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天晚上林知繹沒有等到周淮生,但他等到了兩份檢查報告,結果顯示他沒有摔到骨頭,只是尾椎處有輕微的軟組織損傷。
“明天直接打電話給他公司吧,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徐楊打了個哈欠,疲憊地捏了捏後頸,囑咐林知繹:“家裏有擦傷藥吧?這兩天少吃辛辣。”
“嗯。”
林知繹在醫院門口多站了兩分鐘,最後還是選擇回了家。
洗完澡躺在床上,腦海裏忽然又浮現出周淮生的臉,林知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然後戴上眼罩關了臺燈,強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剛起床,就聽見有人敲門,林知繹走過去開門,是林衍德和他那個七歲大的兒子。
“知文說要給哥哥送早餐,我就帶他過來了。”
林衍德說謊話比說真話還坦然,林知文把手裏的餐盒放在桌上,然後就去沙發上玩手機了,全程看都沒看林知繹一眼。
林衍德換了拖鞋,打量了林知繹的房子,然後坐在桌邊,幫林知繹打開餐盒,“還是一個人?會不會太孤單了?爸爸最近認識了幾個生意夥伴,他們家的孩子都和你年齡相仿,有興趣的話可以認識認識。”
林知繹抱着胳膊說:“昨天是我最後一次幫你解決麻煩,希望你不要再自找麻煩了。”
他扔了一句話給林衍德,然後就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林衍德并不意外,在林知繹的房子裏走了一圈,自說自話到:“我聽公司裏的人說,你現在活得很封閉,拒人于千裏之外,知繹,這樣不好。”
“所以我應該像您那樣開放嗎?”林知繹洗漱結束走出來。
林衍德的臉終于挂不住了,他神色尴尬,把餐盒往林知繹座位前推了推。
“我不想吃,拿走吧。”
“知繹,你的厭食症還很嚴重嗎?”
林知繹懶得回答,拿起手機翻看未讀消息。
“現在還是不想吃東西?清淡點的呢?你這個毛病兩年前不是已經好了嗎?”
“什麽兩年前?”
林衍德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換了話題,“爸爸記得你有陣子還挺愛吃海鮮粥的,今早特地讓阿姨給你熬的,你嘗嘗。”
“我不想吃,你拿走吧。”林知繹推開餐盒,繼續問:“你剛剛說的兩年前是什麽意思?”
“你兩年前不是失憶了嗎?我記得你醒來之後有一陣子還挺能吃的,我還以為你厭食症已經好了。”
林知繹無暇去搭理林衍德虛僞的父愛,直截了當地問:“我兩年前失憶的那件事,你到底了解多少?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
“沒有啊,爸爸和你知道的一樣多,你和朋友去雁蒙山上玩,不小心摔下去了,然後就失蹤了,爸爸找了你一年多,最後才在市立醫院找到你,你那個時候狀态很差,身上還有傷,爸爸幫你請來最好的專家給你治療,你在醫院躺了兩個月才好起來的,你不記得了?”
林知繹眉頭緊鎖,林衍德連忙說:“警方分析,你失蹤的那段時間應該遭受了虐待,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刺激,所以選擇性失憶,把那段時間的事情都忘了,這樣也好,忘了也好。”
“警察什麽都沒查出來?我為什麽失蹤?被誰虐待?”
