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游戲世界

窗外的蟬像是發了瘋,它必須在這個季節過去之前找到它的配偶。熱辣的陽光,悶熱的空氣,整個世界像是被扔進了微波爐。

柯晨臨坐在教室最靠窗的位置,一手撐着腦袋,目光落在玻璃窗外某根斑駁生鏽的鐵欄杆上。這個杆子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而柯晨臨也不是在根據數學老師講的那些知識去計算這杆子舊漆剝落的面積。

他在思考生與死。

這與哲學無關,柯晨臨只是搞不懂自己為什麽還活着,而且自己的記憶要是沒有出問題的話,他的年齡應該是36。

現在是九月,就算是“秋老虎”也不應該如此熱辣。

老師講的知識他聽不進去,這些高中的東西他早就忘了。

這些東西應該與他無關,可課本扉頁卻寫着他的名字,那熟悉的字跡像是在提醒他,這本書就是他的。

【玩家您好】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這聲音中性的分辨不出男女,說的是客氣話,卻像是公司沒給夠工資的迎賓員一樣。柯陳林覺得對方在說這話的時候估計都懶得牽扯一下面上的肌肉。

這聲音像是在自己腦內響起的,聲音不小,但柯晨臨身邊那位正在偷吃零食的同桌沒有絲毫反應。

“你好。”柯晨臨輕聲回應對方,他的雙目依舊盯着那根紅色的鐵杆,像是在放空。

那個存在似乎是被柯晨臨的禮貌給噎了一下,沉默了大概半分鐘才繼續開口:【歡迎來到《火種游戲》,玩家在現實世界中已經死亡。】

柯晨臨恍然:“哦,那難怪,我就說我應該是死了。”他的語調太平靜了,既沒有歇斯底裏的質問,也聽不出多少悲傷或者惆悵。

他甚至沒有關心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就像是在說“哦,我就說我早上關了房裏的燈。”,普通到有些不正常。

【本場副本等級為三乙,通過副本後可獲得積分為一千。按照玩家自身條件計算,您需要積累統共一萬八千分,才能夠繼續在現實世界活下去。】

“好的。”柯晨臨又一次應聲,插在那存在說話的空擋,像是為了避免神秘存在唱獨角戲會尴尬。

【副本名稱《孩子》,玩家任務:找到孩子和兇手提交給系統。提交方式:在腦內呼喊系統,提交失敗會有懲罰。提示:玩家所處的環境是孩子死後編織的世界,請通過道具判斷‘孩子’身份,遵守規則,不要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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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人數:八。時限:七天。系統播報完畢,玩家入場完畢,游戲開始。】

那聲音說完柯晨臨也沒給個反應,他就像是一個普通的,不怎麽熱愛學習的學生,就這樣盯着窗外直到下課鈴聲響起。

鈴聲響起後,數學老師立即停下了聲音,收拾講臺上的課本準備走人。

果然不是現實世界啊,柯晨看着數學老師幹脆利落離開的模樣,心說不愧是“孩子”的夢,這裏的老師居然不會拖堂?

“各位過來一下!”有一道粗犷的聲音自教室後方響起,柯晨臨回頭一看,正好和那位發聲者面對面看個正着,這一對視,倆人都愣住了。

出聲的那是個男人,頭頂标準的地中海,皮膚黝黑,看起來有些超重,那圓圓的啤酒肚就連麻袋式的校服都包不住,臉上有些皺紋,不過那雙眼睛卻是意外的大。

如果說面前這位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男高中生,似乎有些牽強了。

那人也在打量柯晨臨。

柯晨臨的頭發有些過長,應該是沒能及時修剪,皮膚挺白的,但看着有些不健康,嘴唇沒什麽血色,臉頰稍微有些內凹。

那雙眼的眼型長而不細,眼尾微微上挑,加之高挺的鼻梁和薄唇,模樣那是真的好,就是病殃殃的沒什麽朝氣,活像是被陰鬼勾了生魂的,又像個做工精細的紙紮人。

雖然不太能看出這人的具體年紀,但男人覺得這人應該不是學生,那眼神不像。

不等男人開口,柯晨臨就起了身,他撓撓頭,沖着埋頭吃辣條的同桌說了聲自己要過去,同桌沒看他,只是連人帶椅子的朝課桌方向挪了幾下,從後頭給柯晨臨留了個一掌半寬的位置供柯晨臨進出。

