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這條件。她就自己想法子做,什麽李子桃子吃不完都被曬幹收着,待饞嘴了,含一口解解饞。谷娘見妹妹拿出了心愛之物,也不肯吃。

小田就是見不得她講客氣,嘟嘴道:“這是我專門給姐姐吃的,你要不吃,我可傷心了。”

谷娘這才拈了一顆李子仁,又酸又硬,無甚果肉,心也跟那酸味泛開了,“就你歪主意多,俏的很。”

“不然怎麽叫俏娘!”田小田也含了一枚,聊勝于無,托着圓鼓鼓的腮幫子,“娘的話是不大好聽,不過也有道理。麻家有錢,婆婆也好說話。你若嫁過去,三年抱兩,日子就有盼頭了。”這話直接問,二姐肯定不說。

“這就是我的命,一家三姐妹,我生的醜,也不讨人喜歡。我是認了,沒什麽好抱怨的。”谷娘說的幽怨,一家三姐妹,老大得娘的歡心,老三在爹面前讨喜,就她跟沒人要似的,讨人嫌。

田小田一聽,樂了,咯咯笑道:“二姐,這話就錯了。長的好不能當飯吃。這人最要緊的是心要誠,心誠則靈。就拿辣椒嬸來說,那人物那口才,我們村尋的出第二個嗎,可你看看,有幾個愛同她打交道的。疼不疼,不是說兩句好聽的就成,難道你的話比我,孝敬爹娘的心就少了。不能這麽論啊。”

經妹妹掰開一句句分析,把谷娘說的服服帖帖,她倒不是真的嫉妒,只是偶爾心裏有點羨慕。

屋外一陣風一陣雨,淅淅瀝瀝刮在窗棂上,屋裏噼裏啪啦雨聲連奏。

田小田拉了姐姐的手,嘆道:“還是那句話,這不是你命不好,也是緣分沒到。聽說麻家前頭娘子就和離了呢,沒得生養,後來再嫁連生了幾個大胖小子。”

谷娘半張着嘴愣住了,怎麽還有這回事,麻家竟是中看不中用嗎,爹說這事不成,也沒講個章程,她還以為是對方嫌棄自己呢。

田小田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掩嘴小聲道:“這是我聽爹跟娘說的,爹說不能讓你吃虧,所以他才去退了的。”把事推到爹身上,既能讓自己不尴尬,也能讓二姐同爹解開誤會。

原來是這樣,這事爹門兒清了,所以不同意。娘定是不信爹的話,只信大姐的,所以才鬧了這一遭。谷娘沒見過麻家的,都是親戚間在說道,自然也不可能産生額外的感情。

“麻家有家當,嫁過去日子肯定不好過,前頭的娘子都受不了他。”小田湊到二姐耳邊,“不過,我知道爹有意給你說了其他人家。”

谷娘從臉紅到脖子根,僵在當場,直愣愣瞧着妹妹。

小田斜眼一打量,真是萬年難得一見,“是鄭家。”說完忍不住笑起來。

兩姐妹正說閑話呢,外頭雨歇風停,透着股花葉清新味兒,大地洗了澡,這味也好聞,推開窗一看,田老爹扛着鋤頭一腳深一腳淺趕來,額上的眉頭擰成個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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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情要挾

雨歇日出,院子裏的地坑坑窪窪,積了不少水,躲在屋檐下的小雞仔跟着老母雞滿院子撲飛翅膀,引頸長鳴,低頭啄蟲。

田酒生兩褲腿上沾了不少泥點,草鞋裏的走水花,汩汩作響,在屋裏顯得格外聲大。

谷娘忙去竈房端熱着飯,小田忙去端水,兩姐妹回頭在堂屋碰上,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訝,可見今個事不順,他居然荷鋤坐在左邊唉聲嘆氣。

