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兵書
鐘慕期甫一松開了手, 李輕婵立馬雙腳後撤把腳藏進裙子底下,連鞋尖都不肯露出一分。
然後把自己裹起來,偏過臉對着車壁,微微縮着身子, 不響不動了。
人雖不動, 但耳朵還豎着呢, 可惜只能聽見鐘慕期坐回去的聲響, 其餘的就是風聲與車廂外的熙攘聲了,似乎是到了大街上。
李輕婵想掀開車簾往外看, 想問鐘慕期是要去哪裏,可這會兒她心裏有點說不出來的小小的怨氣,不想理他。
她還有點氣惱,表哥怎麽不知道主動說呀!
她想偷偷瞧一眼鐘慕期在幹嘛,可是方才在身上裹了窩被, 頭都被蒙住了,只要一轉臉就會被察覺到,不得已放棄了。
李輕婵在心底重重哼了一聲,心道:“你不主動和我說, 我才不理你呢。”
馬車緩緩行駛着, 她發着小脾氣阖目裝睡,不知不覺就真的睡了過去。
迷糊中聽見了沉穩的心跳聲響在耳側, 規律有力, 聽着就讓人覺得安心。
等李輕婵懵懂醒來, 覺得有點悶熱,動了動身子想掀開身上的被子, 頭頂上傳來低沉的聲音:“醒了?”
迷瞪着揉了揉眼, 李輕婵才發現自己還在馬車上, 但是是被鐘慕期抱坐在懷裏的,頭還枕在他肩上。
她臉上一熱,立馬就要坐起,可是雙手除了鐘慕期肩膀之外沒有別的着力點。
鐘慕期不擁着她了,卻也不扶她起來,她只能別扭地按在坐墊上勉強撐着自己。
只是剛醒來身上無力,才離了鐘慕期懷裏,馬車就是一個颠簸,她手下一滑,人又重重摔了回去,驚叫一聲,雙手也下意識地摟住鐘慕期的脖子。
兩人離得太近,李輕婵臉上通紅一片,連忙放下手後退一些,想要再次努力起來時,被攬住了腰、托住手臂扶了起來。
将李輕婵扶至一旁坐穩了,鐘慕期主動開口:“阿婵睡得太沉,滾到地上兩次都沒醒過來,表哥才扶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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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輕婵抓着茶盞飲了一口,茶水半涼,一口下去臉上的熱度消了幾分。
她因為那毒确實多眠且睡得沉,馬車又搖晃,的确有可能摔到地上都不醒。
可不是說扶着嗎?扶着還能扶到懷裏去了?
鐘慕期能聽見她心裏話似的,道:“是阿婵你覺得靠着睡不舒服,非要往表哥懷裏鑽的。”
這李輕婵就無從得知了,但她感覺不應當,自己睡姿向來是還可以的。狐疑地瞧了鐘慕期一眼,她輕哼一聲轉過了頭。
近些日子以來,她總覺得鐘慕期時刻都在耍着她玩,好多話不可信。
就拿今日跟人說她又吐血暈倒這事,扯起謊來面不改色。
他們倆是借口看病出府了,平陽公主就該擔憂發火了,譽恩侯府這幾日怕是都不能有安寧日子了。
尤其他還不直說罪魁禍首是鐘西钿,偏要說什麽“綠衣裙”的姑娘。哪個姑娘還沒有一件綠色衣裙了?
鐘西钿若是承認了,那就她一個人倒黴被平陽公主教訓。
她若不是承認,依着平陽公主的性子,肯定得把侯府上下丫鬟小姐妻妾等全都翻找一遍了,好把這“綠衣裙”找出來。
李輕婵順着這思路想了一想,心中一動,轉過身對着鐘慕期道:“表哥,你是不是故意不直說是鐘西钿罵我的?”
鐘慕期手中還拿着書,漫不經心地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你想……”李輕婵有點害羞,偷偷撓了撓臉,湊近他低聲道,“你想讓姨母對所有人發火,姨母火氣越大,侯府的人就越知道不能欺負我,是不是?”
鐘慕期道:“哦,那罵你的人是鐘西钿?我沒認出來。”
李輕婵笑起來,不管他這話是真是假,她都很高興。
若這話是假的,那就是李輕婵猜的都是對的,他是想以儆效尤,讓侯府裏的人都害怕自己,再不敢欺負自己。
若是真的,那就是在鐘慕期眼裏自己比侯府裏那些堂妹們重要,他認得自己卻不認得那些堂妹,那鐘西钿說的什麽親疏遠近就更不用理會了。
李輕婵心裏暖烘烘的,笑彎了眼往鐘慕期身邊湊去。
她歪頭去看鐘慕期手中的書,可兩人中間隔着張矮桌,她看不清,就膩着嗓音問:“表哥,你看的是什麽?”
鐘慕期看了她一眼,将矮桌微微推了一下。
李輕婵明了,忙斂着裙子退開,等他把矮桌推到了自己這邊,再躬着身子移到了鐘慕期身旁,挨着他一起看書。
看了幾行,李輕婵就犯了暈,老實道:“是兵書啊?表哥,我看不懂。”
“看不懂去吃零嘴。”鐘慕期道。
矮桌的小屜裏放着些幹果蜜餞,李輕婵取出來吃了兩口,心裏犯了怪。她都睡了一覺了,要去找孟梯早就該到了,怎麽馬車還沒停?
