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痛苦後的第一縷陽光（三）

關非走到卧室門口，發現門是緊閉的，于是敲了敲門，然而并沒有如期傳來媽媽的聲音。

于是，關非輕手輕腳的開了卧室門，發現媽媽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關非輕輕的觀賞卧室門，走到床前，聞到了鮮血的味道，動作比關非的思維更快，關非扔掉了手中的盤子，一下子把被子掀了起來。

眼前的一切讓關非的神經啪的一聲斷了，滿床的鮮血，印在米白色的被子上，而母親穿着一身淡藍色的旗袍躺在床上，手腕上的血還在繼續的流着。

關非有些手抖的摸着自己手裏的手機，打了急救電話，聲音遠比想象中的顫抖。關非一把把媽媽抱在懷裏，沖到了樓下。

從家裏出去後，關非就在不停地奔跑，低頭就能看到自己母親煞白的臉。但是關非不敢低頭，他害怕，再看一眼，就永遠失去媽媽。遠處傳來急救車的聲響，對方看到了他和他懷裏滿是鮮血的女人，一個身穿白衣的人下了車，看了看關非媽媽的手腕，再檢查了一下，然後沒有了動作。

關非大喊：“快把我媽媽送到醫院，她還有救。”

看着情緒失控的關非，另一個身穿白色衣服的人走上前看了看關非媽媽，用冰冷的聲音說：“你媽媽已經去了。”

關非看到了對方口罩上的眼睛，裏面的肯定毋庸置疑，他突然感覺世界安靜了，低下頭去看這個溫柔似水的女人。臉上有着日常媽媽就畫的妝容，可是再美的妝容也掩蓋不了那慘白的臉，淡藍色的旗袍貼合着她的身體，或許這就是爸爸最愛媽媽穿的那件衣服。

關非看到媽媽精心盤好的頭發，因為自己的奔跑而有些散亂，關非把她放在地上，把散亂到臉龐的頭發別到了耳後。

關非看着美麗依舊的媽媽，他的嘴角開始上揚，慢慢從微笑變成了大笑。周圍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看着眼前怪異的場景，或者今天圍觀的人餐桌上又多了一個話題，那個抱着自己死去母親大笑的男孩。

因為關非的媽媽是孤兒，因此關非媽媽也是關非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最後的親人了，因為就在他媽媽自殺的那天，也是他爸爸在監獄裏死掉的那天。

關非看到了媽媽留在床頭桌子上的遺書，裏面寫滿的是對關非爸爸的愛，關非用手指觸碰着媽媽信中寫下的關黎二字，這是他第一次知道爸爸的名字，卻是在爸爸死後，媽媽的遺書上。

媽媽對爸爸的愛原來是如此深沉，關非從來不知道，也無法想象，這些年為了自己，媽媽無法放任自己去尋找爸爸蹤跡的日子。遺書的最後，媽媽請求自己的原諒，因為她沒有辦法自己獨活在這個世界，因為自己最愛的丈夫已經去了。

關非看着最後那行字“原諒我，非非，我是一個懦弱的人，我愛你。”

原來都是自己把媽媽困在了這裏，關非想到這裏，留下了淚水。

這是從媽媽死去後，關非第一次流淚，之前的事情讓這個男孩還沒有反應過來，情緒已經失常到壓抑自己。

關非低頭，像是看媽媽最後的一面那樣，看了看骨灰盒。關非特意挑選了一個非常精美的，是媽媽平時喜歡的那種古香古色花紋的盒子。

站在懸崖邊，關非的眼前好像出現了從來也沒有見過的爸爸，他牽着媽媽的手，媽媽還是穿着那淡藍色的旗袍，背影美極了。

媽媽回過頭了看了一眼關非，臉上綻放出笑容。原來這樣的媽媽才是幸福的，關非笑了笑，把裝着媽媽骨灰的盒子扔進了大海裏。

回到家的關非，看到門口還放着媽媽高跟鞋，仿佛能看到平時媽媽是怎樣穿上它出門買菜的，關非踢掉自己腳上的運動鞋，看着自己散亂的鞋子和媽媽整齊擺放的鞋子，又彎下腰把自己的運動鞋整齊的擺在媽媽的高跟鞋旁邊。

走了兩步就是廚房，還放着那天自己做完蛋炒飯剩下的殘局，關非挽起袖子，接了水，找了找發現最邊上放着的洗潔精，一點點的，慢慢的把所有的東西洗了一遍，再放在瀝水器上。

客廳中一切靜好，關非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望着客廳中的一切，似乎之前從來沒有這樣細致的看過這個家，即使自己每天生活在這裏，但是這些都是媽媽的痕跡。