林衍德臉色一僵,“沒、沒有。”
林知繹從林衍德的神情裏察覺出問題,剛要繼續追問,林知文突然小跑過來,撲到林衍德懷裏,扁着嘴說:“爸爸,我要回家。”
“再等一會兒,哥哥還沒吃完早飯。”
“我要回家!”林知文轉頭仇視地瞪了林知繹一眼。
“知文,乖一點,等哥哥吃完。”
“我不準他吃我媽媽做的粥!”林知文忽然尖叫道。
林知繹愈發覺得小孩聒噪讨人嫌,他面無表情地把餐盒推到林衍德面前,說:“我不想吃,你們回去吧。”
餐盒的一個角露出桌邊,林知文本來想指着林知繹,可手一揮就把餐盒揮了下來,裏面的粥就頃刻間全鋪在林知繹的左手手背和大腿上。
餐盒的保溫效果太好,粥還是滾燙的。
“……我真是欠你們的。”
林知繹冷着臉起身去衛生間,把手放到水龍頭下面用涼水沖,可粥太燙而且傷到的面積又大,涼水沖也沒有用,創面很快就紅腫起來,有大小不一的水泡。
“知繹,怎麽樣?燙傷了嗎?”林衍德站在衛生間門口問道。
林知繹沒有回答他,去房間換了衣服,拿上手機和鑰匙,“我去醫院了,你們臨走把門關上。”
“爸爸讓司機送你。”
“林衍德,不要在我面前裝了,很閑的話,就去處理好自己那攤子破事行嗎?不要到時候又冒出來一個私生子,你的財産夠分嗎?”
林衍德噤了聲。
林知文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吓得不敢說話,躲在林衍德身後。
林知繹去車庫拿了車,半路聽見林知文的嚎啕哭聲,他腳步未停,上了車一坐下來就感覺到尾椎處劇痛,手肘也不能大幅度動作,但他還是強忍着,一路開到醫院。
二十四小時裏第二次來急診,林知繹已經輕車熟路,護士幫他做了消毒處理,又給他塗了燙傷膏,包紮好,林知繹從燒傷科出來,電梯前面人太多,他也不想去擠,折返去走樓梯,到二樓的時候迎面碰上一個人。
周淮生。
準确來說,是抱着一個孩子的周淮生。
周淮生神色匆匆,最開始都沒有注意到林知繹,還是林知繹停在臺階上,擋住了周淮生上樓的路,他才擡起頭,對上了林知繹的目光。
“我——”周淮生後知後覺。
林知繹望向周淮生懷裏的孩子,小小一只,窩在周淮生的胸口,臉色很蒼白。
周淮生還穿着昨天的沖鋒衣,頭發淩亂,林知繹反應過來,周淮生昨晚說的急事,大概就是這個孩子。
他沒有再糾纏,主動往旁邊邁了一步,給周淮生讓出了通道。
“抱歉,我待會兒把錢賠給您。”周淮生說完就跨步上了樓。
那點錢對林知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也不想為此浪費時間,可不知為何,鬼迷心竅地,他竟跟了上去。
周淮生抱着孩子直奔自助繳費機,志願者在另一邊教老年人使用機器,可能是沒有人幫忙,周淮生操作的動作很慢,顯得有些笨拙,每點一下都要猶豫幾秒,支付時需要用到手機,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病歷單,騰不出手。林知繹遠遠看着,心口生出些異樣的煩躁來。
他看着周淮生把單子和病歷本塞到口袋裏,然後費力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掃了屏幕上的二維碼,支付了金額,然後低頭拿好□□,往取藥處走。
還沒有排到他,周淮生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來,他懷裏的孩子好像醒了,在他的臂彎裏翻了個身坐起來,兩只細瘦的小手圈住周淮生的脖子,下巴墊在周淮生的肩頭,懵懵地望着四周。
很小的孩子,看上去軟綿綿的,五官很漂亮。
林知繹想,周淮生的老婆應該很好看。
幾分鐘後,周淮生把孩子放在座椅上,俯身對他說了些什麽,孩子點了點頭,周淮生遂轉身去了櫃臺拿藥。
林知繹覺得周淮生剛剛俯身說話的神态和昨晚幾乎一模一樣。
徐楊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他好像,在哄你?”
林知繹陡然回神,為自己剛剛莫名其妙的聯想感到懊惱。
那麽平庸的人,唯一拿的出手的優點是個子高些,但看上去又沒有alpha的強勢,少言寡語,貧窮寒酸。
林知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浪費時間站在這裏。
他轉身就要離開,可餘光裏卻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在靠近那個孩子。
一個神情古怪、不停地觀察四周、緩緩朝那孩子走去的中年男人。
林知繹尚未來得及思考,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他沖過去,貼着小孩坐下,作出防禦性的姿勢,然後擡頭問中年男子,“你想幹嘛?”
