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邱目送周兆鴛開車離開小城。
他這個姐姐,總是很忙,只有工程停工時才會回小城待兩天,然後又快速離開。
他就被托付給當地的一家阿叔阿婆,在小城裏上學生活。
他姐姐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他能考上一個好大學走出去。
可是小邱不願意,他大概沒什麽學習的天賦,每次上課都忍不住打瞌睡。
比起那些難懂的課文和公式,他更喜歡音樂。
可惜姐姐并不願意他去唱歌。
小邱胡亂的想着,十八九歲沒見過什麽世面又向往外界的少年心裏總是天馬行空的,小城太小了,他卻在這待了這麽多年了,誰都會厭倦的。
他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走,眼睛裏卻閃起了些興奮的光,他在離家前的岔路口停住了腳步,轉身進了小巷,小巷盡頭是一輛摩托車,上面正坐着另一個少年。
摩托車上放着兩把吉他,還有一些小邱昨晚偷偷運出來的行李。
他從另一個少年手裏接過安全帽,然後坐了上去。
明年高考或許就能決定他今後的未來,但在高考前他想盡可能的做做自己喜歡的事。
比如每周和朋友騎車去別的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唱唱歌。
摩托車發出嗚嗚的呼嘯聲,卷起地上的塵土一陣飛揚,兩人很快消失在小巷的角落裏。
下一個城市乃光離加油站并沒有多遠,一兩個小時的車程就到了。
喬楠沒有留宿的打算,她只想在這裏找點補給然後帶斐嬌離開。
康邊到小城到乃光是一條直線,周邊除了這三個地方并沒有落腳點,可出了這裏就開始有岔路,綁匪要追蹤也沒那麽好追了。
斐嬌要求的是旅游。
來大西北旅行,看山看雪看地看人看廟,左不過就這些看點。
乃光也還是個待發展的小城,甚至論原汁原味還沒有康邊自然,并沒有什麽可看可逛的風景,但它周邊卻有幾座不知名的連着水的小雪山,雪山腳下還有間小寺廟。
那是喬楠曾經和朋友一起去過發現的小廟。
那時她年紀不大,性格沉悶,與她關系最要好的邊淺就嚷嚷着過去瞧瞧。
第一次來西北這麽偏僻的地方,見邊淺指的方向景美又僻靜就同意了她的建議。
喬楠帶着斐嬌在乃光加油站給桑塔納加油,又買了些風幹的牛羊肉和奶制品放在車後座。
就這麽一會的功夫身上僅存的五百又少了四百,騙過來的錢還沒捂嚴實就再次花了出去。
斐嬌手上捏着個剛剛買的包子,吃的很香,絲毫不為錢煩惱的樣子。
見喬楠看了一眼自己,她微微坐正,笑着問:“有什麽事嗎?”
斐嬌這樣笑起來時很漂亮。
黑亮的眸子裏盛着光,唇邊挂着抹不設防的微笑,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就連手上捧着的包子都只讓她多了幾分煙火氣。
和她一開始的模樣很不一樣。
剛開始的她死裏逃生,雖然狼狽卻還帶着久居高位的傲慢,才短短兩天她似乎就逐漸的放開自我,讓她的行為舉止都嬌憨的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
喬楠不想管她是真的在适應這樣的旅程還是在裝,也懶得去想她如果是裝的目的是什麽,她面對斐嬌的笑無動于衷,只問她:“你有什麽宗教敏感嗎?”
斐嬌搖頭,有些困惑,“沒有,怎麽啦?”
“不是要旅行嗎?帶你去看看風景。”喬楠說着把車往城外開去。
地方離的并不遠,喬楠把車停在了佛寺面前。
西北這一塊信佛。
從印度傳進來的藏傳佛教,各處都有佛寺林立,受人供奉。
喬楠不信佛,或者該說她什麽都不信,只信自己。但在路上走多了時間長了,面對神佛總是會懷着敬畏。
“想進去看看嗎?”喬楠淡聲問。
斐嬌沒什麽所謂的點頭。
這座寺廟名叫朗底寺,小小的一座屹立在這,後面就是雪山,山尖的雪遠遠望過去還泛着粉,前面是不知名的波光粼粼的小措。
大概靠它最近的城市乃光人少又不發達,廟裏沒有什麽游客,只有三三兩兩的藏族婦女在虔誠的點酥油禱告。
這裏是難得的安靜和肅穆。
受氣氛感染,斐嬌臉上的表情都逐漸嚴肅起來。
廟裏要逛并沒有什麽好逛的,因為實在不大。拜,兩人都不信佛,也沒有要拜的。
可一圈下來兩人的心情卻意外平靜了許多,也不急着走就沿着朱紅高牆漫步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喬楠像在找什麽一般,眼睛偶爾從路過的幾個經室窗前掃過,惹得斐嬌也跟着一塊看去。
突然,斐嬌的目光凝在一扇玻璃上,又或者說是玻璃後面的那副用彩沙鋪成的壇城上。
