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是陸謹承,和知繹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您好,我叫周淮生。”
“知繹跟我講了這件事,我今天主要是來看看孩子。”
周淮生顯得更加局促,他沒想到林知繹會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他以為林知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有孩子。
陸謹承上下打量了周淮生,然後回去把玩具從車上搬下來,周淮生連忙推阻:“陸先生,這太貴重了。”
林知繹解開周淮生身上的背帶,接過卷卷抱到懷裏,打破焦灼的氣氛,“整座商廈都是他家的,你就收下吧。”
周淮生的臉色還是很為難,陸謹承笑了笑,“是啊,我沒花錢,你不用有負擔。”
“陸先生,不嫌棄的話,上樓一起吃晚飯吧。”周淮生把手套放在箱子裏,将蔬菜和排骨拿出來。
陸謹承本想去餐廳吃,但看到林知繹抱着孩子站在樓梯下面,一副急着回家的表情,只好對周淮生歉然道:“那就打擾你了。”
周淮生側身讓陸謹承先走,“沒有沒有,您客氣了。”
樓道裏很昏暗,陸謹承一直到周淮生家裏,才看清卷卷的模樣,他愣了愣,驚訝道:“知繹,他和你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還都是自然卷,這也太可愛了,不對,比你小時候更可愛。”
聽到有人誇獎卷卷,林知繹頗有些得意,卷卷不明所以,摟着林知繹的脖子,小聲說:“叔叔,我有小餅幹。”
他拉開羽絨服的拉鏈,從背帶褲前的小兜裏掏出半袋餅幹,送到林知繹面前,林知繹把他放在腿上,接過小餅幹,說:“謝謝卷卷。”
陸謹承站在一旁,瞥了眼廚房裏的周淮生,悄聲問林知繹:“怎麽還沒改稱呼?”
林知繹微怔,“再過幾天吧,我現在也沒想好怎麽跟孩子說。”
陸謹承點了點頭,又問:“小名叫卷卷,大名叫什麽?”
周淮生正好走出來,聽到陸謹承的話,他回答道:“周知蒙,我老家在雁蒙山下,所以就起了這個名字。”
陸謹承看了林知繹一眼,見後者正在出神,便俯身去逗卷卷,卷卷有點害怕這個陌生的叔叔,把臉埋在林知繹的頸窩裏,像小考拉一樣抱住林知繹。
林知繹解開外套,把小家夥裹在懷裏。
見周淮生進了廚房,陸謹承笑着問林知繹:“蒙是雁蒙山的蒙,知是什麽知啊?”
林知繹扭過臉,沒有說話。
陸謹承在周淮生的家裏四處看了看,電話響了響,他站在客廳裏接,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林知繹不感興趣,他抱着卷卷走到狹小的廚房,周淮生正在焯排骨。
“你要做什麽?糖醋排骨還是排骨湯?”林知繹問。
“糖醋吧,”周淮生關了火,回身問林知繹:“陸先生有什麽忌口的嗎?”
林知繹皺眉,“我怎麽知道?我問問他。”
周淮生握着鍋鏟的手忽然放松。
半分鐘後林知繹重新走進來,說:“沒有。”
周淮生繼續做飯。
林知繹這才注意到周淮生今天穿的是他買的那件沖鋒衣,黑白撞色的樣式讓平日裏沉悶的周淮生看起來年輕了許多,他下面穿了一條很厚實的直筒黑褲,根本談不上款式。
“你怎麽不戴護膝了?不是有關節炎的嗎?”