事還要往上說,田爺爺早年攢了一筆錢,買了十二畝地,也算有家業了。去歲田爺爺走了,留下田地。這不一開春,幾兄弟就開始鬧分田産。看情況不大好啊。

“爹,吃飯。”谷娘把裝的堆尖的紅薯渣拌飯推到飯桌上,打了一搪瓷碗南瓜湯。

“唉,”田酒應了一聲,才後知後覺肩上還扛着鋤頭呢,小田機靈,立馬接過鋤頭。

夾了兩筷子紅薯渣飯,他食不下咽,蒲扇大掌朝桌子上一拍,道:“拿酒來。”

谷娘應聲而去,小田咽了口口水,伸長了腦袋問:“爹,您怎麽了,是不是事不大順利啊。”

可不是不順利,簡直是欺人太甚。他還沒死呢,敢情個個都抱團商量好了,要欺負他不是。他覺得腸子都攪到一塊去,粗黑的面龐擰出深深溝壑,“你們那些叔叔伯伯,看咱家好欺負呢,你爺爺屍骨未寒,就敢做出這種事。真她娘不要臉。”

本來以為這事是走過場,循老例,看樣子又起風浪了。她明明記得當初爺爺彌留前,當着一家子人的面,說十二畝地平均分了。他們那些人都拍胸脯保證的。

田小田給老爹倒了一碗酒,摸不着頭腦,“他們想怎麽分,當初爺爺走前是分好的,怎麽起了變故。是不是奶奶.....”誰人不知田奶奶最喜歡四嬸,恨不得把家當都搬到他們那去。要是四嬸在後面使陰招。

田老爹灌了一碗酒,擺擺手道:“她娘的,酒莊裏頭的酒太像話了,這什麽酒,明明就是摻了酒的水。”

谷娘聞言瞅了妹妹一眼,就知道是她搞的鬼。這也不能怪小田,田老爹把酒當水喝,也勸不住,喝多了傷身,只得這法子作假了。

“你奶奶說了,你爺爺走的時候說按人頭分,她就是按家裏男丁的份子分,你大伯家三個兒子,二伯去的早也留了一個,老四屋裏四個小子,老五還沒成親,也按兩個算。”田酒生本來就眉沒想占便宜,按戶頭算,一家兩畝,多出來也可以不計較。一個娘胎打出來的兄弟,為了幾畝地,這話也好意思提,他都替他們臉紅。

欺人太甚,田小田無比憤怒,無比郁悶,這叫什麽事啊。爺爺是中風在床上癱了兩年才去了,爹爹不知親自侍疾了多少回,每回都是大包小包的拿過去,空手回來。小田經常見到了四嬸家的柱子兄弟拿着爹送過去的東西吃,吃都算了,還在外頭表功,道是都是老四孝順,老三家的不出錢也不出力。喪禮上為了幾根蔥把舊事往外頭翻,四嬸就曾當着衆人的面笑田老爹要死了,連個捧牌位的人都沒有。憑什麽他們得了便宜還賣乖,真當他們是柿子拿軟的捏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忙問道:“爹,你沒答應吧,千萬不能答應,沒有田地,一家子喝西北風啊。”

“這事橫豎他們都沒理,我不會答應。”田老爹只會重複這句話,悶頭喝酒。

唉,都抱團給爹下套子,就要開春播種了,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田小田心裏煩的很,抓了一把米糠站在院子裏灑,引得一群小雞争相來搶。

看來利益當前,親情什麽都是浮雲。他們家沒小子,被處處看不起。這主意定是四嬸出的,合着其他三戶來欺負自家。怎麽辦才好,四嬸這個人滑如泥鳅,奶奶又站在他們那邊,上門說理說不通。大伯一家也能得到好處,自然是巴不得。剩下的二伯娘是寡婦,寡婦,對啊。田小田一拍大腿,怎麽忘了這事。去歲鎮上唱大戲的時候,她也是看了一場大戲的。哼哼,敢欺負人,先把自己屁股擦幹淨再說。

都是一個村裏的,幾步遠的路途,田小田擡腳就到了二伯家門口,五歲的俊哥坐在小板凳上數螞蟻,她喚了幾聲,才迎來那人的回頭,露出憨憨的笑容。這孩子生下來反應就比別人慢,五歲的人只會叫娘。

