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衛昭拒絕呼喚奴隸的名字。

奴隸哦了一聲,似乎對此既沒有期待,也沒有什麽失落。

這真是個奇怪的奴隸。

衛昭想。

如果不是這一次的意外,她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奴隸會這麽奇怪,她也不屑知道她。法伊蓮……一個怪怪的異族的名字。在大周沒人會叫奴隸的名字,她一個人,竟然記了這麽久嗎?

衛昭閉上了眼睛,她聽見火焰噼啪作響的聲音,外面野狼徘徊在周圍發出的細碎的聲音。偶爾,還有狼嚎從不遠處傳來。衛昭用力的縮着身體,仿佛借此能感覺到些微的安全感。

“睡吧。不要擔心。”

奴隸的聲音傳來,平靜又冷淡的。衛昭從中聽到令人安心的篤定感,她莫名的放松了精神,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火還在燃燒,沒有多餘的血腥味,衛昭身體健康,四肢齊全。

正如奴隸所說的那樣,她還活着,而且活的很好。衛昭将外衣放到一邊,她看到自己奴隸盤着腿,抱着手,半邊身子都靠在岩壁那,頭一點一點,睡得很沉。火焰懶洋洋的伸展開身體,火焰不大,卻依然保持着威懾力,外面一片靜好,綠植如茵,遠遠的傳來小河流淌的聲音,靜怡安詳。

衛昭朝奴隸走過去。

奴隸有一張不同于中原人的深邃五官,長相算得上秀麗精致,否則當初也不會被獻上來給帝王挑選了。這年頭,無論是當官還是當奴隸,五官都很重要。衛昭記得前朝有個才子,學富五車,只因長得難看,殿試過後就被扔到海州當了一輩子的判官。

但奴隸顯然就不是那樣的倒黴人。

她的頭發有些散亂,紮着高高的馬尾,不似中原人那樣盤起來。此前……

衛昭皺着眉頭想了想,想不起來奴隸的發型,她一向不關注她,哪怕她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身邊。

肚子發出了一聲咕嚕的聲音,衛昭皺了皺眉頭,揉着自己的肚子,準備推醒她。手還沒有碰上奴隸的衣服,她就陡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碧綠色的眼眸中劃過水汽和亮光,像一雙上好的,晶瑩剔透的貓眼石。奴隸的眉毛上揚,目光銳利,神光湛湛,定在衛昭身上,此前的秀麗一下子加入了英氣和銳氣,好似人偶陡然有了靈魂。

衛昭愣了一下,随後她的手就一下子縮了回來:“早上了,我餓了。”

奴隸哦了一聲,她扭頭看了眼洞外,點點頭:“好的,那我去給你盛點水來……”

“我要跟你一起去。”衛昭抱着胸,說道,“東西收拾收拾,我們一起。”

奴隸頓了頓,她的目光掃過衛昭,又看了眼洞外偶爾跑過的小動物,眸光流轉出一點笑意:“你在害怕?現在是白天,狼很少大清早出來……”

“誰說我在害怕。”衛昭不耐煩的打斷奴隸,她繃緊臉,“以前沒有人教過你,現在我教你。不要随意打探主人的喜好和意圖,你只需要聽從命令就可以。”

奴隸哦了一聲,在衛昭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補了一句:“我知道了,主人。”

“應該要自稱奴婢。”衛昭嘀嘀咕咕的說着。

奴隸又哦了一聲,兩人随意的收拾了一下,就一起邁出山洞。出了洞,衛昭就感覺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她揉了揉鼻子。奴隸把之前剝好的兔皮綁在自己的腰帶上,大步朝前。

衛昭回頭看了眼她們帶了一晚上的山洞,心裏有種莫名的不舍。她回過頭,看着奴隸連頭也不回的樣子,忍不住皺眉,低聲道了句:“野蠻人。”就跟着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奴隸在前面,一開始她用小匕首開路,但很快的,匕首上就有了缺口。奴隸看了看匕首,眼中流露出疼惜,就直接上手了。

