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尋人

李輕婵重新洗了臉, 跟着鐘慕期出了宅子,外面雪花依舊揚着,天色已暗,再不回去, 就得摸黑了。

上了馬車, 搖搖晃晃往公主府趕。

李輕婵握着她裝藥的小瓷瓶, 心裏的悲傷情緒還未消去, 恹恹地靠着車壁不說話。

車廂內安靜着,走了沒一會兒, 外面忽然響起兇狠的叫罵聲,伴着的還有女子細弱的哭喊聲。

李輕婵驚醒,“外面怎麽了表哥?”

鐘慕期敲了敲車廂,馬車停下,過了片刻, 車夫來報:“是一戶人家的仆役在教訓犯事的丫頭,丫頭骨頭硬不肯認錯,要被主人家發賣掉。”

李輕婵心中一震,急忙開了車廂朝外看去, 見不遠處的街邊, 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正被兩個大漢往巷子裏拖拽,她背對着馬車這邊, 讓人看不清面貌。

李輕婵只能看見她衣裳單薄, 洇着絲絲血跡, 被拽走後,街面上被踩得泥濘的積雪上留有一道淡紅色的血水。

姑娘軟趴趴的, 似乎掙紮不動了, 只有口中發出微弱的辯解聲。

大雪的天, 街道上沒有多少人,只有開着的店鋪裏的夥計往外張望了幾眼,一聽人家說是教訓自家丫鬟,嘆着氣縮了回去。

李輕婵猛地扭頭回來,急切道:“表哥,你幫幫她,你救救她!”

“阿婵認識她?”

李輕婵不認識,她只是看着這姑娘就想起了以前身邊的丫鬟,那個被馮娴囑咐照顧自己的大丫鬟、被荀氏說與長工私通、被打個半死趕出府的秋月。

那一天她沒能親眼看見秋月半死的模樣,是後來聽秋雲說的,那時候秋雲也滿身的傷,養了半個月才好。

“不認識,但是表哥你救救她好不好?”李輕婵那時候沒能從荀氏手底下救回去秋月,現在想救下這個陌生的姑娘。

巷子口那姑娘被人越拖越遠,李輕婵攀住鐘慕期手臂,楚楚可憐地望着他,快速與他說了秋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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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焦急且認真道:“表哥,我不想她死。”

鐘慕期道:“表妹既然開口了,那表哥肯定要幫的。”

他扣了扣車門,不多時,李輕婵就看見一個眼熟的侍衛往巷子裏走去,很快扶着那姑娘出來了。

車窗合上遮住了李輕婵的視線,她扭頭,眨着眼睛疑問地看向鐘慕期。

“侍衛從哪裏來的?”

鐘慕期未答她,馬車重新行駛起來,李輕婵想再開窗,鐘慕期就不許了。

他道:“阿婵還患者傷寒呢,不能凍着。人已經救了,侍衛會安排好,不必再擔憂。”

然後自然而然地轉移李輕婵的注意力,明知故問道:“後來阿婵找回那個秋月了嗎?”

李輕婵臉色瞬間灰敗下來,摳着手中瓷瓶悶悶道:“沒有……等我能出門的時候,她早就沒有了蹤跡。”

車廂內再度寂靜下來。

李輕婵被勾起了傷心事,依着車壁陷入了回憶,過往多年,她雖生活得不如意,但至少人還完整,而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下人,幾乎都沒有好下場。

都是被她連累的。

早知道還不如在察覺荀氏意圖時就将人全部放出府,那樣至少不用遭受屈辱,至少能保全一條性命。

李輕婵悔得紅了眼眶,她滿心苦澀,一手無意識地扶着車壁,一手随意搭在膝上,随着馬車的颠簸,一個不察,手中的青瓷瓶脫落,從她膝上滾到腳下鋪着的絨毯上。

她回神剛想去撿,身側人已先她一步将瓷瓶撿了起來。

鐘慕期将瓷瓶遞進她掌中,視線鎖定在她游離的雙目上,輕聲道:“想不想把人找回來?”

李輕婵神智還未完全收回,茫然地回望着他。

“想不想把人找回來?”鐘慕期很有耐心地又問了一遍,“把你身邊被趕走的和被賣掉的丫鬟重新找回來。”

李輕婵雙目緩緩睜大,她朝鐘慕期靠來,雙手無意識地用力抓着他上臂,手中剛撿起的青瓷瓶又掉了也不理會,不可置信道:“表哥你、你願意幫我去找人?”

不等鐘慕期回答,她又縮回手,搖頭喃喃道:“找不回來了,太久了,早就找不回來了……”

鐘慕期并不強求,只是道:“随你,若是哪天你想找了,就來跟表哥說。”說完,随手揀了本書看了起來。

李輕婵心中雜亂,她想去把人找回來,又不敢找。

那些丫鬟下人都是因為她才被針對的,會不會心有怨恨?又有幾個還活着?

還活着的若是過得不好,她能怎麽辦?若是過得比以前在自己身邊還好,她又怎麽好意思去打亂人家的生活?

而秋月……怕是已經死了。秋雲說她那時候滿身血,站都站不起來了,像一堆穢物般被拋在街頭。

這麽多年來李輕婵一直不敢細想秋月的結果,她找不到秋月的屍體,就能抱着一絲希望,覺得她還活着。

若是鐘慕期派人去找了,找到的是一具骸骨呢……

李輕婵越想心中越無法平靜,她還是想找的,就算是一具骸骨,她也要好好地把人安葬了,望她來世投至富貴人家,再也不必受這種屈辱。

她想通了,微微吐了口氣,轉身去抓鐘慕期的小臂,道:“表哥……”

這時馬車外忽地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将她的聲音淹沒,外面的人高聲道:“我去姑姑那和侯府都找了一圈了,沒想到會在大街上碰見你。你這是做什麽去了?怎麽還躲在馬車裏?”

