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周淮生不敢太靠近,連擁抱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的身上很冷,林知繹抱着他就像抱着堅硬的冰塊。
但他沒有松手。
他讨厭自己順嘴說出的傷人言語,又怕被周淮生發生他藏在怒火背後的關心,其實陸謹承說得對,在他開始糾結他和周淮生到底合不合适的時候,就說明他已經對周淮生動心了。
他不喜歡自己這樣輕易地動心,好似在兩個人的關系裏落了下風,明明周淮生三秒鐘前才改口喊他“知繹”。
周淮生先松開手,還沒說話,林知繹就倏地跑出了儲物間。
卷卷還在沙發上玩橫幅。
林知繹教他認字,告訴他橫幅上面的“周淮生”三個字就是他爸爸的名字,卷卷一個一個指着,讀了好幾遍。
周淮生走到沙發邊,林知繹頭也不擡就讓他去洗澡,周淮生理虧,立即轉身去了樓上,林知繹盯着周淮生的後背看了一會兒,然後将卷卷緊緊抱在懷裏感受一番,他想:沒什麽差別,抱着卷卷還能聞到甜甜的奶味,周淮生身上什麽味道都沒有,他一定是單身太久,覺得孤單了,才會貪圖擁抱,才會輕易地對周淮生動心。
把卷卷哄睡着,林知繹準備回房間,周淮生站在客房前躊躇不前,林知繹疑惑地問他:“怎麽了?”
周淮生顯得有些難為情,吞吞吐吐地說:“林先生,能不能麻煩你教教我怎麽用電腦?就最基本的一些操作,我明天要去站點報到,我剛剛問了同事,他們說站長要用到電腦,我、我不太會用。”
又叫回“林先生”了。
林知繹“哦”了一聲,轉身往書房走,周淮生還傻站在原地,林知繹停下腳步,回頭問:“走不走?”
周淮生這才快步跟上來。
“你把那張椅子搬過來,”林知繹坐在書桌前,等周淮生把椅子搬到他旁邊坐下,他便指了指腳邊的主機,“開機鍵在這裏。”
周淮生撓頭笑道:“我會開機關機,之前學校裏配過一臺電腦,但是我沒用兩次,小學就被合并到鎮裏了。”
“那你想學什麽?”
“就……”周淮生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
林知繹果斷做出決定:“那我就随便點點,你有不懂的就問我。”
“好。”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訂單後臺系統長什麽樣,但既然你說站長是要處理一些問題訂單的,那你就需要記下很多解決問題的方法,你可以用excel建立一個表格,這一排輸入問題,後一排輸入解決方法,這樣可以提高效率,你之前有和你的站長溝通過嗎?”
“有,卷卷臨時要去醫院,我打過電話申請小休。”
“那你就在左邊這一欄寫申請小休,右邊這一欄寫上申請流程,在系統的哪一個位置,需要輸入什麽信息,休息結束如何銷假,只要你第一次操作時把流程記下來,之後就不會做錯了。”
周淮生像一個認真聽講的學生,神色嚴肅又緊張,就差拿本子把林知繹的每句話都記下來。
“你有微信嗎?”
“有。”
“電腦也可以登錄微信,你點這個,第一次登錄需要掃二維碼,你掃一下試試看。”
周淮生連忙拿出手機,還沒打開就被林知繹奪了過去,林知繹皺着眉打量了半天,問:“這手機還能用嗎?”
“能用,就一個外賣平臺用的多些,其他的功能我也用不上,剛來望城的時候買的,花了九百多塊錢。”
“屏幕都碎成這樣了,看東西眼睛不花嗎?”
“習慣了。”
林知繹回自己房間拿了一個舊手機過來,“喏,我去年買的,角上稍微磕壞了一點,能正常使用。”
“不用的,林先生。”
“你以後就不只是在平臺上和顧客打電話了,你要和上下級聯系,要用微信處理很多事情,這個手機內存大,你拿去用吧。”
林知繹坐下來,拿着兩臺手機,“我教你怎麽備份,除了通訊錄還有什麽重要的數據嗎?”