回過神看了一眼樓梯，那天自己也是這樣低頭看了一眼臺階，因為害怕把自己做好的飯灑掉，可惜，最後媽媽還是沒吃上自己第一次做的飯，關非無奈的搖了搖頭。關非決定不繼續走上去了，拿出手機找了家政服務的號碼，撥了過去。

“江天，有空出來聊聊嗎？”關非打完家政電話後，拿着電話，下意識的撥出了江天的手機號。

幾乎是一瞬間被接了起來“當然。”

“在我們第一次吃飯的地方？”

“你方便來我學校附近嗎？有個XX咖啡廳。”

“可以，大概二十分鐘到。”

“ok。”

等到對方挂掉電話，關非才意識到，世界之大，自己沒有親人了，唯一就只有江天可以聯系一下，讓自己明白自己不是一個人。或許是江天給人的感覺超出了他的年齡本身，讓關非覺得可以找對方傾訴。

關非進入咖啡廳，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高大又陽光的男孩。江天坐在一個角落裏，一側被綠色植物掩蓋，似乎是感覺到了關非的視線，扭頭看向了門口，發現關非站在門口，就招了招手。

“最近還忙嗎？”關非坐下後，點了一杯意大利特濃，就聽到江天開口詢問自己，就像是許久不見但是從未斷過聯系的好朋友，那麽自然親切，明明才認識不久啊。

“忙完了。”關非随意的回答道，卻擡頭一臉正經的繼續說：“我知道我爸爸是誰了。”是的，就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關非就和江天聊過自己的家庭，以及表示很羨慕江天一家四口的生活。

“哦？”江天并沒有多說，而是引導關非繼續說下去，即使關非沒有脫下那白色的外套，但是對方松垮垮的的外套下，還是被江天發現一抹黑色，在對方白色T恤上顯得有點突兀的黑。

“不過我還是沒見到他，他已經死了，死在外國的監獄了。”關非看到自己面前這張注視他的臉，想把一切都說出來，這樣就有一個人和他一樣，感受過這些東西了。“不過，我并不傷心，因為我從小對他只有好奇，感情并不深刻，父親對于我來說，只是一個名詞。”關非看到服務員端着盤子過來，于是頓了頓，等到服務員走開，繼續說：“可是我的母親卻十分愛他，所以我的母親追尋她的幸福去了。”

江天有些後悔，因為自己沒想到會聽到這麽沉重的事情，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麽去安慰這個比自己大，但是卻已經失去父母顯得脆弱的男生。幸好，關非并沒有想讓對方安慰，只是一心的想要傾訴。

“原來我不懂得世界上有這樣的愛，我媽媽說，她的愛叫做無法獨活。她也愛我，但是她覺得我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她追尋我父親去了。你相信愛情嗎？江天。”關非說得很慢很慢，似乎有很多話都在那沉默的空隙消失了。

“相信。”江天毫不猶豫。

仿佛是江天眼中的認真和毫不猶豫的回答，關非的心一下子從飄飄不知何處是歸處，一下子落了下來，安心。“我想我媽媽也是如此堅定的相信着愛情。”

“她一定很幸福吧，現在。”江天略帶微笑的說。

“是呀，我想她現在得到了真正的幸福。”關非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他不愛喝咖啡，也不了解這些東西，但是媽媽愛喝，所以他也記住了這個名字，然而，這咖啡卻是這麽的苦。“啧，真苦啊。”

看到關非被苦到皺眉，江天忍不住笑意，把自己還沒動過的香草拿鐵推到對方面前“要不要試試這個？”

關非沒拒絕，而是喝了一口“這個比較甜的感覺還能接受。”然後再喝了一口自己的意大利特濃“這是我媽媽最喜歡的咖啡，不過之前我從來沒喝過。原來她喜歡着很苦的東西。女孩子不是對甜的比較喜歡嗎？”

“很抱歉，我并不了解女孩子，因為我喜歡男人。”江天聳了聳肩，一臉無奈的樣子。

果然關非剛剛還要沉浸在媽媽的回憶中，馬上被江天的話所吸引。“你怎麽知道你喜歡男人？”

“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是男人。”

“這麽簡單？”關非好似不相信。

但江天點了點頭，“就是這麽簡單。”

“好吧，我敗給你了。”

本來沉重的氛圍慢慢變的像是熱氣球一樣起飛，在咖啡廳的一個角落中，面對面的兩個男孩子，在不停的說着什麽，就像是平日裏兩個無處休息的同班同學，找一個舒适的地方，分享自己最近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