周淮生一邊切菜一邊說:“走路不太方便,就摘了。”
林知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多問這一句,自讨沒趣地“哦”了一聲。
他出去把取暖器打開,又把地墊鋪在客廳,陸謹承挂了電話,将新買的玩具擺在上面,卷卷貼着林知繹,怯怯地望向陸謹承,說:“謝謝叔叔。”
陸謹承把玩具從包裝盒裏拿出來,放在卷卷面前,“不用謝,卷卷喜歡就好。”
沒幾分鐘,客廳就被玩具堆滿了。
卷卷第一次玩遙控的玩具車,激動地跑到廚房,踮着腳把遙控器往周淮生手裏塞,周淮生說:“爸爸要做飯,卷卷去玩吧。”
卷卷着急地說:“爸爸玩一下。”
周淮生定定地看着鍋裏的菜,裝作沒有聽見客廳裏的歡聲笑語,可卷卷還眼巴巴地望着他,小手舉着,急切地和他分享喜悅,周淮生只能收起情緒,他開了小火,拿布擦了擦手,接過遙控器走到廚房門口。
“爸爸,推這個。”
周淮生應着卷卷的要求推動控杆,紅色小車嗖的一聲從地墊上一路開到餐桌下面,卷卷仰着頭朝周淮生笑。
周淮生強迫自己不去看客廳坐着的兩個人。
在重遇林知繹之前,他一直覺得他把卷卷照顧得很好,雖然日子窮了點,但他拼了命地工作,沒讓卷卷餓過一頓,他身邊的朋友大多和他一樣,省吃儉用地攢錢,可是此刻看着卷卷的笑容,周淮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原來這樣拮據窘迫。
卷卷很懂事,但兩歲的孩子不應該這麽懂事,也許卷卷跟着林知繹,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人生。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周淮生不敢再想,他把遙控器還到卷卷手上,朝卷卷笑了笑,回到廚房繼續做飯。
林知繹看着周淮生臉上擠出來的笑容,心情不知為何忽然落了下去,卷卷坐回到他懷裏,林知繹摟着小家夥,滿腦子都是剛剛周淮生轉身的模樣。
他從心底升起一陣煩躁,說不清道不明。
周淮生做事很利落,半個小時不到,他就做好了三菜一湯,擺到桌上,他拿好筷子和碗,對走過來的陸謹承說:“就家常便飯,見笑了。”
陸謹承坐下來,接過筷子,誇獎道:“怎麽會?看起來很好吃。”
陸謹承平日裏吃西餐比較多,但還是被周淮生的手藝驚豔到,“這水平完全可以去做大廚了。”
林知繹想到周淮生在養老社區食堂的那份工作,他把排骨夾到卷卷碗裏,順勢說:“我也覺得你可以去飯店工作。”
周淮生不動聲色,片刻後才說:“去飯店沒法帶孩子,送外賣挺好的,也就冬天辛苦了點,但好在能自己支配時間。”
陸謹承看了林知繹一眼,繼續對周淮生說:“我印象裏雁蒙山在岩平那邊,離望城挺遠的,得有一千多公裏吧。”
“是。”
“望城的物價水平相比之下還是挺高的,其實回岩平的話,經濟上的壓力沒這麽大,你怎麽沒想過回去?”
“孩子身體不好,老家的醫療水平沒大城市這麽高,沒辦法,只能留在這裏。”
“這樣啊,也是,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處,尤其是醫療和教育這兩方面。”
“是。”
林知繹注意到周淮生一塊排骨都沒有吃,從陸謹承問話開始,周淮生就沒有再往菜盤裏動過筷子,只悶頭吃米飯,林知繹兀然說:“這排骨有點鹹。”
周淮生立馬擡起頭,夾了一塊排骨嘗了兩口,“鹹嗎?我嘗着還好。”
陸謹承也說:“不鹹啊,糖醋排骨怎麽會鹹?”
林知繹嚼了幾下,“哦,不知道,可能味蕾出錯了,現在吃起來正好。”
周淮生這才放心。
當着卷卷的面,三個人都沒有提撫養權的事,吃完了晚飯,陸謹承準備離開,林知繹送他下樓。
“你晚上住在這?”陸謹承問。
林知繹輕咳了兩聲,“沒有,我陪卷卷一會兒就回去。”
“準備什麽時候帶卷卷走?”
“再等等吧,他畢竟養了孩子兩年,我也不能說帶走就帶走,得想個周全的方法。”
陸謹承笑着說:“挺有模有樣的。”
“什麽樣?”