柯晨臨道了聲謝,而後走向那男人的方向。

那男人眼睛睜大,看起來像是兇狠的瞪人,嘴上的語調卻只是驚訝:“你真是玩家?剛才你怎麽沒個反應呢?”他的聲音很輕,還是等柯晨臨靠近了才發聲的。

像柯晨臨一樣走過來的還有六人,那六人目光都落在柯晨臨的身上,有人好奇,有人皺眉。

“什麽時候?”柯晨臨詢問,他不知道男人說的剛才是哪個剛才。

“就是上課的時候。”一位染了火紅色頭發的女士說道,“你沒有聽到那個聲音嗎?那個自稱系統的聲音。”

“這個聽到了。”柯晨臨點頭,他明白了,這些人大概在上課的時候就已經環視全班找到了彼此,而那個時候柯晨臨正深情的盯着窗外的鐵欄杆,放空自己的整個大腦,“那不是正上着課麽?被老師抓到了不好。”

其餘幾人看着這家夥一副狀況外的樣子,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他天然呆還是懷疑他腦子出了些毛病。

他們說話聲音很小,但八人聚集在一起已經引起了班上其他同學的注意,看起來年紀最大的那位禿頂大哥沖着衆人招了招手:“咱們去教室外面找個地方聊。”

他們教室正好在一樓,外頭太陽大,沒幾個學生。他們往外走的時候,大部分玩家都在觀察柯晨臨,這人實在是太怪了。

如果真聽到了那道聲音,他應該是知道自己死了的,這是一次能夠重生的機會,正常人的反應會是這麽……寡淡嗎?

衆人停在大操場的單杠處,那位火紅色頭發的女士當即開口詢問柯晨臨,将自己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都說出來了,她語氣比較快,大概是平常習慣了這樣說話,乍一聽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她在懷疑柯晨臨身份不對,起碼單就現在看起來,柯晨臨不像是和他們一路的。

柯晨臨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可能因為我沒那麽想活下去?”

那紅發女子眉頭皺的更緊:“你是自盡?”她不懂,自盡的人會被拉到這裏來麽?這類游戲要選擇,難道不是選擇更加有求生欲的類型?

“不是,我應該是在橋上被車給撞河裏去了。”柯晨臨搖頭,他的語氣始終都是平和的,甚至有些慢吞吞,聽的人心裏着急。

“你是意外死亡怎麽就不想活了?”另一位男生詫異的詢問,他大概是這群人裏最像高中生的一個,操着一口變聲期的破鑼嗓子,臉上還帶着些青春痘。

柯晨臨抿了下唇,繼續道:“我都36了。”

那位地中海的大哥聲若洪鐘,相當不認同:“我都40了!咱們這個年紀人正是家裏的頂梁柱,上有老下有小,怎麽能不想活了呢?”

“我爸媽死的挺早。”柯晨臨撓了撓頭,“三年前我愛人也出意外了,沒小孩,就我一個。”

地中海大哥:“……”

氣氛又詭異的沉默了一陣,而後那位紅發女子咳嗽了一聲:“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得知道,這可能是我們大家能夠活下去的唯一機會了,我們不能因為……”

“放心吧。”柯晨臨打斷她,“我不會拖累諸位的,能盡量配合各位的計劃。”

紅發女子沒了聲音,柯晨臨說話語氣倒是誠懇,她也沒什麽可指責的,畢竟總不能要求一個啥都沒了的中年人忽然一下子對生活充滿希望。

不拖後腿就是最好的。

“那我來問問。”出聲的是一個看着比較強壯的男性,目測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估計直奔兩百斤而去,但他的動作并沒有因其體型而受到限制,“咱們這兒看過無限流小說或者接觸過劇本殺之類的,舉手示意一下。”

八人中除了那位看着已經接近五十的大姐,其他人都将手舉了起來。

那位大姐雙手放在身前,有些窘迫的搓了搓,她臉上的皺紋很深,頭發黑白相間,發根處枯黃且幹燥,是一個明顯與主流社會有些脫節的人。

在看到自己明顯被隔絕在群體之外時,她有些慌了:“能給我講講麽?”她的聲音帶這些輕微的顫抖。

“當然。”那位強壯些的男性點頭,“游戲規則并沒有限定存活人數,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的配合足夠默契,是有可能一起離開的。我不希望這個臨時的小團隊出現內耗的情況。”