她想看窗外,就跟鐘慕期說:“表哥,我想換下位置。”
鐘慕期沒答話,兀自看着書。
李輕婵瞅瞅他,再瞅瞅他身旁的木窗,一手壓在他胳膊上身子往前越過他,一手去開窗子。
剛開了條小縫,寒風湧進,李輕婵就聽見書頁嘩嘩的翻動聲,但沒在意,斜着身子往外看了眼,“咦”了一聲,問:“怎麽這麽多樹?是出了城嗎?”
她張望了幾眼,把窗子合上,坐回來問:“表哥,出城做什麽啊?”
鐘慕期将手中書翻了回去,簡略道:“捉賊。”
“什麽賊?”李輕婵奇怪,又有點不安,“捉賊怎麽還帶着我啊?我會不會添麻煩?”
“不麻煩,一個女賊,手到擒來。正好帶你出去走走,省得在府裏悶。”
李輕婵放了心,見他與自己說着話頭一下都沒擡過,就沒再打擾他,安分吃起了幹果。
過了會兒,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問:“是女賊嗎?那她很厲害了?有飛鳶那麽厲害嗎?”
這次鐘慕期合上了手中的書,見她剛剝好一顆圓眼正要送進口中,手一伸劫了過來。
李輕婵瞅了他一眼,随順地重新去剝。
“還行,只是膽子和野心大了些。”既然已經開口了,鐘慕期順便與她解釋清楚了。
七年前赤狄進犯,先太子率兵反擊,捷報連連,卻在回京路上中了毒,最終英年早逝。
太子身邊皆是重臣,能不知不覺中了毒,必然是軍中出現了奸細,可當年細查數遍,都沒能發現奸細的身份。
直至數月前,三皇子趙旿抓到一個女賊,這女子身上戴着有數年前先太子丢失的信物。
将人關至刑獄司,什麽手段都用過了,這女子就是一口咬定和先太子沒有任何關系,倒是孟梯用了些陰毒的法子,問出這女子和四皇子趙昙有些關聯。
“是趙昙養的外室。”鐘慕期道,“趙昙查到人在刑獄司,知道是趙旿将人送進來的,動不了刑獄司就去逼迫趙旿,想要将人要回去。”
李輕婵忽地想起前幾日與鐘慕期在街上碰到三皇子的事情,那時候他說要放了人……
“剛放走,還沒從趙旿手中移到趙昙那,人就跑了。”
鐘慕期說完,外面車夫的聲音傳了進來:“世子,快到了。”
“先把阿婵送過去。”鐘慕期繼續與李輕婵道,“阿婵讓飛鳶陪着歇會兒,表哥去捉了人就回來找你。”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下車時眼前是一個農家青磚小院,只有兩三間屋子,但是打掃得很幹淨。
李輕婵這才發現飛鳶已經在門口候着了。
鐘慕期看了眼天色,道:“天黑之前回來。”
李輕婵連叮囑他當心的話都沒說出口,他已接了侍衛手中的劍跨馬離去了。
扶着院門看了會兒,李輕婵跟着飛鳶回了屋,喃喃道:“表哥原來還會使劍啊……”
“何止會,前幾年與燕支交戰,世子可是親自領兵去的戰場。”飛鳶給她斟了熱茶遞過去,道,“若非功績卓然,哪能掌管着刑獄司。”
李輕婵從未聽人說起過戰場,怔忪了一下,問:“那不是很容易受傷嗎?”
飛鳶回:“習武之人,受傷是常有的事,小姐可是沒見過?世子身上也是有疤的呢。”
确實是沒見過,哪能随便見別人的身體呢?
李輕婵心中紛雜,也不知道他傷在哪兒,現在還痛不痛了……
她想着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都過去幾年了,傷口早該結疤了,肯定是不痛了的。
在屋裏無事,飛鳶就帶她在附近逛了逛,冬日的村落人煙也不多,只在附近碰見了摘野菜的小姑娘,兩人也跟着采摘了一些。
眼看天色漸晚,李輕婵就去院門口等着了。
鐘慕期說天黑之前回來,果真按時回來了,李輕婵遠遠看見就迎了上去,隔着老遠喊他。
馬兒嘶鳴一聲停下,鐘慕期翻身下馬,李輕婵忙問:“表哥你受傷了嗎?”
她揪着人看了一圈,确定沒受傷才放心,跟他進院子裏時不小心看見了被侍衛押着的姑娘,頓時停了步子。
那姑娘身形妖嬈,臉上沾了血看不清容貌,唯一雙眼睛極其妩媚,似藏着鈎子一樣,見李輕婵看來,還對着她媚笑了一下。而身上衣裳破舊淩亂,露出許多雪白肌膚,上面也帶着血污。
“怎麽了?”鐘慕期問。
李輕婵看看那姑娘,往他身旁湊了湊,小聲道:“表哥,給她一件衣裳吧。”
鐘慕期微一挑眉。
李輕婵沒察覺,又往那姑娘身上看了一眼,視線從她露着的肩膀和小衣上掠過,轉回頭去抓鐘慕期小臂,道:“我知道她可能是壞人,挨凍挨罰都是她應得的,只是覺得懲罰人的法子有很多,實在不必用這麽讓姑娘家難堪的……”
“她本是個風塵女,是她自己穿成這樣的。”
李輕婵微愣,過了幾息,還是擰巴着眉頭道:“那也還是給她一件吧……萬一其實她心底也是想遮一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