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周淮生向來都是溫柔的,他此刻的強勢裏都帶着小心翼翼,林知繹完全不反抗,他迎着月光,看着周淮生一點一點陷入完全的瘋狂,他輕輕喊了一聲“阿淮”,然後閉上眼睛。
狹小的出租屋裏溢滿了熟透的葡萄香味,甜到發膩。
林知繹直到半夜才入睡。
他知道明天醒來周淮生會崩潰的,可是他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想不到別的辦法,沒有身體的羁絆,周淮生随時都有可能離開,周淮生是一個責任心很重的人,他不一定會為了愛留下,但一定會為了責任留下。
林知繹摟緊周淮生的腰,強撐着力氣在周淮生的臉側印了一個吻,然後才枕着周淮生的胳膊進入沉沉的夢鄉。
翌日,周淮生被一陣頭痛刺醒,無數根神經纏在一起,好像在他的腦袋裏放了鞭炮,痛到欲裂,他猛地睜開眼睛,日光把出租屋照得很亮堂,懷裏是熟悉的溫暖,可是觸感卻不一樣,不是棉質睡衣,而是光滑細膩的皮膚。
周淮生猶疑地低下頭,卻看見林知繹白皙光潔的後背。
他倏然坐起來,大腦飛速旋轉,回憶起昨晚的事情,昨晚盛家晖提醒他有人帶着知繹去了包廂,他沖上去後發現知繹安全,稍微放心之後,知繹讓他喝酒,他為了快點帶知繹走,便悶頭喝了,再然後……就回了家,最後的畫面是他把知繹壓在牆上。
周淮生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腳冰涼,心跳都停住,這時候林知繹懶懶地醒過來,揉了揉惺忪睡眼,擡頭對上了周淮生驚恐的視線。
“阿淮,你怎麽了?”
“我、我昨晚——”
林知繹扁了扁嘴,然後把頭枕在周淮生的腿上,語氣可憐地抱怨:“阿淮昨天晚上很壞,一點都不疼我。”
周淮生掀開被子,看到林知繹身上的痕跡,他雙手都是顫的,拿起衣服穿上,然後走去衛生間裏用冷水拼命拍臉,林知繹蜷縮在被窩裏,等着周淮生出來。
很快周淮生緩緩走到床邊,林知繹準備說些什麽,可周淮生忽然跪了下來,他無比悔恨地說:“對不起,知繹,對不起,我昨晚喝醉了,對你做了這麽禽獸的事情,對不起。”
林知繹連忙坐起來,他意識到事情比他想象得嚴重,他把周淮生拉起來,抱着周淮生的脖頸,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又不敢道出真相,只能哭着說:“不用說對不起,阿淮,你沒有做錯事。”
可周淮生重複地說着“對不起”。
氣氛僵持了很久,周淮生的臉色還如死灰,不管林知繹說什麽他都不信。
周淮生只當林知繹還是那個心智幼稚的孩子,當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他拿被子裹住林知繹,然後說:“我去買點東西,你在家等我。”
林知繹等了半小時,最後等來了一盒避孕藥。
他愕然地望着周淮生。
愧疚被怒意取代,他一巴掌把周淮生手裏的小藥丸拍開,撂下一句“我死都不吃”,然後翻身朝牆,拉上被子悶頭睡覺。
林知繹開始了單方面的冷戰,周淮生請了假,陪在他身邊。
做好了飯,林知繹也不吃,就躺在床上呆呆地撥弄着周淮生之前給他買的小熊玩偶,他的內心也在煎熬,周淮生一和他親密接觸就如臨大敵,事情發生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去買藥,怕他懷孕。
看來周淮生對他真的只有責任。
即使有愛,也不是情侶之間的愛,周淮生對他只有保護欲,沒有占有欲。
好幾次他在酒吧外和盛家晖說話,都看到周淮生站在門口,目光停留在他和盛家晖身上,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走過來,可最後周淮生都選擇回身進酒吧。
林知繹幾乎能想象到,如果沒有昨晚,周淮生一定會想盡辦法幫他找到家人,然後獨自離去,聯系方式都不會留,他會回到雁蒙村,繼續在村診所裏幫忙,像他和林知繹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一樣。
周淮生的自卑不止是對自身條件的無能為力,最重要的是,他不相信他值得被愛,他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低一等,他不吝啬付出,但害怕索取,一個沒有父母、獨自長大的人,連“被愛”是種什麽感覺都不知道,如何奢談相愛?
