也是無法參加的,因為很多人可能會對如此高敏感的泛體感系統産生一種不适感。它可能會導致一些心理疾病。”

簡一蘇說:“我們所追求的體感系統趨向于能夠真實地反映出我們的大腦思維,越真實體驗感越好,但是如果真實到了一種程度,體驗感則會驟降,某些隐性的心理缺陷會被突出,這就類似于‘恐怖谷效應’。我們正努力地讓‘無垠’擺脫這種效應的影響。”

姜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淮栖則問道:“那魂火的類型和內容是什麽呢,這應該對于降低這種心理效應很關鍵吧。”

“等等看吧,”簡一蘇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

在淮栖的回憶裏,這段時間非常得平靜。它就像是一塊偌大的幕布,宣告所有的荒唐、恐怖的戲劇已然落幕,它将過往的不堪與未結痂的傷痕全都蓋住了。

他不知道這塊幕布的操控繩究竟在誰手上,又或是誰與誰在争奪。

總之,這段日子留給淮栖的只有平靜。

淮栖在醫院裏待了一個月,很多人來看過他,甚至還有聞氏兄弟和靳川,以及簡朔的父親。他的病房幾乎變成了他過往幾個月的縮影劇場,但來者之中最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那個與他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靳筱。

那時候淮栖已經可以簡單地走動了,得益于深藍介子的設備,淮栖可以在單人的大病房裏肆無忌憚地打游戲。當然他也沒有把學業落下,畢竟作為深藍介子的候選實習生,自己的本科成績不能搞得太差。

靳筱就是在淮栖專注于大屏幕的時候,悄無聲息地走進了淮栖的病房,并在他成功打通 boss 的時候鼓了鼓掌,把淮栖吓了一跳。

淮栖連忙将自己鋪張的東西收拾好,給靳筱騰出了位子,不好意思道:“靳“靳姨,您坐。”

“你第一次還叫姐呢。”靳筱朝他笑了笑,沒麻煩他繼續收拾,随便找了個空地坐下。

靳筱看着淮栖拘束地坐在病床邊,問道:“傷痊愈了嗎。”

淮栖點頭:“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兩個月之後,靳氏醫藥将會公布一門新技術,”靳筱笑道,“到時候,像你這樣受了外傷的小孩,都能在幾天內出院了。”

淮栖吃驚地張了張嘴,求知欲讓他很想知道這項便利的技術會不會産生一些副作用,但這些他可以放在發布會了解,此時他還是更多地表達了對靳氏技術人員的贊賞,他道:“很厲害的技術。”

“小淮,我們已經與深藍介子達成了技術合作的關系。我希望“以後有機會與你也進行合作。”

“啊“當然可以,如果我夠格的話。”淮栖有些出乎意料道,“能參與這種造福人類的技術是我的榮幸。”

靳筱盯着淮栖看了一會兒,說道:“謝謝你。”

這句道謝似乎與前文并沒有因果關系,淮栖一頭霧水地歪頭。

接着,靳筱說了一句最讓他感到困惑的話:“我希望自己能夠代替以往的靳氏,盡量地彌補你。”

淮栖的困惑還有後續——簡朔從得知靳筱來過之後,直接禁止了淮栖的病房的人員往來。于是那段平靜時間的後期,他身邊只有簡朔一個人了。

時間很巧,淮栖出院當周的周末,就是魂火公測的時候。發布會在上午召開于遙城的大型劇院,所有的公測人員以及媒體悉數到場。這是一場不像游戲發布會的發布會,因為他沒有公布任何關于游戲內容的消息,這是一個奇怪的裏程碑:“魂火”直到公測也沒有發布他的 Demo。但這場發布會仍然因為“無垠”系統而含金量極高,備受矚目。

游戲體驗時間原定于下午,但并不全在大劇院中進行。場地并沒有淮栖想象的那樣,所有的游戲艙設備整齊排放在一個寬闊的大廳之內,一個布滿四面牆的大號屏幕實時轉播着左右玩家的實況。實際上他們的體驗場所是分開的,在遙城大學、體育館、中心商場等場所都有分布。

而淮栖分到的就是大劇院,所以在上午的發布會散場時,他并不着急騰位置。谷茜和姜霄和他一起。姜霄忙着用手機直播,在人聲嘈雜中賣力地朝他的觀衆喊着,這些人大都是遙大沒搶到名額的學生。

谷茜則是問起淮栖與簡一蘇的近況。

“還好吧,”淮栖撓了撓臉頰,“一蘇最近并沒什麽異常。”

“我聽說深藍介子達成靳氏技術合作夥伴。”谷茜托了托腮,道,“真是件怪事。”

“怎麽了。”