周淮生本來一聲不吭地任由林知繹擺布,直到聽到林知繹的問話,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伸出手擋住了自己舊手機的屏幕,“沒、沒什麽……”
林知繹微眯起眼睛,目光漸冷,他推了一下周淮生的胳膊,周淮生竟然和他擰着幹,動也不動,還有要奪回手機的趨勢,語氣緊張:“林先生,我自己來。”
林知繹的火氣瞬間就上來了。
周淮生竟然還有秘密?
還有不能告訴他的秘密?
雖然林知繹并不覺得他和周淮生有什麽不可分割的聯系,但是周淮生用手擋屏幕這個動作,還是讓他感覺到了深深的背叛,林知繹從來沒有這樣生氣過,得知林衍德是推他下山的兇手那一刻的怒火都不如此時猛烈。
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翻周淮生的手機,他知道這個行為很不禮貌,可是周淮生明明已經縱容他這麽久了,連他半夜偷偷抱卷卷走,周淮生都沒有擺過冷臉,為什麽這次他的态度竟然如此堅決?
林知繹的腦海中閃過很多念頭,難道周淮生和小全重新聯系上了?難道他另外有喜歡的人?還是說,上次他放棄卷卷,其實是為了開啓新生活?
“誰稀罕看了。”林知繹起身就走。
他氣鼓鼓地回到自己房間,周淮生愣了片刻才追上來,進主卧的時候,林知繹已經鑽到被窩裏了,周淮生走到床邊,抓着手機試探地往林知繹面前送,林知繹拉起被子蒙住頭,吼道:“出去,我要睡覺了。”
“林先生——”
林知繹隔着被子往床外踹了一腳,“都說了讓你出去了!”
周淮生猶豫了幾秒,“是以前的一些照片,你如果想看也可以看。”
林知繹整個人僵住,他的心跳開始加快,兩年前的記憶于他而言是一片空白,從來只有一些旁人的描述,他以為那一年半會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裏,不留半點痕跡,沒想到,周淮生竟然拍了照片,那些口述和想象瞬間變得具象且真實。
林知繹有些緊張。
他磨磨蹭蹭地從被窩裏爬出來,倚在床頭,接過周淮生遞來的手機,持着一張冷臉,不動聲色地點進了相冊。
最新一張是卷卷在早教班裏玩耍的照片,卷卷手裏抱着一個地圖拼塊,正在找和他一樣的小朋友,林知繹都沒有注意到周淮生是什麽時候拍的。
第二張是他抱着卷卷在周淮生出租屋的床上睡覺。
再往後翻就都是卷卷了。
林知繹看得入迷,更小的卷卷,抱着奶瓶的卷卷,睡在襁褓裏的卷卷,還有剛出生的皺巴巴的小怪物,周淮生也看到了那張照片,解釋道:“卷卷生下來不到四斤,三斤九兩,在保溫箱裏待了很久,他剛出生的時候真的像小怪物,太小了,耳朵鼻子還有手指像沒長全一樣,要仔細分辨才能看清,護士都被吓到了,說是畸形兒。”
“這麽小的孩子,很難照顧吧。”林知繹一次又一次放大那些照片,每一個邊邊角角都反複地看。
周淮生坐在床邊,笑了笑,“還好,比想象的難一點。”
林知繹看着照片上孱弱的孩子,眼淚不自覺地就掉了下來,他心疼地說:“如果我在卷卷身邊,他就不會吃這麽多苦了。”
“這不怪你。”
他繼續往後翻,是一些孕檢報告單,再往後,是他和周淮生的合照。
背景看上去是望城的某座公園,周淮生摟着他坐在長椅上,他穿着卡其色毛茸茸的外套和白色棉褲,小腹位置的衣服全堆在一起,鼓鼓囊囊的,可以看出他那時已經顯懷了。
林知繹怔了怔,“這是幾個月的時候?”
“六個多月,在城市公園拍的,一個老奶奶幫我們拍的。”
面對着鏡頭的兩個人都在微笑,林知繹的笑容甚至比周淮生更燦爛一些。
算算日子,誰能想到一個月後,他們就被迫分離了呢?
林知繹看着那張照片上的自己,試圖從中找出幾分神志不清的影子和幾分不情願的神态,可他笑得實在太開心,頭還枕在周淮生的肩膀上,整個人都偏向周淮生,愛意擋都擋不住,林知繹每次都會為自己曾經那樣喜歡過一個人而感到震驚。
“我懷孕的時候有什麽不良反應嗎?”