斐嬌見過壇城的圖片,可這還是第一次直面實物。
美且複雜,複雜又齊整,大大一片幾乎鋪滿房間,沖擊感只是瞬間就湧入眼球。
這是壇城給她的第一印象。
她往那邊走兩步想看仔細些,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喬楠的聲音。
并不是她平常沒什麽情緒平淡的語氣,出口的四個字帶着尊敬。
“隆多大師。”
斐嬌回過頭來,她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穿紅色僧袍的喇嘛,喬楠正雙手合十給他見禮。
隆多大師年齡看上去并不大,四十來歲的樣子,大約是在佛前待久了,眼中含着悲憫和和藹,周身都有股很柔和的氣質。
他見到喬楠愣了愣,随後才笑起來:“喬小姐,好久不見了。”
“正巧路過朗底寺,就想着來看看您。”
隆多大師聞言回答:“我一切都好,倒是您……”
他頓了頓又看了喬楠兩眼才緩聲笑着說:“看上去比三年前好了許多。”
喬楠點頭,沒承認也沒不承認,只輕聲說:“三年前承蒙您的幫助,今天路過貴寺特地來說聲謝謝。”
“是佛讓我幫助你”,隆多大師指了指天,“衪們告訴我,你需要要幫助,值得幫助。”
喬楠半信半疑,最後卻雙手合十,認真的感謝了一下天頂不知是否存在的佛。
隆多大師顯而易見的很忙,喬楠沒有過多打擾,帶着斐嬌朝前走去。
斐嬌剛剛在她和隆多大師交談的過程中并沒有插話,一直到兩人走過轉角才緩緩說:“你看上去可不像會信神信佛的樣子。”
喬楠一愣,随即淡聲道:“隆多大師對我有救命的恩情,他說是佛,那我拜一拜也沒關系。”
“明明說是帶我游覽,結果是自己來拜訪故人。”斐嬌哼哼兩聲,“你這麽做是要扣錢的。”
喬楠沒答話回過頭看她,示意她跟自己走。
斐嬌懶洋洋跟上,在經過一串轉經筒後兩人直直地通過紅廊,從後門走出去,視線瞬間開闊起來。
後門有一片很大的草地,草地盡頭是斷崖,明明從前門看上去這是一片平原,到了後門才知道原來朗底寺居然是建在斷崖上的。
從斷崖眺望,不遠處的雪山仿佛近在咫尺冷氣都要逸散到人臉上,崖下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澈見底。
喬楠跟在她身後,拿出剛剛在後門門口領的一大摞風馬紙。
“隆達,五色風馬紙,西北傳統要試試嗎?”她問。
斐嬌瞄一眼喬楠手上的五色彩紙,說來說去,還是在求神拜佛。
斐嬌也不信神佛,在她二十來年的人生中只有一次想到過求神拜佛——
她父母死的時候,她那時小小一個人,哭着在菩薩面前希望自己的父母回家,可神佛成全不了她的願望,于是她明白了未來的路沒有父母幫助,只能自己走。
別了別被風吹起來的頭發,她還是回頭從喬楠手上接過了那摞隆達。
她父母一生行善,無論如何也該入佛國淨土。
隆達是人與神那一方交流的媒介,四舍五入,算是她在與父母對話,若真有天神就請衪善待淨土上的父母,若善待不了她也不介意離開後将天神鬧得頭昏腦脹。
但想來天神有慈悲心,還是會善待善人,她大抵是沒機會鬧的。
喬楠側目看她,這一刻斐嬌眉眼微揚,眼底冷淡中含着些微令人讀不清的情緒,淡淡悵然一瞬間消散,說不清到底是信還是不信,這模樣倒更接近喬楠在新聞中驚鴻一瞥過的小斐董,總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氣質,卻也令人不得不承認,實在是美,哪怕穿着廉價花哨的裙子和防曬衣也是美的。
有風吹過,斐嬌手裏的風馬紙被層層疊疊的吹走,五種色彩的紙張在空中飄搖,随風走了許久才落下。
喬楠鬼使神差的拿起手機悄悄拍了張照,留下斐嬌半張側臉,背景是雪山和飄過她頭頂的隆達,這麽一看,越發像雪山裏跑出來的美豔精怪了。
“這紙不會造成污染吧?”斐嬌突然問,眼下的景色實在是美,她不希望有什麽污染出現破壞這裏的寧靜祥和。
“糯米做的,不會污染。”喬楠回答道。
斐嬌想起自己的父母,心情恹恹,後頭還有綁匪可能追上來,兩人也不能久留,于是沒有停留多久便打算原路返回前往下一個地方。
走到半路,斐嬌開口問:“喬楠,剛剛隆達飛起來的時候你心裏在想什麽?”
這是斐嬌第一次喊喬楠的全名,這幾天她都是喊喬楠喬女士,喬楠喊出口突然覺得比喬女士更順口。
“在想下面去哪個地方。”
“想好了嗎?”斐嬌似笑非笑的問。
“沒有,交給天決定吧。”喬楠手插在褲兜裏,靴子踢起腳下的碎石塊緩緩回答道。
斐嬌于是沒有再問。
陽光下照,将兩人的身影映照在地上,一前一後,和諧平整。
隆達飛起來的時候喬楠其實沒有想去哪裏,她只在心底默念了四個字。
——前路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