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晚
鐘慕期讓人給那風塵女披了件衣裳, 然後帶了下去。
天色已晚,一行人就此住下,晚上吃的是鄉野俗味,比不上往日的精細, 但偶爾吃一次也別有番風味。
簡單洗漱後, 臨睡前李輕婵犯了難, 往日都是孟梯熬好了藥差人送去公主府, 現在她人不在城中,怎麽喝藥?
她糾着眉頭正想着, 眼前被遞過來一個小白瓶,聽鐘慕期道:“孟梯練成的藥丸,每晚三粒,就不用喝藥了。”
李輕婵雙目閃亮地接過來,驚喜道:“他真厲害!”
鐘慕期掃了她一眼, 默不作聲地往她床榻上看去。
這戶農家共三個房間,李輕婵住在最右邊的一間,與鐘慕期的緊挨着,另一間給了侍衛和車夫住。
床榻上鋪着軟綿的被褥, 他上前去摸了摸, 确認不會冷了,又看着李輕婵服了藥, 道:“早點休息, 有事喊我。”
“哦。”李輕婵将藥瓶小心地收好, 問他,“飛鳶去哪了啊?我等她回來了再睡。”
“飛鳶押着人回城裏去了。”
李輕婵驚愕, “她回去了?那……晚上誰陪着我?”
“自己睡。”鐘慕期微微垂目遮住眼中情緒, 淡然道, “在府中不就是一個人睡的嗎?”
“那怎麽能一樣?”李輕婵有點急,這可是陌生地方,外面只有一堵院牆,萬一夜裏有壞人翻牆進來呢?
她又睡得那麽死,說不準被人搬出去了都醒不過來。
城外不比府中,沒有炭火,夜晚更冷也更寂靜,窗外北風呼嘯,不知是從哪處山頭石縫吹來的,帶着如野獸嚎叫般的詭異聲響。
李輕婵見鐘慕期不說話,上前一步揪着他衣袖,細聲道:“我不要一個人,表哥,我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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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辦?”鐘慕期輕聲問,聲音如明月隐入烏雲後的動作一樣輕,“這麽晚了,你要表哥去哪裏找女眷陪你?”
女眷不好找,就算找來了,李輕婵也不敢讓陌生人和她同處一個屋的。
說話間又一陣風肆虐而過,吹動着院牆外的樹枝拍打在屋頂上,發出的聲響引得李輕婵心裏發緊,她又往鐘慕期身邊靠,揪着他袖口往窗外看。
門窗關得很緊,她什麽也沒能看見。
這麽僵持了會兒,李輕婵哼唧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表哥陪着你?”鐘慕期仿佛不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好說出口的,直接毫不遮掩地重複出來。
李輕婵一陣羞臊,吞吞吐吐道:“……一個屋。”
鐘慕期再次吐字清晰地與她确認:“要表哥和你睡一個屋?”
他聲音太清楚,引得李輕婵一陣不滿,拽着他衣袖哼哼了幾聲。
鐘慕期便不再重複這些,掃視了下這間小屋子,問:“你讓表哥睡在哪兒?”