“很多,因為我沒有信息素,你經常感覺到難受,心口悶,也沒有食欲,懷孕期間發情期會延長,每次都持續七八天,你就要痛苦七八天,你又不肯打抑制劑,說容易傷害到孩子。”
“那這時候你會做什麽?”
周淮生低下頭,沒有說話。
林知繹不滿道:“你就光看着我痛苦?什麽都沒有做嗎?雖然你沒有信息素,但是你、你抱抱……”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耳尖染了粉。
周淮生沒有回答,只是輕咳了兩聲,林知繹眨眨眼睛,忽然就懂了。
也是,孩子都生了,該做的事估計也沒少做。
他背過身縮回到被窩裏,繼續翻相冊,周淮生坐在床邊也顯得尴尬,局促半天,起身說:“我去書房再練一練電腦。”
“嗯。”
周淮生一出主卧,林知繹就立刻拉開了被子,以免自己被蒸熟。
相冊裏還有很多他的照片,林知繹翻了很久才翻完,最後一張是一個蛋糕,上面寫着“阿淮生日快樂”。
林知繹看了一眼日期,3月16日。
他默默記了下來。
把周淮生的手機翻了個遍,他也沒找到其他有意思的東西,索性下床去了書房,周淮生正在磕磕絆絆地打字,林知繹坐下來之後,周淮生顯得更加緊張,手一哆嗦,把自己的名字都打錯了兩遍。
好像老年人,林知繹忍不住笑出聲來。
周淮生臉色一窘,“不好意思,鍵盤上這些字母的排序對我來說有點難記。”
“沒有啊,挺好的,”林知繹支起胳膊撐着下巴,望着周淮生問:“有個疑問,如果你覺得冒犯,也可以不回答。”
“你問吧。”
“你為什麽不去讀大學?你應該有貧困補貼啊,上大學之後也有助學金,現在還有沒錢讀大學這種事情發生嗎?”
周淮生費力地打完最後一個字,指尖停在鍵上,“有,但是不多了。”
“那你為什麽不讀大學?”
周淮生收回手,很無奈地笑了笑,“我也挺後悔的,确實應該讀個大學,但是當時沒想那麽多,高中能順利畢業在我們那裏都算不錯了,我也沒有出人頭地的想法,正好我老師讓我去小學代課,上了幾天課之後,我覺得我還挺喜歡教師這份工作的,就留下來了。”
“為什麽不想出人頭地?難道要一直待在村子裏嗎?”
周淮生望向他,眼神平靜又帶着苦澀,他沉默許久,然後回答:“……就算讀了好大學,找了份好工作,又能怎麽樣呢?回到家還是一個人,林先生可能還不知道,其實我是個孤兒,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人面對着空蕩蕩的屋子,不知道活着有什麽意義,也不想知道村子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周淮生彎了彎嘴角,“那些沒人能分享的喜悅,還不如不出現,這樣我也能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所以我的出現,打亂了你平靜的生活。”林知繹郁郁不樂地說。
“沒有,你讓我知道,外面的世界還是挺精彩的。”
林知繹沉默許久,吸了吸鼻子,把周淮生的手拉過來按在鍵盤上,教他怎麽十指聯動着打字,直到深夜,林知繹已經倚着周淮生的胳膊開始打瞌睡了,可周淮生讓他去睡覺,他偏不去,強撐着精神勒令周淮生再打一行字。
最後周淮生關了電腦,把昏昏沉沉的林知繹打橫抱起,準備送到床上,林知繹在進房間的時候醒過來了,他懵懵地伸手碰了碰周淮生的臉,指尖滑過周淮生的唇角。
周淮生把他放下的時候,他還圈着周淮生的脖子不松手。
靠得太近,林知繹迷迷糊糊的眼神又很像以前。
今晚聊到的話題本就讓周淮生有些心神不寧,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林知繹懷孕發情期時他們做過的事情,那麽親密。
他微微俯身,林知繹正好擡頭。
兩個人的唇只差一點點就要碰上,周淮生先清醒過來,他握着林知繹的手腕,塞回到被子裏,然後起身離開,他的腳步顯得有些亂。
林知繹躺在床上,忽然笑了。
原來周淮生不是沒有七情六欲、只會埋頭賺錢的木頭。
林知繹第一次這麽期待記憶盡快恢複,他很想知道卷卷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