“當媽的樣子。”
林知繹立馬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你別拿我打趣。”
“你現在對周淮生是什麽想法?”
林知繹目光一凜,斷然道:“沒有想法。”
“真的?”陸謹承往停車的位置走,“其實我今天本來是想給你助陣,幫你争取到撫養權的,律師都聯系好了,你現在剛得知這個消息,估計腦袋裏一團糟,但是這種涉及到孩子的事也不能拖,我看你糾結得很,就想着過來幫你一把,結果一看到周淮生,我就理解你為什麽糾結了。”
“為什麽?”
“因為他看起來實在不像壞人。”
林知繹被戳中了心事,沉默地看着路燈下的人影。
“一看就是苦出身的老實人,家裏雖然窮,但是收拾得幹幹淨淨,說話做事都挺本分的,卷卷也被他教得懂事有禮貌,說實話,我不太相信他會做犯法的事,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敢下定論。”
“……是他自己承認的。”
“你應該去證實一下,你有調查過他的家庭情況嗎?你從雁蒙山摔下來之後,一直到你在醫院門口被你父親發現,期間那麽長時間你和周淮生經歷了什麽,你總要去調查一下吧,你不能僅聽他的一面之詞就沖動做決定,畢竟牽扯到孩子。”
林知繹望向二樓,燈亮着。
“我感覺到你很依賴他,或者是本能地親近他。”
“不可能。”林知繹立即反駁。
陸謹承往林知繹的方向走了一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林知繹條件反射地往後退,表情嚴肅:“謹承哥你幹嘛?”
“你看,我靠近你的時候,你是這個反應,但你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狀态是很放松的,而且你不是從小就有厭食症的嗎?上個月我爸的壽宴上你一口沒吃,我記得很清楚。”
林知繹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想被人扔在聚光燈下,所有的秘密都暴露無遺。
“我才不會喜歡他,我怎麽可能喜歡上他?”林知繹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沒有說你喜歡他。”
林知繹仍然嘴硬,“只是因為、因為卷卷,我生了卷卷,他是卷卷的爸爸,所以我對他天然有信息素依賴,所以——”
“他是beta,哪裏來的信息素?”
林知繹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不是說你喜歡他,我是擔心因為你對他的這種複雜的感情,會影響你的很多判斷,你還是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搞明白,你懂我的意思嗎?”
“當年的事情已經被我爸抹得一幹二淨了,警察、醫院裏的人,這兩年我想過各種辦法,威逼利誘,但沒有一個人跟我說實話。”
“那就從周淮生這邊下手,你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不可能避世隐居,總要和人接觸的吧?”
林知繹豁然開朗,“是,我怎麽沒想到?”
“你這兩天太累了,你看看你那黑眼圈,好好休息,等狀态恢複了,你肯定能把事情處理好,我相信你。”
“謝謝你,謹承哥。”
陸謹承拍拍林知繹的肩膀,莞爾道:“我答應了顧阿姨要保護你的。”
“那都是小時候玩游戲說的。”
“時間過得真快,你在我眼裏還是孩子呢,現在都有自己的孩子了,”陸謹承繞到駕駛座的車門前,說:“我先走了,有什麽需要記得找我。”
“好,路上小心。”
林知繹一個人在路燈下站了很久,直到冷風灌進衣領他才回去,周淮生正在收拾地上的玩具,陸謹承買的太多,占了客廳的四分之一,周淮生把玩具放回包裝盒然後按大小壘到一起,卷卷在旁邊幫忙。
卷卷聽到門響,看到林知繹走進來,驚喜地朝林知繹跑過去,抱着林知繹的腿,仰着頭委屈道:“叔叔,我以為你回家了。”
林知繹沒法再自稱叔叔,但一時也沒法替換成別的,只好說:“還沒跟卷卷說拜拜,我怎麽會回家呢?”
