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衛昭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她的衣服泡了水,又沒有熨燙過,顯得有些皺巴巴的。想到要穿這一身見人,衛昭打心眼裏不願意。身為大周長公主,坐行皆有儀态法度,怎能……
“放心,鄉下人,沒有見識,不會懂的。”法伊蓮說道,她抖了抖身上的衣裳,又将自己的紅發紮出一個高馬尾,随意的甩在身後。若非那身高和那容貌能撐得起來,簡直可說是極為邋遢的了。
她眼下穿了身灰色的襦裝,是從某個村子邊緣屋子裏偷出來的。這雖是男裝,但因法伊蓮的身高,導致她穿上後顯得有些短。法伊蓮扯了扯,有點粗暴,面上也露出一點不高興的樣子。
她朝衛昭走來,衛昭急急往後退了一步,道:“你穿着男人的衣裳,滿身都男人味,莫要靠近我。”
于是法伊蓮的臉色更是低沉,可以說是黑如鍋底了。
兩人都顯露出了幾分不滿,彼此對望,最後倒是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法伊蓮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弓和刀,她雖然還留着這些家夥事,但實際上箭壺裏的箭早就被流水沖了個光,什麽也沒剩下。她就近打了幾只野兔,挂在腰間,側頭對衛昭道:“金銀莫要外露,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們走吧。”
其實哪有什麽金銀,她們匆忙逃竄,除了身上的衣物,可以證明身份的印信,就只有幾個從此前斥候身上搜出來的一點碎銀。
衛昭眯着眼睛去看不遠處的村寨,如今是初春,田地裏已經是一派忙碌景色。
此處地靠瓊州,暖風終年不絕,不同于衛昭的故鄉神都,此地的糧食可達一年三熟。南方開墾已有百年,土地肥沃,風調雨順,人民生活也算得上富足。
這是衛昭引以為傲的,大周的領土。
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當衛昭真正用自己的雙腿丈量時,才發現這塊土地,大得出乎衛昭的想象。如此廣袤的土地,如此不同的風土人情,可是這裏都是大周。
“你在害怕?”法伊蓮靠近了些,她低頭看着這個只達自己下巴的女人,這是她的主人,她看上去那麽孱弱,就好像是一只剛出生不久的小貓。法伊蓮的手動了動,伸手去拉住了衛昭的手,“莫要擔心,你跟着我便好。”
衛昭低下頭,她盯着兩人交握的手,又擡眼看着法伊蓮。法伊蓮裝作不知,只是也心虛的不敢看她的主人,只看着前方。
衛昭便也沒有說什麽,她深呼吸了一次,這才道:“走吧,天色也不早了。”
離開這裏,盡快到達最近的城鎮,只是她們的首要任務,時間經不起半點浪費。
村中來了人。
這可是稀客。
農人們都停住了動作去看兩人。衛昭面無表情,跟在法伊蓮的身後,她聽到身後有叽裏呱啦的聲音,速度極快,說着她聽不懂的話。衛昭蹙眉不解:“他們在說什麽?”
法伊蓮側過頭,看向那些人,那些人見一個身披刀刃的異族朝自己望過來,頓時不說話了。法伊蓮這才轉頭回道:“他們在讨論我們的來處。”
衛昭:“……你為何知道他們說什麽?”