中年男子立馬停住腳步,迎着衆人聚焦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說:“我就想找個位置坐下來。”
林知繹上下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你的病歷本呢?來看病的人,手上一點東西都沒有嗎?”
“我——”
林知繹朝一旁的志願者招手,指着中年男人說:“他很可疑,你們最好調一下監控。”
中年男人見狀迅速離開,但在自動扶梯處被保安攔了下來。
四周皆是看熱鬧的議論聲。
林知繹松了口氣,警報解除,他準備離開,可忽然有一只小手伸過來,碰了碰林知繹包紮好的左手。
他的手還沒有林知繹的掌心大。
小孩擡起頭,用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望着林知繹,見林知繹不說話,以為他痛,便湊近了林知繹的手,鼓起嘴努力吹了吹。
林知繹愣在原地。
這時候周淮生終于拎着一大袋藥回來了,剛走到等候區,就看到座位上貼在一起坐着的兩個人,他猛地停住腳步。
一旁的老奶奶正好起身拿藥,經過林知繹的時候笑着說:“孩子和你長得真像,好漂亮。”
林知繹皺眉道:“這不是我的孩子。”
老奶奶将信将疑,邊走邊念叨:“怎麽可能?這長得也太像了。”
周淮生聽見老奶奶的念叨,沉默地走過來,他把藥放在地上,然後像昨晚一樣拉開沖鋒衣的拉鏈,拿出他的舊錢夾,“您昨晚檢查結果怎麽樣?嚴重嗎?”
他的聲音很溫和,說話總是不急不躁的,這倒襯得林知繹情緒起伏不平。
林知繹從小到大都是最為冷靜自持的那個,在任何一個集體裏,他都是做決策的主心骨,從來沒有被這種難以名狀的煩躁感侵襲過,他明明是來救孩子的,卻顯得像是為了那點蠅頭小錢,幾次三番找機會靠近周淮生一樣。
胸口很悶,喘不過氣來。
一低頭,那孩子正怯怯地看着他。
林知繹不習慣和小孩子靠這麽近,他霍然起身。
“是很嚴重嗎?怎麽今天又來醫院?”周淮生問。
林知繹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那個孩子。
“手怎麽了?”周淮生又問。
“關你什麽事?”林知繹不耐煩地說。
“抱歉,”周淮生往前走了一步,把孩子擋在身後,對林知繹說:“您昨天花了多少錢?我賠給您。”
“一千三。”林知繹随口說。
周淮生怔了怔,然後低頭翻看自己的錢夾,發現不夠後,又趕忙掏出手機,“我這邊只有七百多的現金,剩下的可以微信轉賬嗎?”
旁邊的孩子仰着頭,目光直愣愣地停在林知繹的臉上。
林知繹壓下無名火,撂下一句“算了”,然後轉身離開。
周淮生追了兩步,沒能追上,又顧及孩子和藥,便沒有再争取。
孩子看見林知繹頭也不回地走了,委屈巴巴地望着周淮生,“爸爸……”
“卷卷怎麽了?”周淮生回身把他抱到懷裏。
卷卷沒有回答,他執拗地偏着頭,盯着樓梯的方向,可林知繹沒有出現。
“我們回家吧,好不好?”周淮生說。
卷卷搖了搖頭,又摟緊了周淮生的脖子,周淮生于是抱着他走到樓梯處,卷卷伸長了脖子往下看,卻怎麽也看不到林知繹的身影,他難過地紅了眼圈。
大概是來自本能的信息素吸引,周淮生用臉頰碰了碰卷卷的額頭,安慰道:“乖。”
卷卷還不怎麽會說話,表達不清楚,只一個勁地說:“要……要……”
“可是他不要你啊,”周淮生輕聲說,他低頭對卷卷露出笑容,哄道:“我們回家吧,卷卷,爸爸給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