林知繹如果告訴周淮生他恢複心智了,而且昨晚的事是他主動的,就是為了讓關系變質,為了再也不分開。
周淮生一定會恨死他的。
他不敢說。
“知繹,吃點飯好不好?”周淮生站在床邊問。
林知繹別別扭扭地回過身來,朝周淮生伸手,周淮生遲疑了幾秒,才握住林知繹的手,将他拉了起來,林知繹的睡衣是他一邊生氣一邊穿上的,紐扣全是亂的,周淮生蹲在床邊,幫林知繹重新系紐扣。
他的手有意無意地碰到林知繹小腹的皮膚,林知繹咬了咬唇,想起昨晚的荒唐來。
因為藥物作用,周淮生對昨晚的事記憶不深,但林知繹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此時他俯視着周淮生,視線從周淮生的鼻梁滑到肩頭,滑到胸膛,一幅幅畫面在腦海中重映,林知繹的臉頰不禁開始發燙。
周淮生還挺厲害的,雖然林知繹也沒有參照,但他就是覺得周淮生很厲害。
他的阿淮比任何人都厲害。
想着想着,他的腳就不自覺地搭在了周淮生的膝蓋上。
周淮生的動作僵住,林知繹瞬間燒紅了臉,好不容易積攢的和好的勇氣全盤消散,他縮回到被子裏,再也不肯出來吃飯了。
夜裏肚子叫喚得厲害,他不好意思開口,還是客廳的周淮生聽到他翻來覆去,默不作聲地起來去廚房熱了飯,送到床邊喂他。
林知繹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周淮生看,他問:“阿淮,你在想什麽?”
周淮生搖了搖頭。
“阿淮,你不要生氣。”
“沒有,我怎麽會生氣?”周淮生幫林知繹拿掉嘴邊的米粒,他還是不敢與林知繹對視,他苦笑着說:“你才是應該生氣的人,小傻子。”
林知繹裝聽不懂,他往周淮生懷裏賴,說:“我喜歡你,阿淮。”
周淮生沉默許久,然後繼續給林知繹喂飯,沒有回應。
等林知繹吃飽喝足躺在床上,歪着頭去揪周淮生的衣擺,“阿淮陪我睡。”
周淮生把林知繹的手塞回到被子裏,他做了一個深呼吸,說:“知繹,你聽我說,昨晚的事是我犯了錯,我應該為我的錯付出代價,受到法律的懲罰,但是現在你還沒有找到家人,需要照顧,我也不能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所以我在這裏發誓,我不會逃避責任,等你回了家,我就去自首,好不好?”
林知繹愣了許久,他沒有想到周淮生會把這件事想得這麽嚴重,他撲上去摟住周淮生,親了親他的臉,“不好,阿淮,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哪裏都不許去。”
周淮生回抱住他,在心裏念了一聲“小傻子”。
再後來,林知繹感覺到身體的異樣,他故意讓周淮生看到網頁上驗孕棒的信息,周淮生本就擔心,出去買了東西回來。
再一驗,兩條杠。
周淮生的大腦一片空白,可林知繹卻異常高興,他跳到周淮生身上,摟住周淮生的脖子,小雞啄米似地親周淮生,興奮地說:“阿淮要當爸爸了!”