“我們以前當海賊的時候,大周周邊富裕,自然也會經常再附近做點生意,語言不說精通,也得聽得懂才行。”法伊蓮回道,她的聲音壓得有些低,顯然不想讓其他人聽到。
衛昭一時無言,她看着走在前方的自己的奴隸。流落荒野也好,還是來到這樣偏僻的山村也好,她的奴隸都帶着一種超脫她身份地位,以及年齡的從容淡定。如此明珠寶玉,若是換一個人,衛昭是決計不會放過的,禮賢下士也好,忘履相迎也罷,這樣的姿态,衛昭也不是做不出的。
可是面前的是她的奴隸,是跟了她十年的小尾巴,是她曾經過往中,時時提示着她的“恥辱”……
村莊并不大,地面是黃泥路,不像刻意修葺,到好似人走得多了,自然而成的道路。軟鞋踩在上面時,硬的地方硌腳,軟的地方又好似要陷進去一般。衛昭不得不低頭提着自己的裙擺,臉色黑了一層又一層。而下一個瞬間,法伊蓮轉身過來,她彎腰,從衛昭的手中接過她的裙擺,低頭道:“主人,還有我在。”
這樣的活,是無需衛昭親自來做的。
衛昭的眼神動了動,但她到底沒有開口,她沒有忘記,她們還在無數人的眼皮底下,她不能示弱,也必須要端起自己的派頭。
行了一小段,就看到村口立着的牌坊,上面寫有“劉家村”幾個字。
門口立了一個青壯,在他身後還有好幾個頑童,指着衛昭兩人叽叽喳喳的。青壯一邊聽着,一邊朝衛昭的方向看過來。他穿着短褐,敞露胸懷,身下是一條短褲,露出小腿,穿着一雙草鞋,上面全是泥濘,顯然也是個農人,說不定是聽到了消息,臨時從地裏過來的。他脖子上搭了塊汗巾,額頭上全是汗水,看上去神情略有些焦躁,看見衛昭兩人後,他眼睛一亮,朝兩人走來。
只是行到距離衛昭十步遠的地方時,法伊蓮站了出來,她一手按住刀柄,一手微微下垂,眼中寒芒展現。那青壯頓時不敢再上前,急忙頓住了腳步,朝兩人拱手為禮,道:“敢問兩位到我劉家村有何事。”
“路過寶地,想租借輛車,到附近的縣府中去。”法伊蓮開口道。
衛昭沒有說話,她仔細聆聽,再對應法伊蓮的回答,連蒙帶猜,聽懂了大半。
那青壯聞言,頓時苦笑一番:“如今正是春耕要用畜力時,怕是沒有哪家願意租借的。”
“那你們便不趕集了麽?何時有集市?最近的縣府又要多久的腳力?”法伊蓮又問。
那青壯看了兩人一眼,見法伊蓮不動聲色将刀又往上擡出一寸,急忙收回視線,答道:“每十五日一次趕集,若是要去,兩位怕還得在村中待個三日才行。此處距離最近的縣府其實并不算遠,車馬前行不過半日光景,但兩位小娘身嬌體弱,靠腿腳就需得花費點時間了。”他有些拘謹,用汗巾子擦了擦汗,“我們村子雖小,但也有借宿的地方,住幾日倒是不打緊,只要兩位是心存善意,我們自然也以禮相待。”
法伊蓮聞言,上前幾步,沖那青壯笑了笑。那青壯見法伊蓮赤發高鼻翠眸,身形高壯,比自己還高了些。他急忙往後退了一步,一句“羅剎鬼”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他面上浮出一點尴尬之色,急忙又往後退了一步,顯出幾分局促來。
而法伊蓮不以為意,她從懷中掏出一粒碎銀,往上抛了抛,見那青壯的眼睛跟着上下,嘴角微微一勾:“我們主仆二人急需一輛車,不要牛車,騾車驢車都行。你們辛苦勞作,這粒銀子也抵得過你們數月光景了。更何況我們只需前往便可,耗得一日,便可白白賺取銀兩,豈非好事。”
那青壯神色微動,一時不答。
而法伊蓮老神在在,又道:“不瞞郎君,我主仆二人在山間遇到賊寇,好容易逃得生天。這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之下,竟有賊寇流竄,我見此地平安安逸,又沒有民兵駐守,莫非你們之間有什麽關聯?須知按大周律例,民與賊寇相交,則按賊寇算……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小娘子莫要胡言!”那青壯頓時連退幾步,看法伊蓮的模樣宛若看一個燙手山芋。他沉默片刻,便道,“你們在此地靜候片刻,我這就去找人。”
“且慢,莫要忘記拿了報酬。”法伊蓮将那銀粒子一抛。那青壯手忙腳亂的接過,又轉頭看了眼法伊蓮,便急匆匆的離去了。
法伊蓮這才回轉頭,收去一身戾氣張狂,好言好語的将她與青壯的話一一向衛昭道來。
衛昭白了法伊蓮一眼,這出軟硬兼施十分粗暴,沒有一絲美感,她沒好氣的道:“你倒不怕他與追兵一路。”
“不妨事。”法伊蓮垂首答,“我們一路前來,地面雖有泥濘和腳印,卻并不散亂,也很零星。田間耕種的農人好奇有,但神色平靜,并不慌亂,而且孩童滿地,想來此處一直無事且平安。”
觀察入微,有膽有識。
衛昭沉默的看向道旁,她身邊到底隐藏了怎樣一個寶貝。就連衛昭自己,都不由的覺出了幾分惜才的心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