“沒什麽,我的印象裏簡哥和靳氏那群人八字不合,”谷茜的玩笑在冥冥之中一語中的,她道,“總覺得他們的合作有點問題。或許某一方并非出于本願吧。”

淮栖也覺得奇怪,但并不是憑感覺,主要是因為靳筱來看望他時對他所說的話。

谷茜最近來找他的頻率變少了,照她的話說,自己和聞錢的調查陷入了瓶頸,沒有新的東西可以和淮栖“彙報”。

“瓶頸?”淮栖問,“發生了什麽事嗎。”

“簡哥并不讓我們繼續查下去,雖然我不知道出于什麽理由“但我相信他。”

淮栖想到了陳盼安和他說的,皺眉道:“又是一蘇出面阻止的嗎。”

“也?”

“嗯,”淮栖說,“陳哥的調查也中止了,一蘇說為了他的安全。”

“唔。”谷茜道,“反正相信他總沒錯就是了。”

身邊擁擠喧阗,淮栖“丢下”了玩得不亦樂乎的姜霄,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和谷茜一起坐着。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道:“谷同學,有什麽方法能夠在一蘇不受到傷害的情況下,讓他快速地回憶起從前的事嗎。”

“啊“按理來說——當然這是我師父說的,簡一蘇恢複記憶的速度比你要快得多,我們告訴他事情原委的當天,他就已經記起一些自己靈魂狀态所經歷的事情來了……”

“等等,”淮栖發覺了一點不對勁,他說,“你說的‘當天’是什麽時候?”

“你剛住院的時候吧,簡哥還沒從首城回來。”

淮栖:“……”

谷茜問道:“怎麽了?”

““沒事。”

淮栖總算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簡某挖的坑裏住了一個多月。

怪不得他老拿“想不起來”去試探自己,引導自己說一些平常不敢當面對他說的話。

淮栖憋着一口氣。

恰好采訪結束,被保安以及閃光燈擁簇的簡一蘇從內堂走了出來。簡一蘇整理了一下西服衣袖,擡頭便望見不遠處一個幽怨的小孩在望着自己。

他諱莫如深地朝淮栖挑眉,眼睛裏盛着溫潤又狡猾的笑意。随後簡一蘇順手給一個近水樓臺先得月的記者簽了名,然後便按照流程前往下一個地點了。

剛結束的會場本就人多聲雜,深藍的後勤人員并不全認識淮栖,他們見到淮栖的脖子上挂着公司的工作牌,便招呼他去采訪室收拾東西。淮栖覺得這是舉手之勞,便沒介意,和簡一蘇擦肩而過,跟着他們去了。

後勤給了淮栖一只大桶,讓他收拾桌子上留下的礦泉水瓶。淮栖看到了一個怪異的瓶子——它的瓶蓋和別的瓶子不同,是一個紅色的并不與瓶身配套的蓋子。巧的是,這瓶飲用水貼着“簡朔”的名字标簽。

當他拿起這個怪異的空瓶時,沒擰緊的紅色瓶蓋跌落在地,淮栖彎腰撿起,卻在看到瓶內四個熟悉的字時愣了一下。

“再來一瓶。”

下面是一只簡筆綿羊,和一個笑臉——是瓶子的主人在開小差的時候用黑色的筆畫進去的。

像是遙遠的命運裏傳來一聲祈福的鈴響,淮栖的心髒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忽然加速了起來。

他沒忘把眼前的垃圾收拾好,得到負責人的一聲“可以”之後,跑出了內堂。

像是有一種聲音在指引着他,淮栖手裏攥着瓶蓋,踏出門外。

大路上的雪已經掃清了,剩下的被人踩得泥濘不堪。

淮栖找遍人群也沒見到簡一蘇的面孔,熱忱逐漸冷卻,正打算重新回到大劇院的時候,卻在人跡闌珊處,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倚着牆面,正滿目笑意地看着他。

簡一蘇在西服外穿了一件防寒的大衣外套,雙手揣在羽絨服深深的口袋裏。

他遠遠地問淮栖:“枝枝,你冷嗎。”

淮栖的眼前朦胧了一瞬,然後低下頭,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徑直走進了簡一蘇的懷裏。

簡一蘇很自然地将衣懷張開,這件大衣很容易就能把淮栖整個都包進去——就像是淮栖曾經抱簡一蘇靈魂那樣。

簡一蘇的西服上是青檸的味道。

淮栖将腦袋埋在他的胸口,從外面看,他只露出了一個後腦勺。

好一會兒,緊緊抱着簡一蘇的淮栖才悶悶道:“大騙子。”

簡一蘇莞爾,輕聲道:“小“啊不,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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