門臼咯吱一響,二伯娘劉氏素雅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微微一笑,親切喚道:“俏娘來了,快進來,前個我得了好東西,正想讓俊姐給你送去呢。”俊姐是二伯家的大女兒,比她大兩歲。

田小田應了聲,擡頭打量她,三十歲的俏麗少婦模樣,眉眼清秀,打扮素淨,給人感覺很舒服。跟娘和四嬸比,她就是天仙美人了。

俊哥邁起小短腿撲到劉氏身上,撒嬌要抱。

田小田提着手中的棗仁幹,笑眯眯道:“我是得了娘的吩咐。來跑腿的,給伯娘送點東西。”

“快進屋,別杵在院門口。”劉氏一手抱了兒子,一手攜了小田的手。

手溫暖又細膩,只有一點薄繭,她一想到今個來的目的,就很別扭,微微掙了去。

二伯家的屋子也是四間,門窗大的多,就連地上也鋪了青石板,踩上去一點也不沾灰。幹淨又寬敞,真讓人羨慕。她來之前也同二姐打聽過,原來二伯是當地有名的賬房先生,到了二十多娶了主人家的丫鬟,夫妻感情甚好,後來二伯得急病故去了,留了不少家當,二伯娘那會子正懷妊,許是傷心過度,孩子生出來就多病多難,如今話也說不全。

小田一落座,劉氏就跟勤勞的小蜜蜂似的,端茶送水好不熱鬧。切的薄薄的雲片糕,上門撒了一層紅糖。噴香的五香瓜子,鹽水煮的花生仁。一般是待客才有的東西。

“你這孩子,傻看着做什麽,吃罷。”劉氏笑容可掬的招呼,還把碗碟往她前面送。

所謂吃人手短,小田應了個笑,把東西都推給在邊上玩手指的俊哥兒。

劉氏眸中的黯淡如浮光一般掠過,又重新拉了她的手,說起閑話來,無非是東家長,西家短,末了又點到俊姐兒,道是女兒成天野,不着家,要跟俏娘學學才好。

其實劉氏對兩個孩子都極好,許是念着他們爹不在了,寵的無法無天,從來沒在孩子面前大聲說話過。若沒有那樁事......

“您說笑了,俊姐人生的好,性子也好,我羨慕着呢。尤其是有二嬸這麽好的娘,溫柔體貼。”田小田心裏膈應,也只尋了話不鹹不淡回着。

“瞧你小嘴甜的,聽說谷娘那丫頭要說人家了,怎麽,你爹娘是什麽打算,讓她入贅,還是?”劉氏瞧着小姑娘一個勁喝茶,拿着茶壺緊着續上。

事還沒定,就不能往外說,小田被熱茶灌的舌頭發粗,小臉酡紅,揚起太陽花一般的笑容,“我也知道咧,可娘不願說。唉,再說,現下為分田的事煩着呢。”

“分田啊,也是你四嬸做的不厚道,他們家四個小子,我們家也就俊哥,按男丁算,能值當什麽。 不過你二伯去了,這個家就是遭欺負的份,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劉氏邊說邊用絹帕拭淚,那朵粉嫩的荷蕊俏生生的繡在上頭。

劉氏的閨名有個荷字,所以帕子上繡荷,又因她是大家婢女出身,所以繡活很精細。田小田心道,有了。這事本來就尴尬,如今正尋了契機開口,“哎呦,二伯娘這帕子好看的緊,就是瞧着眼熟,我好像在哪見過啊。”

不妨小姑娘來這一出,劉氏面上青一塊,紅一塊,煞是好看,別臉過去道:“瞧你說的,這帕子上能繡什麽,還不是什麽荷啊,桃啊,左不過這幾樣,我繡的,別人也繡的。”

田小田搖搖頭,道:“許是我瞧錯了,好像在四嬸家瞧過這樣的。”

