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深時分,林知繹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他在思考該怎麽告訴周淮生,其實他沒有失憶。

沒有失憶,只是短暫地失智,一種意外創傷後大腦的自我防禦機制,讓他獲得片刻喘息的機會,讓他在周淮生無微不至的照顧裏,重回有顧念陪伴的孩童時光,可是他該怎麽開口呢?

習慣的力量太可怕了,他習慣了在周淮生的懷裏撒嬌,周淮生也習慣了無條件的寵溺。

打破這種相處模式是需要勇氣的。

就像今天中午他只是冷了一下臉,周淮生就立刻變得很慌亂不安,他知道他原本的性格和家境會吓到周淮生。

晚上十一點,周淮生正在上班,林知繹穿好衣服,循着記憶去了那家叫莫問的酒吧,他一進去就看到周淮生穿着侍應生制服,托着圓盤穿行于人群間,他個子高大,廉價的制服穿在他身上倒顯得筆挺板正,再配上他嚴肅緘默的表情,與整個酒吧的萎靡混亂氣氛格格不入。

林知繹徑直往裏走,卻與一人差點撞上,那人原本只是随意打量了兩下林知繹,卻在看清林知繹臉的一瞬間頓住,“你是——”

林知繹停下腳步。

“你是鼎勝集團的林先生嗎?我們之前見過,在前年的倫斯酒會上,您對我肯定沒有印象了,我是嘉年餐飲有限公司的盛家晖,之前和鼎勝旗下的幾家酒店合作過。”

林知繹遲疑地伸出手,與之相握,“你好,盛先生。”

“林先生怎麽會在這裏?坊間傳聞說林先生失蹤了,我還想着哪有這麽戲劇性的事情。”盛家晖遞了杯酒給林知繹。

林知繹笑了笑,沒有接話。

盛家晖也不是趨炎附勢之人,見林知繹不怎麽搭理他,便也不說什麽了,在離林知繹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繼續喝酒,可他看着林知繹的目光似乎一直在追随着誰,他循着望過去,看到了一個相貌端正的服務生。

“林先生看上了?”

林知繹搖頭,盛家晖并不多問,過了半分鐘林知繹忽然開口:“是我男朋友。”

盛家晖差點把酒噴出來,“啊?”

“怎麽了?”

“沒怎麽很正常,”盛家晖笑着擺手,“很正常很正常,看起來挺……挺乖順的。”

“不是情人,”林知繹莫名有些較真,雖然面對着一個陌生人,林知繹也不喜歡別人肆意評價周淮生,他糾正道:“是我男朋友。”

盛家晖一愣,嘴角的笑意都消散了,他被林知繹的語氣震驚到。

林知繹本來是想看一下周淮生的工作環境如何,怕他老實被人欺負,但目前來看還算風平浪靜,也就稍微放心,他與盛家晖打了招呼,便離開了酒吧。淩晨四點,周淮生到了家,他去淋浴間洗了個澡,然後站在床邊擦頭發。

林知繹側身躺着,一聲不吭地望着窗邊的人,心裏五味雜陳。

周淮生的生物鐘被酒吧的工作時間弄亂了,他原本是雷打不動的十點睡七點起,現在也困得起不來床,林知繹在他懷裏翻了個身,他才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知繹,跟你講個好消息。”

“什麽?”

“昨晚有個客人給了我一千塊的小費。”

林知繹陡然睜開眼,“什麽客人?”

“一個穿藍色襯衣的客人,他說他姓盛,說今天他拿下大單子很高興,所以随手給了我一沓錢,我不收他還非要塞給我。”

林知繹聽到這裏才放松警惕,原來是盛家晖,他還以為是誰看上周淮生了。

“阿淮厲害。”他在周淮生懷裏又翻了個身,枕着周淮生的胳膊繼續睡。

“今天帶你去商場買幾件衣服好不好?”

林知繹搖頭,“不要,你給你自己買幾件吧。”

“我衣服夠穿,我看這幾天天氣越來越熱了,我沒帶春夏的衣服,你得去添置點,別到時候沒得穿。”

林知繹語塞,但他還是拒絕了,“先存着,阿淮。”

周淮生怔了怔,眼神有些試探,“知繹,我覺得你最近變了一些,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麽了?”

林知繹心中警鐘大作,他立刻把臉埋在周淮生的胸口,拼命地搖頭,“什麽都沒想起來,阿淮,我餓了,想吃早飯。”

周淮生不假思索便相信了,他下床做早飯,林知繹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事情亟待确認,當晚,他又來到莫問酒吧,躲着周淮生在角落坐下,盛家晖很晚才來,見到林知繹便熟稔地打了招呼,“林總。”

林知繹沖他點了點頭,“昨天的小費,謝謝了。”

盛家晖笑道:“小事,還請林先生以後多關照關照嘉年餐飲。”

他很坦然,也沒有虛僞逢迎,林知繹不和他說話,他也不多嘴。

“其實我之前确實失蹤了,”林知繹指了指不遠處正在倒酒的周淮生,對盛家晖說:“但被他撿到救了下來。”

“什麽?”

