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卷卷在林知繹懷裏打了個滾,撲騰着想起來,因為他聽到了他爸爸的腳步聲。
果然幾秒鐘之後,周淮生走進主卧,看到沉睡的林知繹和眼睛睜得溜圓的卷卷,俯身悄聲問:“怎麽不睡覺?”
卷卷也學着周淮生的樣子,小聲問:“爸爸你要去哪裏呀?”
“爸爸去上班了,你在這裏陪叔叔好不好?爸爸晚上過來接你。”
卷卷朝周淮生伸手,周淮生怕弄醒林知繹,便只是把卷卷的小手放在掌心揉了揉,“卷卷乖,等叔叔醒了之後告訴他,晚飯都已經做好了,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卷卷懵懂地點了點頭。
“睡覺吧。”
周淮生說完就離開了,他騎車去了老劉的飯店,下午兩三點,正是飯店最閑的時候,老劉坐在店門口刷小視頻,見到周淮生來,驚訝道:“還沒吃中飯嗎?”
“吃過了,”周淮生摘下頭盔,走到老劉身邊,抽了張凳子坐下,“劉哥,想問你個事。”
“你說。”
“如果想開一間飯館,比你這個小一點的,需要多少錢啊?”
“你想創業?”
“也不是,就想了解一下。”
“我勸你不要,現在實體店不好搞,賺不了錢的,”老劉放下手機,滿臉愁容地說:“我直白跟你講,開一個店,你手上起碼得有個二三十萬,從租店鋪到裝修、材料設備、水電燃料雜費,一個人顧不過來的時候還要請人,還要開工資,诶喲現在開餐館真不行,就隔壁那個牛骨湯店才開三個月不到,現在也盤出去了。”
“二三十萬……”周淮生低下頭。
“你怎麽突然想到要開店?送外賣不是挺好的嘛?”
周淮生脫了手套,在腿上拍了拍,笑道:“想多賺點,總不能一直送外賣,身體吃不消了。”
“也是,你還有孩子要養。”
“劉哥,”周淮生猶豫了片刻,擡頭朝老劉笑了笑,說:“卷卷的小爸爸回來了,我之前從來沒跟你講過,就是孩子他爸爸家裏很有錢,不是一般的有錢,他現在想要和孩子一起生活。”
“啊?他要搶走撫養權?”
“也不是,我們倆還在商量,只是我最近一直在想,孩子到底應不應該跟着我,我以前覺得我已經盡全力了,我把我能給的都給孩子了,但是最近看到他小爸爸給他買各種玩具,住別墅,給他講童話故事,我突然意識到,孩子跟着我吃了太多苦了。”
“你別這麽說,你已經盡全力了,我們都看在眼裏。”
“還是得為孩子的以後考慮,劉哥你說呢?孩子跟着他小爸爸,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将來說不定就能出人頭地,也在高樓大廈裏面工作,不用像我這樣幹體力活。”
“道理是這個道理,你能舍得?”
周淮生深深吸了口氣又沉沉呼出,“舍不得,真舍不得,沒了孩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但是人總不能太自私,卷卷才兩歲,這麽點大的孩子,每天早上七八點就要起來跟我出去送外賣,別人家的孩子還都在被窩裏睡覺呢,他就被我帶着在外面吹冷風了,家裏也沒有電視機,孩子連動畫片都沒看過幾部。”
劉哥拍了拍周淮生的肩膀,周淮生繼續道:“他小爸爸的朋友前幾天給他買了一個遙控汽車,孩子特別喜歡,我去商場看了眼價格,八千九,也不是說孩子一定要在有錢的家庭裏長大,但不能像我這樣,害了孩子。”
“你第一年要照顧孩子,沒時間工作,第二年賺來的錢全用來給孩子看病買藥了,哪裏存得住積蓄?”
“我嘴上對他小爸爸說,不行,孩子的撫養權我不能放棄,實在不行就打官司,卷卷一定要跟着我,”周淮生無奈地笑了笑:“但我這幾天一直在打退堂鼓。”
“那你和孩子的小爸爸有可能——”
周淮生搖頭,“沒可能,不合适。”
老劉反駁道:“孩子都有了,什麽合不合适的?”