劉氏聽了氣結,轉過頭去一陣咳嗽。心道,好你個俏娘,敢挖坑讓我跳。這小丫頭也不知曉得幾分,這事可千萬不能露出來。

她瞧着有幾分不忍,這事放在現代也就是偷情,放古代那就是侵豬籠了。按說寡婦也是人,有欲望也正常,劉氏和小叔子偷情,還聯合起來欺負他們家,好沒道理。

別看俊哥人小,一見親娘咳嗽,也會給她拍拍背。

“你這孩子,沒影的事哪能亂說。”劉氏面上浮現厭惡的神色,怔怔的打量她,像是要看到心裏去。

小田靜的像尊像,面上花裏胡哨,裏面瞧不出真假。十歲的孩子哪有她的鎮定自若,怡然自得。

“二伯娘說的是,我年紀小,看不真切也有的,不若下回去問問四嬸。”小田哦了聲,不慌不忙應道。她今個是打定主意來個個擊破了,只要二伯娘能說服四叔,也不把事往外說。

劉氏手一頓,也不應,只把俊哥緊緊摟在懷裏,半響才嘆氣道:“唉,四嬸那個有名的俏辣子,沒影的事也說影了。這回分田就是她的主意多,你放心,這事她應了沒用,還有奶奶在呢。”

小田道是,只低眉順眼在那喝茶。反襯的劉氏心慌不已,瞧着小姑娘跟打盹的老虎似的,只怕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咬斷脖子。要是當初.....唉,顧不得當初......為了兩個孩子,也不能夠.......

她想了想,轉身從床底下拿出個壇子裏,狠狠心摸出兩個素銀簪子,還是當年攢下的體己,留給俊姐作嫁妝的,如今先過了這道坎再說。

“俏娘生的好,谷娘也是乖巧的,二伯娘瞧着心歡喜。如今你們也大了,這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劉氏故作鎮定,可捧簪子的手顫抖的不行。

小田忙說不敢了,開玩笑,本來她就不算厚道了,還拿東西算什麽了。

蝴蝶簪翩翩欲飛,桃花簪灼灼其華,別的小姑娘看到眼睛都直了,哪像她不要,落在劉氏眼裏,愈發棘手。要東西才好打發,不要的東西的,就難說了。

“你爹同你二伯都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嫡嫡親,二伯娘也把你們當女兒看。你們好,我們也好是不是。”劉氏嘆了口氣,懇求道。這話了含了威脅。只要她的事爆出來,不僅俊娘受牽連,只怕俏娘谷娘也會受影響。其實這話已經不敢小瞧小姑娘了,隐隐有把她當大人看的意思。

“自然是親,您就別見外,這東西您收回去吧,我們家雖窮,但是該要的,不該要的,分的清楚。”她仗着人小,一溜煙往回跑。

劉氏哪能聽不出話裏的意思,只要這事成了,她也不會往外說。

☆、借牛風波

有了二伯娘的保證,分田最終還是按着爺爺臨終前的說法分了。雖說分到了兩畝多,但是田也分好壞,自家分到的就不算好,一塊靠着白水河邊,盡是泥沙,一塊挨着後山腳下,太過硬實。田老爹掄起鋤頭在田裏鋤了兩天,手上全是水泡,筷子都拿不住,看的小田很是心疼。

“傻丫頭,能有田作就算好了,起碼不要交租。面朝黃土背朝田,看天吃飯,只指望着今年風調雨順,收成好些,不讓你們啃紅薯。”田老爹用那纏着舊布條的大手摸了摸閨女的發旋,安慰道。

在現代她看着下雨還會發牢騷,嫌影響心情,到了這裏,才知道春雨貴如油。祈求老天爺多下點多下點,爹爹能少使點勁。小田嘆了口氣,想了想,道:“這地太硬實,我瞧着鋤頭口子都歪了嘴。要不去借牛去犁田。”這年月,一頭牛是一個家的全部家當,非是親故不借。她知道村裏頭能借的也就是周家。

田老爹沒吱聲,倒是牛氏在邊上納千層底,大皺其眉,“你這丫頭,這會子都往地裏使勁呢,誰家有空的借。”

