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青壯倒算老實,不多時就回來了。回來時身後跟着一個老農,手裏牽着一匹騾車,車是一個大木板,上面胡亂墊了些稻草,下面是兩個木輪,車輻搖搖欲墜,怎麽看怎麽颠簸破爛。
“啊喲,是兩位嬌客,老叟這車可不怎麽好。”那老農一見衛昭兩人,頓時打起了退堂鼓來。
法伊蓮上前一步,将衛昭攔在身後:“不妨事,我們只求盡快離開。到了地方,賞銀是少不了兩位的。”
那青壯見狀,也趕緊幫腔:“九叔,錢可不少。你如今做不得農活,還不如掙這筆銀錢,這可是老天降下的機會啊。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為病卧在床的九嬸想想啊。”
“你們這些後生仔,哪有什麽天降的好事啊……”老農嘀嘀咕咕的,最後還是看在了銀錢的面上,一跺腳一咬牙答應下來,“好,我這就送兩位一程,只是到了我便立刻返回。”
法伊蓮笑笑:“這是自然。”
衛昭就站在身後,面無表情,沉默的看着。法伊蓮說話的口音古怪,但話是流利的,與這些人并沒有什麽交流阻礙。她行動敏捷又自然,好似經常做這種打交道的事情。她與老農交流好,又轉過身來,垂首躬身道:“主人請上車。”
她順從的喊了名字,這是在為衛昭長臉立威,也是為了安衛昭的心
衛昭卻不做聲,走了兩步,眼見這破爛至極的騾車板,眉心緊鎖:“這種東西,我怎麽上?”
法伊蓮便将衣擺一撩,跪在地上,後背朝上。衛昭眼色沉沉的看了眼法伊蓮,餘光見一旁的兩人都一副睜大眼睛,驚呆的模樣,只皺眉道:“無人攙扶。”
法伊蓮于是重新站起身來,低聲道:“是我思慮不周到。”
身子模樣都是一副乖順奴仆的模樣,但這話可半分沒有客氣,還是我我的說個不停。衛昭無來由的憋了一肚子氣,冷笑道:“平日裏這些事也不是你來做,自然是想不到的。你跟在我身旁,也不知到底有什麽用處!”
這話頗為嫌棄,但衛昭清楚,以前或是沒什麽用,但自從遭難,大大小小的事務,哪一樣不是法伊蓮出面,可說是有用之至。但衛昭就是覺得心中火苗亂竄,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憋屈感。
法伊蓮不守規矩,她生氣,法伊蓮太守規矩,她還是生氣。生氣的衛昭看着法伊蓮告罪一聲,将手仔細擦幹淨,又轉身上了騾車,朝衛昭伸出手來:“主人,我拉你上來。”
衛昭盯着法伊蓮的手看去,上面的污泥擦得極為幹淨,一點泥印都看不見,順着這麥色的肌膚往上,那雙綠色的眼睛又好似田野裏的翠苗,搖搖晃晃的都是生命的光。衛昭莫名的覺得心中的那股無名火消散不少,她沉默,最後還是矜持的拉住了法伊蓮。
無需衛昭自己用力,法伊蓮一個使勁就将衛昭拉上車。她脫下自己的外衫鋪在上面,又對一旁不敢言語的兩人道:“可以了,走吧。”
那老農到底是年紀大些,很快回過神來,說話時也更加客氣幾分:“貴客坐好了,這便起程。”
說話間,騾車一動,木輪壓在泥塊上,整個車就跟着一抖,哪怕坐在鋪着外衫的木板上,那一瞬間,衛昭也覺得自己某個不可明說的部位十分的疼痛。衛昭沉默的,甚至帶着幾分幽怨的看向了法伊蓮。法伊蓮一臉正義:“主人,你要不要坐在我懷裏?”