卷卷咧開嘴笑,他牢牢握住林知繹的手,舍不得松開。
林知繹今天把他放在辦公室的一個很久不用的平板電腦帶了過來,周淮生家裏沒有電視,手機屏幕又太小,林知繹打算用平板電腦給卷卷放動畫片。
他抱着卷卷坐在床邊,卷卷被眼花缭亂的動畫片吸引了,選了一個他在王奶奶家看過的動畫片,周淮生收拾完玩具,走進卧室說:“我再出去跑幾單,九點多回來。”
林知繹皺起眉頭,打開手機翻到天氣,不滿道:“夜裏要降溫,現在外面已經零度了。”
“沒事的,不帶着卷卷,我行動快一點,跑起來就不冷了。”
“這樣,你一般晚上能接多少單,賺多少錢,我付給你,行吧?”
“不是,”周淮生的手局促地摩挲着衣角,他無奈地說:“主要我在家也沒事做。”
林知繹氣得半死,低下頭不想理人,“随便你。”
周淮生看了看床上的兩人,然後關上卧室門離開了,林知繹聽到門響,忽然想起什麽,他走出卧室,到門口的簡易鞋櫃翻了翻,果然翻到一對綁帶斷裂的護膝,他沖出門喊住周淮生,周淮生已經走到一樓了,聽到聲音連忙走上來,“怎麽了?”
林知繹拎着護膝,威脅周淮生:“你現在,去買一對護膝,買完穿上才準去送外賣,回來之後我要檢查你的支付憑證,轉賬要有轉賬記錄,付現金要拍照,如果你沒買,我今晚就帶着卷卷走。”
周淮生許久沒有說話,他眸色深沉地望着林知繹,眼神裏藏着很多欲言又止,林知繹後悔這樣直白地表露出關心,他努了努嘴,冷聲說:“我只是不想你兩條腿落下病,将來還要卷卷照顧你。”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買。”周淮生看着林知繹說。
林知繹從周淮生的聲音裏聽出一絲絲欣喜,他把舊護膝塞到周淮生手裏,然後板着臉關上了門。
快到九點的時候,林知繹抱着卷卷洗漱完,卷卷坐在床邊,問:“爸爸怎麽還不回來?”
“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林知繹洗完澡出來,擦着頭發,餘光瞥到櫃子裏周淮生睡覺用的席子和棉被,他放下毛巾,把席子拿出來鋪在地上,又把棉被放上來,卷卷趴在棉被上問:“爸爸可以和我們一起睡在床上嗎?”
“不可以!”林知繹吓了一跳。
卷卷有些難過,兩只小手把棉被扒拉開,林知繹幫他把被子鋪開,安撫道:“我的意思是,床很小,不夠睡三個人的。”
卷卷還是很難過,鑽進被子裏不說話,林知繹隔着被子拍了拍卷卷的小屁股,“那我睡地上,你爸爸和你一起睡,行嗎?”
卷卷連忙爬出來,鑽到林知繹懷裏,搖着頭說:“卷卷要和叔叔一起。”
林知繹這才滿意。
周淮生回來後,先是去衛生間洗漱,林知繹聽見聲音,故意拿起手機随便點了點,以顯示自己還沒睡。
周淮生輕手輕腳地進來,進被窩前,他先俯身把手機上的轉賬記錄給林知繹看,林知繹瞄了一眼,表示通過。
臨睡前,林知繹又想起一件事,陸謹承讓他從周淮生身上找真相,可是周淮生嘴嚴得很,什麽都不肯說,還有其他線索嗎?
對了,那個鐵盒裏的紙條。
林知繹陡然睡意全無,他下了床,走到客廳,打開鐵盒,正要翻到第三張時,周淮生從後面走過來,按住了林知繹的手。
“林先生,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林知繹絲毫沒有偷竊的愧疚,他轉過身,和周淮生靠得很近,他問:“這是不是我寫的?”
“……是。”
“我寫的為什麽我不能看?”林知繹哼了一聲,抱住盒子,“現在是物歸原主,你管不着。”
他抱着盒子趾高氣昂地回了房間,把盒子放在窗臺上,然後摟着卷卷繼續睡覺。
他很放心,他知道周淮生不會半夜起來拿走盒子,沒有原因,他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