別的家沒有,周家肯定有的,前個她路過周家,還看見周扒皮騎牛玩呢,只是那家夥肯不肯借,是個問題。田小田硬着頭皮道:“爹,娘,你們瞧着,我就去借來。”

“孩子話,唉唉唉,夭壽,去去去,別擋了光。”許是分田的事順利了,牛氏近來脾氣沒那麽爆。

田小田腦袋後頭兩只麻花辮子甩的老高,撒開腿丫子往困覺的屋裏找,從壓箱底裏找出個土布縫的呆猴子,揣着它就往外跑,也不管谷娘在後頭喊,“瘋丫頭,仔細摔了,記得回來吃飯。”

“哎!”她耳聽着呼呼風聲,心快跳出嗓子眼了,暗暗給自個加油鼓勁。

周家的屋最全村最好最大的,白牆青瓦紅花綠樹,好看的緊。田小田也不敢從正門進,一來她怕狗,二來也怕被人瞧見。她繞過屋後的刺刺草群,站在在周扒皮讀書的院子外高坡,捏着嗓子學了兩聲布谷叫:“布谷,布谷。”

周公子是喜歡玩樂不喜讀書的,一聽見有動靜,馬上起死回生,兩只耳朵都豎起來了,捂着肚子道:“娘,我肚子疼,上茅房。”

周夫人狐疑的看着小兒子,又瞅了眼他寫的大字,全是田田田,都說知母莫若子,他一撅屁股,她就知道拉什麽屎。只是每回都心疼兒子,讓他蒙混過了關。“去吧,去吧,就你屎尿多。”

周公子丢下寫大字的毛筆,捂着胸口往院子那邊的茅房跑。

田小田正是望穿秋水,瞧着周扒皮捂着胸口說肚子疼,差點從坡上摔下來,這小子,也忒喜感了。

“是你這黃毛丫頭,走走走,沒意思,仔細娘看到了,打斷你的腿杆。”周扒皮那眉毛拱成八字型,黃豆小眼滴溜溜的轉。

“是我怎麽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肯定又騙你娘肚子疼出來玩了,周扒皮,你是真的要扒一層皮啰。”田小田才不怕他呢,哼,她樂不可支叉腰狂笑。

周公子瞅着那紅豔豔的小嘴一陣發癡,不知怎麽的,竟覺得好看的緊,想去咬一口。他艱難的吞了吞口水,耳朵根開始泛粉,哼道:“你來做什麽,敢情來罵我嗎。哼,爺爺要七十大壽了,到時候會請燕喜班來唱堂會,你再欺負我,我就不讓你來看戲了。”

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唱戲又啥好稀罕的。田小田掩着嘴笑,順着高坡上小道往下順,跳到後院裏,頓了頓問道,“有什麽了不起,哎呦,我聽說前個有人喊這也疼那也疼,不肯去學堂,郎中也瞧不出來,便請了庵堂裏的師傅來做法,整整讓你吃了一碗鍋巴灰才好。”

一說到這個,周公子就面紅脖子粗,露出兩顆小虎牙,鼻子眼睛擠作一團,就要咬人。他膘肥體壯的,吃的比豬還多,跑的比狗還快,有病都是裝病。偏生是周家的老幺,呵口氣都怕歪了。他光長了肚子沒長腦子,一進學堂就喊腦仁疼,這不剛巧碰上個和尚。

“哎呀呀,別生氣嘛。男子漢大丈夫,別跟我一般計較。”田小田捂着肚子,拼命裝出同情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說,周公子義薄雲天,為兄弟兩肋插刀,這不,我這還有樁事,還得你幫忙才成。”

周公子的臉要滴血,扭扭捏捏像個大姑娘,虎頭虎腦道:“別,俏娘你別害我,上回說請我幫忙,結果我掉水了,上上回,我被人養的鵝啄了,還有.....”