“等我……等我回去,給你一把寶刀。”衛昭氣喘籲籲的跟在後面,她腳下一滑,奴隸及時轉頭,扶住了她的手。

她們手掌相握,柔滑嬌嫩和粗糙老繭摩擦,衛昭覺得掌心有點刺,她蜷縮了一下。

奴隸很快縮回手,衛昭也莫名的安靜下來。

周圍一點不也安靜,樹林裏有鳥叫聲,蟲鳴聲,風吹動時,發出的細碎的聲音,還有越來越近的流水聲。

“為什麽不要自由?也不要高官厚祿?”衛昭突然問。

“阿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做事都有利益的驅動。”那個面容已經模糊的女人,她的母皇曾經摸着她的頭,對她說,“你看,你現在要卑下的讨好我,你不喜歡那個奴隸,可是因為我一句話,你就不得不走到哪裏都帶着她。為什麽?因為讨好我,你會獲得更好的生活,更多的資源。”

“母……母皇……”年幼的衛昭惶恐的想要辯解。

她的母皇笑了笑:“不過你做的對,非常好。”

“這個世界……”衛昭低聲道,“人總有想要的東西。你想要什麽?”

“我已經說過了,可你沒有答應。”奴隸的話音裏帶上了一點不耐煩,她停頓了一下,又笑了聲,“主人。”

“只是個名字而已。”衛昭忍不住說道,“不就是個名字嗎?它不比權勢財寶,不比自由重要嗎?”

“這是大周的權勢財寶。”奴隸回答,她停下腳步,小河已經出現在她們眼前,或許應該叫做小溪,她回轉頭看向了衛昭,“至于自由……我一直就是自由的。那不是你,你們給我的定義。”

“你的賣身契還在本宮的手裏!”衛昭大聲道,她已經察覺到了奴隸心中那不屬于奴隸應有的情緒。她下意識的想要壓制這種反抗,她是堂堂大周長公主,絕不可能被一個奴隸所壓制。皇權之下,一切都是奴隸。

“那只是一張紙而已。”奴隸回答,她扭頭看了眼衛昭,那雙充滿異域色彩的眼睛裏,滿是對待貨物的打量,“就好像,你現在的性命是挂在我的身上,而不是我要依靠你……”

她說着,轉身朝衛昭走來。

衛昭感覺到莫名的壓力,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但身為長公主的驕傲,又讓她堅強的停下腳步。一滴冷汗順着她的額頭下滑,順着她的下颌,慢慢變冷,滴落在地上。

所幸奴隸也停住了腳步,她們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衛昭有些壓力,卻又不那麽鮮明,她意識到這是奴隸刻意營造的。

衛昭看着奴隸的眼神裏帶上了警惕。

“若是我要自由,現在我殺了你,誰也不會知道,不是嗎?”奴隸笑,露出一口白牙,像個野生動物,生命蓬勃,銳利危險,偏偏又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衛昭抿住唇,她盯着奴隸綠色的雙瞳:“你就算殺了我,也逃不掉,你背後有我長公主府的烙印。”

奴隸撇了撇嘴:“那有什麽……這個天下很廣闊,寬廣,不是只有大周。”她眯起了眼睛,“我可以去很多的地方,去海上,去新大陸,那裏什麽都沒有,那裏什麽都有。”

衛昭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好像認命那樣的垂下肩膀來:“沒錯,你說的對,那你要殺了我嗎?去擁抱你的自由。”

奴隸打量着衛昭,然後眨了眨眼睛:“你猜。”

“我猜……”衛昭的眼中燃燒起了憤怒,但很快就被她按了下去,“我猜你不會。”

奴隸嘆了口氣:“好的,你猜對了,我的主人。”她走到河邊,随手摘下一片寬大的葉子,在水裏洗幹淨,又轉頭朝衛昭招手,“過來梳洗。”

衛昭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她緩緩的走過去,看着奴隸從懷裏掏出了手絹,浸泡在水裏撈起擰幹,交到衛昭的手裏:“先擦擦臉再給我。這附近沒有柳條,也沒有鹽,将就一下,可以先漱個口。”

衛昭看着手絹上那熟悉的花紋,皺皺眉頭:“本宮的手絹,怎麽在你這裏。”

“大概你從來不會看誰給你遞過來的吧。”

奴隸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口氣說道。

衛昭仔細的回想了下,她的一舉一動總是包圍着許多人,出行打傘,儀仗,穿衣,吃飯,洗漱。往往只要她一伸手,想要的東西就會被畢恭畢敬的送到她的手中。她早就已經習慣了,她也根本不會給予任何一個多餘的眼神給那些人。

與其說他們是人,不如說只是一個好用的工具。

衛昭也根本想不起來,到底有幾次,遞在自己手中的手絹,是由她的奴隸又或是其他人給她的。

“……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衛昭低低的說,清晨浸泡河水的手絹很涼,放在她的手裏,像是一塊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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