男人率先伸出手:“我叫常東來,二十五歲,大學生。大三的時候應招當了兩年兵,所以還沒畢業。”

注意到衆人探究的眼神,常東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退伍之後吃的多,身材沒管住。”

“秋餘。”紅發女士也開了口,“剩下的沒什麽好說的,就是普通上班打工的。”

他們一個一個介紹過去,八人中年齡最大的就是那位還搞不清楚情況的大姐,大姐姓吳,吳菊蘭,已經四十八了。而後就是那位禿頭男性,四十歲,叫錢得勝,為了方便記,大家便幹脆叫他老錢。

最小的就是那個長着青春痘的男孩,人只有十七歲,是個名副其實的高中生,倒是和這個世界的環境融合的不錯。

另外兩人中,那個21歲的娃娃頭姑娘給吳姐解釋現在大概是個什麽情況,她眼裏還帶着興奮,估計沒想到這麽玄幻的事真落在自己身上了。

“咱們這個班似乎是個藝術班。”柯晨臨慢吞吞的說,“我把課程表看了一遍。”

衆人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柯晨臨繼續解釋:“課程表就貼在桌肚裏,咱們每個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下午有專業課,好像是舞蹈和音樂。”

“你還有時間看這個?!”常東來詫異,“我剛來這裏的時候壓根動不了,話也說不出來!不然我高低得竄起來嚷嚷。”

“我也是。”錢哥點頭跟着附和,。

“可能是他比咱們都要冷靜。”紅發女人開了口。柯晨臨站在這兒,明明個頭是最高的,看着都有一米九了,長得也挺好,但一沉默下去就硬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們也許經歷了一段“新人保護期。”,然而柯晨臨可能沒太大情緒波動,不需要被限制。

“然後呢?”常東來繼續詢問,“你還發現了什麽?”

“我同桌吃的辣條我記得應該是五毛錢一包的,但是我問了下,他說是兩塊錢買的,物價漲了啊。”柯晨臨感慨。

衆人:……

算了,這人估計是指望不上的。

“咳咳,那什麽,咱們這個副本的名字是‘孩子’,這個孩子一定是學校裏最特殊的那個。咱們需要找到孩子和兇手。一般來說,和學校有關聯的死亡事件,要麽是霸淩,要麽是壓力。”常東來分析,他俨然有凝聚所有玩家,成為主心骨的趨勢。

“也有可能跟老師有關。”紅發女士說,“在面對成年人脅迫的孩子天然是弱勢的一方,你們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咱們得分頭去接觸同學,了解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特殊的事。切記一定得小心謹慎,不能OOC的意思應該是得遵守校規,收集信息之後大家再一起整合線索。”

柯晨臨沒有再說話,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鞋面,像是在發呆。最後大家分析完了,常東來還特意訊問柯晨臨有沒有聽懂,得到肯定答案之後才放下心來。

柯晨臨這時候并不是在放空自己的大腦,他只是在思考其他的問題。

人死了就是死了,每個人會死的,這是一種必然的結局。給他一個重新活下來的機會,有什麽好處呢?

把一群人聚集在“副本”裏,玩一場莫名其妙的游戲,有什麽意義?能給任何人或者集體帶來什麽嗎?如果是沒有利益的事,那又為什麽大費周章的來這麽一出?

但像常東來和紅發女秋餘都忽略了這一點,他們憑借着自己的經驗和推演,試圖快速的融入游戲,然後通關,一是因為這關乎自己的生存,在極為專注某一個目标的時候,總是容易忽略周遭的“風景”。

二是類似的文學作品并不少見,他們能夠快速适應,也許他們也被這種“适應”給蒙蔽了雙眼。

不過這些柯晨臨也懶得深究,他等着衆人商量完,然後跟着他們在上課鈴響起之前去往教室。

就在他們走進教室,鈴聲響起的同時,“啪”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在他們的身後墜落。

随之而來的就是尖叫聲,有同學的,也有玩家的。

掉下來的是一個人,在那人砸落得同時,血液飛濺而起。

玩家幾乎都呆愣住了,有一兩個玩家被吓得腿軟,僵在原地。常東來感覺自己被誰輕輕撞了一下,那人有些站不直,扶着他忙道歉。

那位年紀最小的高中生玩家被吓的失了語,他張大嘴巴像是要喊,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只能連連後退,最後撞到了某個人的身上。