周淮生下意識地托住他,可眼裏的慌亂顯而易見,林知繹親了親周淮生的眼睛,“阿淮,什麽都不要想,只要想我和我們的寶寶就好了。”
林知繹選擇放棄一切,他偷偷溜回家,拿到了幾張銀行卡和現金,身份證大概在林衍德那裏,林知繹沒有找到,他毫無留戀地離開那棟別墅,接着,他去酒吧找到經理,給了經理一筆錢,讓經理将周淮生升為領班,漲了工資,只負責培訓新員工和考勤。
工作時間縮短,周淮生能騰出更多的時間陪伴林知繹。
可是林知繹知道周淮生不快樂,周淮生心裏永遠有個郁結,夜裏他躺在周淮生身邊,周淮生都背對着他沉默不語,林知繹從後面摟住周淮生的腰,把臉埋在周淮生的後背,悶悶地說:“阿淮,我難受。”
周淮生立即轉過身來,把林知繹攬進懷裏,林知繹拉着周淮生的手,從睡衣下擺伸進去,摸到他還沒有顯懷的肚子,他的手貼在周淮生的手背上,輕輕地摩挲着,林知繹的眸子在黑夜中依舊亮晶晶的,周淮生不敢直視。
肚子裏面有一個小生命,是他的孩子,周淮生覺得一切像夢一樣。
其實林知繹很多次都想把真相說出口,可是因為害怕後果,就一拖再拖,拖到現在,兩個月了,再打破平靜也沒有意義,他只能寄希望于周淮生早日忘記負疚,安心經營他們的小家庭。
可是半分鐘後,周淮生先縮回手,林知繹怔住。
周淮生看起來對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是揉了揉林知繹的頭發,然後哄道:“很晚了,快睡吧。”
第二天買完菜回家,正準備去廚房洗手做飯,卻發現林知繹不在床上,他心裏一驚,三十平米的狹小空間根本無處藏人,林知繹不在家。
周淮生連忙打給林知繹的手機,第一次沒有接通,第二次,鈴聲響了十幾秒停止,林知繹的聲音傳出來。
電話那頭很吵鬧,周淮生問:“你人在哪裏?”
“你猜。”
周淮生聽到那吵鬧聲裏夾雜了孩童的笑聲,他想起附近有一家幼兒園,于是拿上鑰匙跑了過去,林知繹果然在那裏,正扒着欄杆,呆呆地看着裏面學跳舞的小孩子。
周淮生走過去攬住他的肩膀。
周淮生沒說話,林知繹也知道是他,“阿淮,我們将來的寶寶一定會很可愛,我都想好名字了,大名叫周知蒙,知是我的知,蒙是雁蒙村的蒙,小名呢,就叫卷卷。”
“好。”周淮生說。
“阿淮,過幾天我就去找工作,我會賺錢養家,不讓你辛苦了,或者等寶寶生下來,我們就回雁蒙村,好不好?”
周淮生良久沒有開口,林知繹也不催他,就靠在他身上,靜靜地看着幼兒園裏的小朋友,跳舞時間結束,幼師喊着:“排好隊回班級啦!”
等最後一個小朋友走進教室,周淮生才回答林知繹:“好,知繹,等寶寶生下來再說。”
林知繹準備等孩子出生那天,再告訴周淮生真相,那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周淮生再想離開也離不開了。
周淮生把他背回家,林知繹摟着周淮生的脖頸,在周淮生的耳尖上啵了一下,“阿淮,我喜歡你。”
周淮生握着林知繹腿彎的手緊了緊。
開門的時候,林知繹非要和周淮生一起擰鑰匙,他說:“以後阿淮就不會孤單了,有我和寶寶陪着你呢。”
周淮生的眼神忽然變得炙熱,門剛關上,他就俯身吻了下來。
“謝謝你,知繹。”
第二天周淮生剛到酒吧,正要換衣服的時候,摸到上衣口袋裏有個東西,他拿出來,發現是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阿淮,早點回來,我等你一起睡。”
後面還畫了兩個小愛心。
周淮生笑着把紙條邊對邊角對角平整地疊好,放回口袋。
盛家晖剛和一個omega聊完天,端着酒杯經過舞池,看到面帶笑意的周淮生,詫然道:“這麽高興?”