“很戲劇性是麽?還有更戲劇性的,在被他救下來之後,我的大腦出現了應激反應,我突然變回了六七歲的智力和記憶,每天瘋瘋傻傻的,只信任他一個人,他見我可憐,便帶着我來到大城市尋親,望城是第四站,前天我在路上聽到兩個人吵架,一句‘能不能不要活在夢裏了’讓我驚醒,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逃避現實。”

林知繹喝了一口酒,無奈地說:“回到現實很容易,但他會離開我。”

“什麽意思?”

“他很傻,他一心只想幫我尋親,不想和我有進一步的關系。”

“他是這麽說的?”

“我不确定,他現在還不知道我已經恢複了,我想找你幫忙,幫我問問他。”

盛家晖直撓頭,“這麽簡單的事,你為什麽不自己問他?幹嘛這樣迂回?”

林知繹低下頭,他想起一些事,然後苦笑着說:“你不懂。”

忽然燈光暗了許多,有人站到他面前,林知繹一擡頭,對上了周淮生愠怒的眸子,他下意識地要湊上去抱住周淮生,可到底恢複了神志,加上四周都是人,他也拉不下臉面來和周淮生撒嬌,他只是勾了勾周淮生的手,小聲地喊“阿淮”。

盛家晖忽然明白林知繹為什麽要迂回了,在這個年輕服務生面前的林知繹和三年前他在酒會上見到的可大不一樣,可能連林知繹自己都沒有辦法面對自己這副撒嬌賣乖的模樣,就像刺猬主動露出柔軟肚皮。

他不是非要迂回,是不舍得打破現在的狀态。

周淮生看到桌上的酒,氣得把林知繹直接拉到自己身後,然後憤怒地瞪着盛家晖,盛家晖立即伸出兩只手舉過頭頂,表示無辜,“跟我沒關系,是他自己跑過來和我說話的。”

林知繹被周淮生拖到酒吧外面,手腕生疼,周淮生質問他:“誰讓你來這種地方的?”

“跟着阿淮來的。”

“你知不知道這裏有多危險?”周淮生怒氣未消,他對林知繹說:“最後一次,知繹,如果被我發現你再跟着我過來,罰你——”

周淮生的懲罰半天說不出來,林知繹試探地擡起頭,瞅了瞅周淮生,周淮生惡狠狠地說:“罰你不許吃飯,餓着吧。”

林知繹強忍住笑意,用平日裏最擅長的招數,摟着周淮生的腰往周淮生懷裏貼,“我知道了,阿淮最好了,阿淮今天好帥。”

周淮生拿他沒辦法。

把林知繹送回家,周淮生才回酒吧繼續上班,盛家晖還沒走,正坐在弧形沙發裏與人聊天,他看起來風度翩翩,信息素等級不會很低,周淮生看了看自己,心想:因為那是alpha嗎?omega終究還是會被alpha吸引的,所以林知繹才會在那人面前低着頭,一副害羞的模樣。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第無數次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個腺體,即使是最平庸的alpha也好,只要能在林知繹發情期的時候給予一星半點的撫慰就行。

之後,林知繹沒有再偷偷進酒吧,但他會在酒吧外面等周淮生,偶爾盛家晖經過,還會和他聊幾句天,周淮生見盛家晖對林知繹沒意思,才放心進去工作。

這天周淮生剛扶一位醉酒的客人上車回來,還沒進酒吧,盛家晖不知從哪裏走出來,攬住了周淮生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說:“有個事我要跟你聊一下。”

他把周淮生帶到一個黑漆漆的巷口,站在牆邊,盛家晖說:“我突然想起來之前好像見過你家那個小omega。”

周淮生神色一驚,“真的嗎?在哪裏見過?”

“應該是一個晚宴,擦肩而過,我不記得他的名字和身份了,我只知道他家肯定是名門望族,總之很有錢。”

周淮生的表情并不意外,“麻煩您再想一想,他應該已經和家人失聯很久了,麻煩您再仔細回憶一下,哪怕縮小一點範圍都是好的。”

“他之前跟我講了,他說你帶他走過好幾個城市。”

對于林知繹會跟盛家晖講這些,周淮生倒是有些驚訝,“是,已經快一年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快發財了,兄弟,”盛家晖拍了拍周淮生的肩膀,笑道:“到時候和他結婚,車子房子盡你挑,下半輩子不愁吃穿了。”

周淮生搖了搖頭,“我沒那個想法。”

“那你什麽都不要?就單純把他送回家?當完活雷鋒就離開?他都跟我說了他喜歡你。”

“他就是小孩子心性,哪裏懂什麽喜歡?等他家人帶他回去,找專家治療,盡快恢複記憶,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那你們倆呢?你對他沒意思?”