高中生擡頭看去,發現擋在自己身後的是柯晨臨。

“這位同學。”一道陌生的男音響起。

衆人齊齊看向門口,發現教室門外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位陌生男人,這人和周圍朝氣蓬勃的學生們不同,看着像是剛從墳裏跑出來的。

男人臉色青白,頭發幹枯毛躁,那雙已經瞳孔擴散的灰白眼眸死死的盯着常東來。

他是在跟常東來說話。

“已經上課了,你為什麽在教室外面?”那人的聲音尖銳又幹癟,就像是粉筆裏面混了小石子,而後在黑板上刮出來的那樣,聽的人心裏發毛。

教室外面?常東來心裏咯噔一下,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右腳有一半是在門外的,他下意識的想要抽回來,可他的右腳就像被固定住了,壓根動不了。

“同學。”那人又問,“你為什麽在教室外面?”

常東來想要找個借口,比如有人跳樓了他來看看情況,可他根本發不出聲音。

“現在有人跳樓了,你不先管管那個嗎?”柯晨臨詢問,他語調還是那麽慢悠悠,像是不在狀态。

那個死人一樣的男人卻沒有搭理柯晨臨,像是聽不到柯晨臨在說些什麽。

“同學,你跟我過來一趟。”男人說完之後就轉身了。

……

“好。”常東來應聲,語調平穩,就連表情也淡然了下來。

“喂,常東來!”那位紅發女子睜大雙眼想去拽,結果差點被常東來給拖出去。

她又高聲叫了幾遍常東來的名字,對方置若罔聞,就那麽低着頭跟那位疑似是“教導主任”的怪物離開。

“他,他是不是還有別的辦法?”吳姐明顯有些慌神,不過這群人裏也就這個常東來和那位紅發女子看着有方法有經驗,答應的這麽幹脆,那肯定是……

“不……”紅發女士咬牙搖頭,她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他是被牽着走的。”

“什麽?”吳姐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他說話的時候,手指是彎着的,手臂稍微向前揚起,看樣子像是有什麽東西牽着他。”柯晨臨解釋,他說完之後,又看向那位躺在血泊之中的人:“看樣子我們不需要一個一個詢問了,也挺好的,比較省事。”

“那他總不會就這麽死了吧,咱們這不是才開始?”老錢的嗓子都劈了叉,“這不應該啊!”常東來一看就是個有主意的,應該有那個能力帶他們出去,這第一個出事的無論是誰都不該是常東來。

“好像是在看到有人跳樓的時候回頭走了一步。”說話的是另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的男人,“可能是想去救人,我沒注意到他的腳往外踏了半截。”他說話的語調有些奇怪,像是還沒适應血淋淋的死亡沖擊。”

“那沒辦法了。”柯晨臨聳肩,“只能說他運氣不好。”他大概是這群人裏頭狀态最好的,雖然他整個人就沒精神過,但也明顯沒有受到影響。

不對勁!高中生下意識看向其他玩家,紅發女臉色慘白,偶爾能看到她喉嚨動一下,估計是在壓制自己反胃的沖動。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那個最年輕的小姑娘已經沖到教室的垃圾桶那兒去吐了。

有人跳樓了,就算知道這一切是假的,但大家夠聞到血腥味,能夠看到那刺破了膝蓋伸出來的小腿骨,以及那幾乎已經畸形的身軀。

而且常東來被帶走了,雖然在此之前玩家之間是互相不認識的,可大家現如今可以說是命運共同體,如果當時差半步的是自己呢?就算不喜歡常東來那種制定規則将大家綁定起來的做法,也多多少少會生出一些兔死狐悲之感。

為什麽柯晨臨能夠對這一切無動于衷?他太平靜了,沒有不适,沒有對生命逝去的震撼,沒有普世的共情。

高中生下意識遠離了柯晨臨。

柯晨臨只是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高中生眼裏的警惕,然而柯晨臨并沒有在意,他轉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拍拍那位同桌的後背,又順着那個讓出來的一掌多長的空隙坐了回去。

就在他坐下來的同時,又是啪的一聲。

尖叫聲再次響起,常東來也從樓上摔了下來。

“其實有個領導者是好事。”柯晨臨想。

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下制定規則團結協作總是要比一盤散沙好得多。

如果人群裏不混進蠢貨就挺好。

尤其是不那麽純粹的蠢,自以為自己是聰明人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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