“孩子是意外來的,我和……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不談我是beta,他是優級的omega,就談兩個人的身份,他每天考慮的是幾千萬上億的事情,我還在這糾結三塊五塊的配送費,差距太大了,大到沒有彌補差距的意義,兩個人現在也沒有什麽共同話題,就算有感情也走不到最後的,再說他現在對我也沒有感情。”
老劉沉默不語,周淮生揉了揉眉心,笑道:“這陣子心情不太好,就想找人說說話,一說就說到現在,占用你午休時間了。”
老劉立馬指着周淮生說:“小子,你再跟我客氣,以後我可不借微波爐給你用了。”
周淮生笑着站起來準備離開,老劉在他身後說:“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你別看孩子玩玩具高興得很,那是因為他還小,天性就是喜歡玩,這不代表他不願意跟着你,你要是讓他選,他肯定選你,孩子心裏有杆秤的。”
周淮生腳步微頓,邊戴手套邊說:“好,謝謝你了,劉哥。”
“小周,這麽年輕,找個合适的人早點成家吧,一個人太孤獨了。”
周淮生失笑道:“不了。”
愛過一個人,愛到讓他把自己的人生都賠進去了,最後還要把孩子也賠進去。
哪裏還敢再愛?
他拿出手機開始接單,騎上電瓶車就出發,一刻也不耽誤。
剛下過雪,有些路段結了冰,他為了搶時間,沒控制好速度,轉彎的時候摔了一跤,他連忙爬起來看箱子裏的外賣,果然灑了,他只能打電話給顧客,道歉之後回飯店自己掏錢重新買了一份,再送過去。
吃了周淮生留的晚飯,林知繹拿出圖畫書,抱着卷卷躺在沙發上,給他講圖畫書上的小動物。
“卷卷最喜歡什麽小動物?”林知繹問。
“熊。”卷卷指了指第三頁。
“為什麽?”
“因為像爸爸,”卷卷張開胳膊,認真地說:“爸爸像熊媽媽保護熊寶寶一樣地保護我,我的爸爸最好了。”
“所以卷卷喜歡那只小熊杯子。”
林知繹親了親卷卷的小臉蛋,“那……那卷卷願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我也會保護你的。”
“爸爸呢?”
林知繹不自覺地彎起嘴角,“如果你爸爸願意,我也可以讓他住在這裏。”
“如果爸爸不願意呢?”
林知繹眼裏的笑意瞬間消失,嘴角耷拉下來,他用卷卷聽不清的語氣嘟囔道:“不願意就不願意呗,又不是非他不可,我不過是……不過是想給卷卷一個完整的家,才冒出這個想法的,又不是因為我……絕不是因為我……反正不是!”
卷卷摟住林知繹的脖子,林知繹忽然問:“卷卷,其實我不是你的叔叔。”
“那是什麽?”
林知繹一時語窒,他不知道該怎麽跟孩子解釋,自己其實是生他的人,是他的小爸爸。
他換了個問法:“卷卷,你想不想你的小爸爸?”
卷卷對這個詞彙有點陌生,他搖了搖頭,“我只要爸爸。”
林知繹愣住,心裏酸楚更甚。
立即和卷卷說清,卷卷會被吓到的。
他現在要搞清楚一件事,為什麽周淮生會說,當時在醫院裏,他會讓周淮生抱着孩子滾?還有,他為什麽會摔下山、摔下山這件事和林衍德有沒有關系?他失蹤被發現後在醫院躺了一個月這件事為什麽會被重安的陳彥朗知道?
重重迷霧,他必須盡快撥開,他必須盡快和卷卷認回關系,一刻也等不了了。
至于周淮生,他還沒有想好。
周淮生是一道無解的題。
“快九點了,你爸爸怎麽還不來?”林知繹學着手機上的方法,煮了姜茶,又把留出來的一份晚飯放到微波爐裏加熱,他低頭對卷卷說:“現在有我陪着你,他絕對會拼了命地接單賺錢,我敢打賭,他肯定忙得沒時間吃晚飯。”
卷卷在旁邊揪着林知繹的衣擺,和他一起等微波爐“叮”的一聲。
等到九點十分,周淮生還沒有來,電話也打不通。
卷卷也窩在林知繹的懷裏不肯睡,扁着小嘴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林知繹第五次撥過去,電話終于接通,林知繹松了口氣,“你怎麽不接電話?”
周淮生頓了頓,回答道:“我剛剛在電梯裏。”
“都九點多了,你怎麽還在送?卷卷一直在等你。”
“對不起,有個很遠的單子,配送費二十塊錢,我就接了。”
林知繹沒有辦法理解周淮生為什麽要為了二十塊錢拼命,這樣的單子跑二十趟也就賺四百塊錢,有什麽意義?