農家房間簡陋狹小,只一張小床,一個木箱,一個小物架,再加上張小桌就幾乎将房間填滿了,而能睡人的地方只有那張小床。
小床又很窄,李輕婵睡上去還可以,鐘慕期這大個子則是完全容不下的。
李輕婵跟着環視一周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揪着衣裳沉悶了會兒,不大情願地松了抓着鐘慕期的手。
她把人往外推了些,聲音細微地道:“那表哥你回去吧……”
一直把鐘慕期推至門口,她去關門,僅剩一條門縫時,從裏面盯着鐘慕期,殷殷叮囑道:“表哥,你不要睡得太沉,聽見拍牆或者我喊你的聲音一定要來看我。”
鐘慕期點了頭,而後李輕婵戀戀不舍地合上了門。
只剩她一人在屋裏了,就覺得外面風聲更大了,仿佛是知曉她害怕,故意刮得很大聲來吓唬她似的。
李輕婵快步回到床邊,先是打量了下床裏側确認什麽都沒有,這才坐了下來。
然後視線一點點把屋內所有東西全部細細看了一遍,唯有緊閉着的放衣物的箱籠沒敢看,也不敢去碰,只是遠遠地盯着,生怕裏面竄出什麽人或者可怕的怪物。
李輕婵在心裏默默安慰自己不怕,好不容易将注意力從那箱籠上移開,攥着裙角準備到床上去時,床底下忽地傳出“吱吱”怪叫聲。
李輕婵身上瞬間冒了一層細小的疙瘩,慌亂地擡起了雙腳。
她還抱着一絲希望,覺得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屏息凝氣一聲不敢出。
精神格外集中,晚間任何聲響傳入耳中就都被放大了。
“吱吱”怪叫聲再次傳來時李輕婵眼淚差點吓掉下來。
是不是老鼠?會不會半夜爬到床上來?既然有老鼠,那會不會又有蜘蛛?
李輕婵伸手摸了摸後腰,她腰上那一片淤痕才剛好了,不想再遇到任何毒蟲了。
她小心翼翼地縮着腳上了床,怕鞋子把被褥弄髒了,特意脫下了鞋子,一點點往床裏面蹭,然後擡手使勁拍起了牆壁,喊道:“表哥!”
農家房子不隔聲,她只喊了一聲就聽見隔壁有了動靜。
只過了幾個呼吸,房門就被敲響了,鐘慕期的聲音傳來:“怎麽了阿婵?”
李輕婵聲音瞬間帶上了哭音,喊道:“表哥你快進來!”
門被從裏面闩上,推了兩下沒推開,李輕婵又哭哭啼啼地喊了一聲,這回鐘慕期直接将門撞開了。
快步進來,剛看清李輕婵的模樣他就笑了。
李輕婵顧不得和他計較了,睜着淚眼道:“表哥,有老鼠!我不要待這裏……”
等鐘慕期走到跟前,她立馬擡手去摟住他脖子,手中繡鞋也垂在了他後背,鐘慕期順勢攬上了她的腰,問:“都在床上了,鞋子為什麽還要拎在手裏?”
李輕婵顧不得什麽親近不親近了,滿心都是床底下的老鼠,按着他的肩膀催促道:“快出去,快點表哥……”
鐘慕期便如她所願,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将人抱了起來,他抱得舒服,李輕婵四肢不着地卻有些不安,摟得他更緊了。
鐘慕期慢悠悠地把人被抱到了隔壁屋裏,見她鞋沒穿在腳上,就直接放到了床上。
鐘慕期又問了一遍,李輕婵才給了解釋,脫了鞋子是為了躲到床裏面敲牆壁喊人,拎着鞋子上去是怕老鼠趁機爬進鞋子裏。
這時候她才看見鞋子還在手中,急忙擺放在床邊,屈着腿往床榻裏面去,緊接着感受到了寝被下的溫暖……
是有人剛從床上起來,裏面還留着餘溫。
李輕婵的心跳剎那間加速,已經伸進寝被下的腳往裏不是,抽出來也不是,僵硬地停住不動了。
“那阿婵是要睡表哥這裏?”鐘慕期問,聲音低沉悠長。
與其一個人待在那個有老鼠的屋子裏,李輕婵當然是更願意和鐘慕期待一起。
她腳尖在溫熱的被褥裏蹭着,低聲道:“嗯……”
“那表哥睡哪?”鐘慕期順着聲音裏帶上了遲疑,“表哥去隔壁也不是不行……”
“不是!”李輕婵忙搖頭,道,“表哥你也睡這裏。”
她說完察覺有歧義,忙又解釋道:“表哥你睡地上……”
她自己是不敢睡在地上的,怕這間屋子裏也有老鼠,若是大半夜爬到自己臉上了多吓人。
但理直氣壯地占了別人的床李輕婵還是有些愧疚的,伸手去抓鐘慕期的手腕,央求道:“我給你鋪被褥……表哥你肯定不怕老鼠的,是不是?”