馬車停住,李輕婵隐約聽見外面車夫與對方行禮喚了一聲什麽尊稱。

“我出去一下。”不等李輕婵出聲,鐘慕期就出去了。

車廂門打開的時候幾片雪花飄了進來,在車門合上後迅速融化成了水珠。

李輕婵張口欲喊他,又急忙止住,那人語氣熟稔,還曾提到侯府和“姑姑”,她想了想,覺得這人身份應當是不一般的。

方才猶豫不決,現在一旦下了決心要将秋月等人找回,那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李輕婵心急,側耳聽着外面的聲音,期盼鐘慕期快點與外面的人說完話,早些回來。

她聽見鐘慕期聲音冷淡地問:“何事?”

這聲音沒有一絲溫情,與和自己說話時完全不同。

李輕婵心裏生出一股莫名的雀躍,她還未察覺,聽見那人聲音帶笑地反問:“車廂裏藏了人?姑姑說你有事出去了,可沒說你還帶了人。什麽人?讓我見見。”

李輕婵頃刻緊張起來,她直起腰端坐着,緊繃着身子盯着車廂木門,卻聽見外面的聲音漸遠。

“哈哈,那就不見吧。我來找你有事,帶我去趟刑獄司……”

“……沒死吧?得放她出來了,不然老四真的要發瘋了……”

李輕婵一直沒聽見鐘慕期的聲音,只聽到那陌生的聲音漸遠,她心裏着急,怕鐘慕期丢下她走了。

寬敞的車廂此刻卻讓她覺得十分狹窄,她覺得透不過氣,推了下側窗,剛露出一條小縫,就聽見外面有人道:“風雪大,小姐還是合上窗吧。”

李輕婵被這突兀的聲音吓得一抖,忙合上了窗。

明明方才回府時除了車夫根本就沒有別人,外面守着的人是哪裏來的?方才那幫着姑娘的侍衛又是哪裏來的?

李輕婵無法安心,她靜了靜,許久沒聽見外面有談話聲了,壯着膽子去敲車窗,問:“我表哥呢?”

如她所想,外面的人道:“世子在與三皇子議事,小姐稍待。”

這一聲道破了那人的身份,也點名了外面守着的是府中侍衛,李輕婵心一松,僵硬的身子也軟下。

她一個人待着難受,咳嗽了幾下想起自己還患者風寒,便去拿矮桌上的溫水,視線一動,看見了茶盞旁放着她的那個青瓷藥瓶。

那藥瓶二次滾落下去之後就被她忘了,現在出現在桌上,只能是鐘慕期又一次幫她撿起來的。

李輕婵看了會兒瓷瓶,然後端起茶盞抿了兩口,心稍稍靜了下來。

片刻後,車窗被人敲響,鐘慕期的聲音傳來:“我有事要離開,阿婵一個人回府可以嗎?”

不可以!李輕婵心底大呼,但沒能說出口。

三皇子大雪天來找他,那必然是有正事的,自己這麽纏着他算什麽?

她雖沒與車夫說過幾句話,也不認識随行的侍衛,但那都是表哥的人,沒什麽可怕的。

李輕婵這麽安慰着自己,一手扶在合着的楠木窗上,隔着未開的窗子道:“可以的……”

她說完外面靜了下來,李輕婵等了會兒,見外面徹底沒了聲音,還以為鐘慕期已經走了。

她手上忽然沒了力氣,沿着窗子滑落下來,搭在了她腿上。

下一刻,小木窗被人從外面推開,飄零雪花與鐘慕期的聲音一道傳進來:“真的可以嗎?表哥不是很放心。”

李輕婵視線穿過馬車窗望着外面那張熟悉的面龐,霎時間濕了雙眸,她往窗前一撲,捏着嗓音道:“不可以!”

李輕婵睜着濕潤的眼眸,哭喪着臉道:“我還病着呢,我身上還被蜘蛛咬了,我等下要暈倒了……表哥你跟我一起回去……”

“那阿婵稍等一下。”木窗重新合上,外面傳來幾聲微弱的交談聲,不一會兒,馬車略微一晃,車門被打開了。

鐘慕期帶着寒氣彎腰進來,刻意離她稍遠一些,道:“可以了,回去吧。”

馬車重新行駛起來,李輕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小心問:“表哥,你不和他一起,沒關系嗎?”

“沒事,不差這一天。”

李輕婵還在想這是什麽意思,聽見他問:“方才阿婵是有什麽事?”

李輕婵微怔,沒想到先前喊他的那聲竟然被他聽見了,而且到現在還記得。

她心底一陣柔軟,聲音也跟着軟綿綿的,道:“表哥,你幫我去找人,看看她們現在過得可還好。”

鐘慕期并沒有如她所想的立刻答應,李輕婵心裏起了波瀾,怕他要拒絕,卻聽他道:“我可以派人去找,但是阿婵,府中侍衛并不認識你那些丫鬟。”

李輕婵一想也是,轉賣的丫鬟沒有名字,主人家給她起什麽她就叫什麽,僅憑着一個多年前的名字去尋人,希望确實不大。

但難得有人願意幫她找人,就這麽放棄,她心中難安。

“讓秋雲一起。”李輕婵神色急切,說完餘光掃到了桌上的茶盞,立馬倒了盞熱水遞給鐘慕期,讨好道,“表哥喝水。”

等他接過了,李輕婵胳膊肘支在桌上,重複道:“秋雲全都認識的,表哥,你讓人帶秋雲一起,好不好?”

鐘慕期飲着茶水,茶盞遮住了他彎起的嘴角。

溫水入喉,他放下茶盞,聲音十分溫柔地道:“那就聽阿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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