衛昭:“……”她覺得事情有些微的不對勁,但又懷疑是自己的錯覺,畢竟法伊蓮看向自己的目光實在太正義,濃眉大眼的模樣也很是正經。
車輪嘎吱嘎吱響了幾聲,每一聲都伴随着一個颠簸。衛昭有生之年,從未坐過如此難受的車,就算當初被法伊蓮背在後背上奔跑,但法伊蓮也是軟的,觸感也非常的不錯。之後的逃命,她每天睡在法伊蓮的身上,那感觸就更不是眼下硬木板能比拟的了。
衛昭沉默着,朝法伊蓮招了招手。法伊蓮就坐到了衛昭的身邊,将她摟起來,抱入懷中。
女人的身體很健壯,但不像男人硬邦邦的,也不像她的女伴們那樣瘦弱得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斷。她健美而柔軟,衛昭想起此前曾看到過的美景。她動了動,又好奇的往後伸手,按在了法伊蓮的腹部。
衛昭清楚的感覺到手下的身體猛地一僵,軟軟的腹部一下子變得堅硬起來,能順着摸到線條。但身後的人沒有吭聲,衛昭擡頭,看到自己的奴隸低着頭看着自己,她的下颚繃緊,後槽牙緊咬讓咬肌繃起,那雙比大周人更濃密一些的眉頭擰起來,注視着自己的雙眸顏色變得更加幽深,好似寒潭,是深綠到近乎黑色的那種顏色。
奴隸緩慢的眨動雙眼,衛昭看到那雙濃密微卷的睫毛在自己的眼前撲扇。
這個奴隸,長相果然是很好的,身子……也很好。
“……主人。”法伊蓮開口,她聲音低啞,眸光低垂,“眼下,不合适。”
不合适?
衛昭想了想,突然明白過來法伊蓮說的是什麽。她哼笑一聲,頓時縮回了手:“倒是把你美的。莫要妄想。”
法伊蓮垂眸,低聲應是。
兩人一時無話,衛昭扭頭去看兩側。騾車腳力果然快上許多,兩側田野一晃而過,很快就上了路。出了山林,路面和視野也都變得平攤起來,只是路面依然不太好走。但視野盡頭農田廣袤,時不時有農人擡着籮筐走過,上面有許多的青苗,看樣子是準備插秧的。他們偶爾朝騾車投來好奇的視線,卻又不過多的關注。
衛昭的心緒便漸漸的平靜下來。
耳邊傳來法伊蓮與那九叔的聊天聲。
“最近的縣府啊,那是很近的,我們都會過去趕集哩。趕集的時候可熱鬧,只是現在不是趕集的日子,就不會這般熱鬧。”
“其他的縣府也不遠,只是需要多花上半日光景。那裏倒是更熱鬧些,距離州府近一些,聽說四季貨物都有。我們農人買賣不會去到那麽遠啦,但年輕人都會往那裏走。那裏好找活計。”
九叔也是個善談的人,或許是發覺兩人對他并沒有什麽要求,他也很顯然放松許多。
“九叔是獨自在家?沒有子女幫襯嗎?”法伊蓮又問,似是随意攀談。
“這……倒也不是。我與老婆子共有兩子。”老農回道,說到此處,他的語氣頓時低沉下來,不再像此前那樣放松,反倒是帶了一股苦相。
“只是如今種田錢少,又是靠天吃飯的苦活,哪有紡織、做礦來得多?村中許多年輕人都去城裏讨生活了。這天高路遠,來回不便,漸漸的……也就斷了音訊……”老農沉聲道,他吐出一口長氣,可就連這口氣都帶着沉甸甸的味道,“也不止我這一戶,還有旁的也……”
“這樣啊,血濃于水,他們也會想通返回歸鄉的。”法伊蓮說道,她擡首看了看眼前的岔路,問道,“老人家,這兩條路有什麽區別麽?”
老農急忙擦了擦眼眶,道:“往左走就是目的地。往右便是我說那個縣城了。”
法伊蓮站起身來,點點頭,又環顧一周,感慨道:“此處無人亦無田,可真是個好地方吶。”說話間,她緩緩将佩刀□□,抵在了老農的脖子上:“老人家,煩勞改行到右邊吧。”
衛昭擡首看着法伊蓮,眼中有掩飾不去的驚訝,但很快的,她就明白過來法伊蓮的想法。
只是,前一刻還在為其感懷,下一刻就拔刀。
年輕人,是不是太不講武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