怕被拒絕,她又連聲讨好:“表哥你對我最好了,你肯定不能讓我一個人待着的!”
許久,鐘慕期嘆了口氣,終于開口了,說的卻是李輕婵從未考慮過的內容,他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阿婵,你就不怕你以後的夫君知道了這事?”
李輕婵帶愣住,好一會兒,抓住他的手慢慢松了下來,她心頭湧出一股難以言明的恥辱感,感覺此刻的自己真是無恥極了。
她要鐘慕期與她共處一室,她以後不嫁人也就算了,鐘慕期肯定是要娶妻的,這要是傳出去了,哪家有點骨氣的姑娘還會願意嫁給他?
平陽公主知道了肯定也不會再疼愛自己了。
李輕婵默默垂下了頭抱膝縮着。
鐘慕期看她這樣,隐隐覺得有些不對,怎麽和自己預想的不一樣?
“阿婵……”他想要說什麽,此時外面侍衛忽然敲了門,頓了頓,他還是先出去了一趟。
等鐘慕期再回屋裏,床上的李輕婵已經睡了過去,衣裳未脫,寝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蜷縮到了角落裏。
鐘慕期皺眉,想喊醒她把今日的事情說明白,剛喊了她一聲,就見她緊閉着的眼角溢了一滴淚出來,頓時停住。
在床榻邊坐了片刻,還是動起了手,把她外衣層層脫掉。
次日李輕婵醒來,恍惚了一陣記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鐘慕期出去後,她一個人細細想着,覺得不能再與鐘慕期這麽親近下去了,這樣是不對的。
只是她做了這個決定心裏卻難受得厲害,摟着被褥難過了會兒,身子就發了軟,神志不清地昏睡了過去。
如今恢複了清醒,昨夜做的決定也該開始實施起來了。
孟梯已制出了解毒藥丸,不用時常去把脈了,正好可以在這時與鐘慕期保持距離,慢慢疏遠。
摟摟抱抱是絕對不能再有,上下馬車也不用他扶了,自己攀着車門慢慢來也是可以的。
也不需要他幫忙撐腰出氣了,反正平陽公主也不會讓人欺負自己……
李輕婵心裏很清楚該怎麽做,可就是越想越難過,胸口又悶又脹的。
她拍了拍臉讓自己振作,掀開被子想要起身,可這一動身上的不舒适感更強烈了。
李輕婵緩緩捂住了小腹,難以置信地坐了會兒,在小腹這一陣絞痛過去後,慢慢往外移了移,然後回頭去看床褥。
一抹暗紅留在了被褥上。
鐘慕期算着時間,覺得李輕婵該醒了,闊步回了屋。
昨夜李輕婵那反應讓他沒了耐心,提到未來夫君她猶豫什麽?
她既然不肯往前,那就自己逼近,逼得她認了。
鐘慕期心裏想着,進了屋就見床上堆着一個鼓包,他兩步走過去,喊了李輕婵一聲去掀被褥。
掀開一看,是李輕婵抱膝坐着,頭深埋在膝上。
“這是做什麽?醒了怎麽不喊人也不起來?”
聽見鐘慕期的聲音,李輕婵緩緩擡起頭。
她頭發亂糟糟的,眼圈通紅,臉上羞恥與難過交織着,崩潰得仿佛天塌下了一般。
鐘慕期皺了眉,抓住她手腕問:“發生了什麽?”
不問還好,他一問,李輕婵淚珠立馬簌簌落下。
鐘慕期猜不出緣由,粗魯地捏住她下巴,厲聲道:“說話!”
李輕婵眼淚水落得更急,啜泣了一聲,閉上眼自暴自棄道:“我來月事了!把床弄髒了!我沒有月事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