周淮生不知道怎麽回答。

盛家晖恨鐵不成鋼:“我跟你講,就算你和他沒有緣分,但是你也可以借這個機會攀上高枝啊,你等他給你在他家族企業裏随随便便給你安排個職位,你就不用在這裏做服務生了。”

“我不想,我挺累的,想回家了。”

躲在暗處的林知繹整個人都僵住。

周淮生笑了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個陌生人面前有種袒露心聲的沖動,可能是憋的太久,他靠着牆,看了看地上的月光。

“盛先生,不怕您笑話,我是山村裏長大的,二十幾年都沒出過省,我家那邊很窮,但是生活沒什麽壓力,來了大城市之後,我真是哪裏都不習慣,我覺得這裏的吃穿住行都不方便,出來感受一趟也就夠了,讓我一輩子待在這裏,實在難受。”

“那……那個omega呢?”

周淮生頓了頓,他不想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談及過多,只是說:“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如果他恢複神志了呢?”

“那我的任務也算完成,總之早點把他送回家就行。”

他拿出手機,“盛先生,我能留一下您的電話嗎?麻煩您幫幫忙,看能不能查到他的身份信息,找到他的家裏人,求求您了。”

盛家晖朝巷子暗處看了看,然後嘆了口氣,他接過周淮生的按鍵手機,好不容易輸入了自己的號碼,“行,我幫你找找。”

“太謝謝您了。”周淮生說。

“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面醒醒酒。”

周淮生離開之後,林知繹從暗處走出來,他面色蒼白,眼眶卻通紅。

“欸林總,你也別生氣——”

林知繹攥緊拳頭,“我不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這不是很好嗎?”

“啊?”

“他累了,想回家,”林知繹冷笑兩聲,一字一頓地說:“真的很好。”

林知繹本來還在思考,等告訴周淮生自己已經恢複神志之後,該如何和周淮生相處,沒想到周淮生已經訂好了主意,随時準備離開。

周淮生要離開他?

林知繹在心裏說:想都不要想。

當天晚上,周淮生剛洗漱完上床,林知繹就開始脫自己的衣服,說熱說要抱,周淮生如臨大敵,死死攥着林知繹的衣擺,“知繹,不許亂動!”

林知繹沒有像以前那樣乖乖聽從他,他只是安靜了半分鐘,等周淮生放松警惕了,他立馬撲到周淮生身上,去咬周淮生的唇。

周淮生急忙推開他,然後去了衛生間,任林知繹在門外如何裝可憐,他都不為所動。

“阿淮,我好難受,我發情期來了。”

“你發情期不是這個時候。”

林知繹語塞,他蹲在衛生間門口,用指甲撓門,可憐巴巴地說:“阿淮,抱抱。”

周淮生在衛生間裏待了兩個小時,直到聽不見林知繹說話聲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來,他把睡着的林知繹抱到床上,然後去客廳抽了幾張凳子拼在一起睡了。

林知繹一覺醒來天都亮了,周淮生不在家,他知道周淮生在躲着他。

周淮生一連幾天都想各種辦法躲着他。

林知繹想:只有最後一招了。

等周淮生晚上去了酒吧,他也跟了過去,然後徑直去了二樓的包間,他跟盛家晖借了錢,買了東西點了酒。

盛家晖為難地問:“真要這樣?”

林知繹把藥倒進酒裏,面無表情地說:“只有這樣,他才會永遠待在我身邊。”

盛家晖只好助纣為虐,他下去裝出一副慌張的樣子,對周淮生說:“我剛剛看知繹進來了,有個人好像把他帶到二樓了!”

周淮生扔下所有東西沖了上去,一間一間地找林知繹,最後在最南邊的包廂裏找到眼神迷離的林知繹。

周淮生走過去把林知繹抱到懷裏,緊張地問:“剛剛誰帶你上來的?有沒有欺負你?”

林知繹搖搖頭,他伸手指了指周淮生,“只有你欺負我,阿淮欺負我。”

周淮生稍微放下心來,林知繹端起桌上的酒杯,遞到周淮生面前,“阿淮,我們不吵架了,你喝完這個,我們就和好。”

周淮生拗不過林知繹,只好接過來,一口喝光。

林知繹迅速湊上來抱住他,在他的耳邊說:“阿淮,我愛你。”

“不許亂說。”周淮生竭力保持清醒。

“阿淮,我們回家好不好?”

林知繹牽着周淮生的手,離開了酒吧,酒吧離出租屋很近,他們一路走回家,出租屋在三樓,林知繹的手被周淮生攥得很疼,剛打開門,還沒開燈,他就被周淮生壓在牆上了。

吻落下來,周淮生再也無法克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