周淮生點頭道:“盛先生,我有家了。”
卷卷被林知繹帶去找專家做了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結果是除了呼吸系統發育不成熟之外,卷卷的心率也比正常孩子高一些,還有點貧血。
林知繹揉了揉卷卷的小手,低頭和他碰了碰鼻尖,“我的小可憐。”
卷卷嘟起嘴親了一下林知繹的臉頰。
林知繹抱着卷卷回到病房,周淮生已經能下床了,他幫着林知繹收拾小茶幾上的一堆文件材料,這幾天林知繹都是在周淮生的病房裏辦公的。
“我發現你是操勞命。”林知繹奪過文件,把周淮生推到床上。
周淮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有工作就去忙吧,卷卷我來帶。”
“我不忙。”林知繹把卷卷放到周淮生懷裏,然後脫了外套坐到床上。
“周淮生。”
“嗯?”
“我有件事要跟你講,你……”林知繹咽了下口水,前所未有地緊張起來,“你聽了之後不許生氣,你先答應我,你保證聽了之後不會生氣。”
周淮生笑了笑,“好。”
話雖如此,林知繹還是不敢說。
“我忘了我還沒有跟你講我爸的事,我把前因後果講給你聽吧。”
周淮生感覺出林知繹的顧左右而言他,也不拆穿,“你說,我聽着。”
“其實我爸原本只是我外公公司裏的一個小員工,但是因為他和我媽的信息素匹配度高達97%,便成功入贅,後來我媽創立了鼎勝,林衍德坐收漁翁之利,成了人人豔羨的林總,但是他出軌成瘾,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媽,讓我媽最後的日子都不得安生,四年前他娶了一位女明星,結果剛結婚就被新婚妻子發現,他和秘書早在外面有了孩子,後來秘書又上位,也就是那個田敏堯,有趣的是,田敏堯的孩子其實是公司一位副總的,那個叫梁遠山的副總早就有想法侵吞鼎勝,所以這麽多年借着秘書的手,在鼎勝和他的分公司做了不少利己的事,林衍德一直被蒙在鼓裏。”
林知繹捏了捏卷卷的屁股,感嘆道:“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林衍德将面臨十年以上的牢獄之災,梁遠山的罪名也不會小,也算是惡人有惡報。”
“是的,惡人有惡報。”
“周淮生,你看信息素有什麽意義呢?擁有97%匹配度的婚姻最後也就是那個樣子,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周淮生彎起嘴角,但林知繹覺得他好像沒有被自己安慰到。
“周淮生,我要跟你講的不是我爸媽的事,”林知繹把卷卷抱到一邊,盤腿坐着面朝周淮生,鼓起勇氣:“我想說的其實是,我們剛來望城的時候,我已經恢複神志了。”
周淮生嘴角的微笑滞住。
“我不想打破我們當時的狀态,所以沒有告訴你,後來我聽到你和盛家晖的談話,知道你一心只想把我送回家然後離開,我一時沖動,就……就在那杯酒裏下了藥,其實你從來都沒有強迫我,更沒有犯罪。”
林知繹說完話後,病房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試探地去碰了碰周淮生的衣袖,但周淮生把胳膊往身前放了放,很明顯的抗拒。
“阿淮……”
林知繹覺得害怕,他想靠近去抱周淮生,可周淮生倏然起身,和林知繹隔開了距離,他眉頭緊鎖,眼神裏全是憤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錯了,阿淮。”林知繹連忙道歉。
“你早就恢複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還有那杯酒,你說是一時沖動,你的一時沖動是把一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受苦,你知不知道?”
“我怎麽能料到之後發生的事呢?如果我沒在醫院門口摔跤,卷卷也不會早産,我們還是可以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啊。”
“跟着我能有什麽幸福?”周淮生幾乎吼了出來。
林知繹和卷卷都被吓住。
“難道你對我一點喜歡都沒有嗎?難道只是責任嗎?”林知繹問。
“差距太大了,知繹。”周淮生頹然道。
“沒有差距,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你不用上班,或者你喜歡做飯,你可以盡情地去研究菜譜,你可以去鼎勝旗下的任何一家酒店去挂職,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你——”
周淮生打斷他:“你希望我變成和你爸一樣的人嗎?”
林知繹愣住,“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想靜一靜,知繹。”周淮生拿起外套,走出了病房。
林知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邊,卷卷爬過來,抱住林知繹的手,安慰道:“小爸爸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