林知繹走到離客廳遠一點的地方,惱怒地說:“你再不來,卷卷的撫養權就歸我了!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把孩子給你?”
他以為周淮生會像剛剛那樣說“對不起”,說“馬上就到”。
可是周淮生過了半分鐘都沒有說話,林知繹等得不耐煩了,正要說話,周淮生卻開口了,他說:“林先生,那今晚就麻煩你照顧一下孩子。”
林知繹怔在原地。
周淮生甚至沒有加上一句“明早來接他”。
“你什麽意思?”
周淮生沒有說話,林知繹重複了一遍:“周淮生,你什麽意思?”
“沒有,我只是說今天太晚了,外面路滑,我就不去接卷卷了。”
“你說清楚點。”
聽筒裏只有周淮生沉重的呼吸聲,林知繹覺得自己的手在抖,指尖冰涼,可他忽然意識到周淮生剛剛說話時好像并不是在騎車,聲音裏還含着濃濃的鼻音,他立即問道:“周淮生,你在幹嘛?你現在人在哪裏?”
周淮生支支吾吾地說:“我在回家的路上。”
林知繹握着手機,沒有出聲,快步走到門口,猛地打開門。
果然看到周淮生站在門外。
林知繹挂了電話走過去,死死盯着周淮生的眼睛,“當着我的面把話說清楚。”
周淮生卻抓着林知繹的手腕把他往房子裏拽,“怎麽不穿外套就出來?”
林知繹甩開他,擰眉質問:“周淮生,你不想要卷卷了?”
“不是。”
“那你為什麽來了不進去?”
周淮生不肯說話,林知繹直接把他往外面推,“那你就走,不準再來了。”
林知繹很用力,周淮生本就渾身酸痛,被林知繹推得往後踉跄了兩步,他沒有站穩,一時摔在地上,林知繹想去扶他,周淮生下意識地圈起手臂,護住了林知繹,林知繹的臉砸在周淮生的胸口,天旋地轉的暈眩剛結束,林知繹聽到周淮生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周淮生的臉色很蒼白,唇上也沒有血色。
“你怎麽了?”林知繹倉惶問道。
“沒什麽。”周淮生扶起林知繹,掙紮着站起來。
“你跟我回去,”林知繹把周淮生拽起來,怒道:“周淮生,跟我回家,你惹我生氣,你死定了。”
這句話與兩年前重合了。
——每天都惹我生氣,我以後只吃一碗蛋炒飯了,看你怎麽辦!
周淮生愣怔了片刻,再回神,他已經被林知繹拖到了客廳,林知繹把他推到沙發上,拿出電子體溫計測了周淮生的耳溫,“三十七度七。”
他把剛剛煮好的姜茶塞到周淮生手裏,兇巴巴地命令道:“周淮生,把姜茶喝了,待會兒再吃藥。”
卷卷哭着爬過來,周淮生連忙喝了姜茶,然後脫了滿是雨雪的外套,把小家夥抱到懷裏,那麽小的小家夥,抱在懷裏那麽軟,一聲聲地喊他“爸爸”,那麽信賴他,那麽懂事,周淮生看着他從一個四斤的小怪物長到現在這樣惹人喜歡的孩子。
怎麽舍得放棄?
周淮生無比懊悔自己剛剛的決定。
“爸爸錯了。”周淮生把孩子抱緊。
時間太晚,卷卷哭了一會兒就困了,林知繹把他抱到兒童房,哄睡着之後回到客廳,周淮生喝完了感冒藥,坐在沙發上淺眠,“你去洗澡吧。”
周淮生反應遲鈍地擡起頭。
林知繹覺得不對勁,他走過去試圖拉開周淮生的外套拉鏈,周淮生攔住他的手,“林先生。”
林知繹應該收手的,但莫名其妙地,他竟然有些生氣,偏要和周淮生作對,死死攥着周淮生的沖鋒衣拉鏈,把他按在沙發上,脫了他的外套。
周淮生靜靜地看着他,用一種很無奈的神情,他忽然喊了一聲“知繹”。
片刻之後,周淮生伸手抱住了林知繹的腰,林知繹伏在周淮生胸口,反應不過來,但他沒有推開周淮生,他伸手摟住了周淮生的脖頸,臉頰滑過周淮生的耳朵。
林知繹想:真麻煩,他當時肯定也是因為同情周淮生這副可憐模樣,才會和周淮生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