“那是我對不住你,我跟你道歉成嗎,這回是真有事,你不幫我,我要哭死去。”田小田趕緊止住他在那數手指,唉聲嘆氣道。

許是被欺負慣了,周公子有些不大相信,他的目光從小田鮮花一樣的面龐轉到她手裏,指着道:“那是什麽玩意,給我。”說着伸手來讨。

田小田把自己做的卡通長手猴子塞到他手裏,“瞅見沒有,這是美猴王孫悟空。我送給你啦。”

西游記的故事是田小田的拿手好菜,每回都能把一群小子哄的服服帖帖。他們最喜歡神通廣大的美猴王。

拿在周公子手裏的猴子憨憨傻傻的,一點也沒有美猴王的機靈像。可他哪見過這玩意啦,當即眼睛都直了,把猴子藏在屁股後頭,叫嚷道:“給我的就是我的了,哼哼,你說什麽事,沒我辦不成的。”

田小田一見有戲,立馬把借牛的事說了,好話一籮筐的送,逗的周扒皮臉上的雙下巴一颠一颠,“牛啊,你說耕牛,這好辦,但是只能借幾天,久了肯定不成。”

她估摸着也就兩三天的事,眼睛笑成月牙灣兒,喜滋滋道:“兩天吧,兩天天就成,早上我來趕,傍晚送過來。保證把你家的牛侍候好。”

周公子也跟着樂,突然他一拍大腿,道:“對了,我怎麽沒想到,明個你過來,幫我幫樁事,這事也就你能成。你幫我,我就幫你。”

好吧,拿人手短,田小田不甘示弱,好奇道:“什麽事,我就嘴皮子成,其他的可指望不上。”

“就圖你那張巧嘴,你聽我說,明個那個老和尚還要來,我可不想再吃鍋灰,你過來治治那神神叨叨的老東西。”周公子算盤打的美。

田小田想了想,道:“不行,我就一丫頭片子,能做什麽,要不你和你娘說去。再說了,要是不成,那牛還借不借。枉我覺得你這人心底好,只有你靠的住,原來你跟他們都是一夥的,淨是欺負人。”

“這樣吧,你過來,不管成不成,我都借你牛,只要你辦成了,以後你每年都能來借。”周公子拍着胸脯道。

反正不吃虧,田小田裝着為難,從周扒皮那裏得了零嘴兒,這才回家去。

翌日一早,她吃完早飯,來到周家大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她擠成一身大汗,才看到木魚聲的來源,不看不要緊,一看吓一跳。

正是那日給她吃鍋灰的小和尚!

依舊是一身幹淨的灰色舊僧衣,僧衣袖子口多了兩道補丁,像一棵小白楊一樣伫立在院門口,半垂着頭,咚咚咚咚的敲木魚。青皮瓜似的光腦袋在陽光下泛光。

雖然只有一個側影,田小田直覺他長高了,長大了。

周夫人慈愛的看着肥嘟嘟的兒子。周公子萎靡不振坐在椅子上,時不時哼上兩聲,瞅着田小田來,立馬兩眼放光,朝天翻了個白眼,要她快點。

“嘿嘿嘿嘿。”田小田捂嘴偷笑。

庭院當中設香案香燭,一肥胖和尚立于案前敲木魚,一身僧衣筆挺嶄新,旁邊還側立着個年青和尚,口中念一陣歇一陣。這就是所謂的做法事了。田小田大感失望,這陣勢再加點燒紙錢,跟巫婆跳神,道士舞劍無甚區別。尤其是這兩位,沒有一點佛門中人的感覺,就像是農民換上了僧衣搞副業。

三個和尚敲了一陣木魚,念了半天經。橘皮臉老和尚從案上取一碗,動作奇快,由着寬大的僧衣擋着,衆人瞧不見他在做甚。一套動作做下來似模似樣,小田回頭瞧見好多圍觀群衆念阿彌陀佛。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老和尚就要把碗喂了周拔皮,田小田跳出來指着周夫人新做的石榴花馬面裙驚道:“有耗子!”

周夫人吓的花容失色,周扒皮機靈的很,立馬全身舒坦了,擋在老子娘面前喝道:“哪裏有耗子,娘,別怕。”

尋遍院中不見耗子身影,倒是周扒皮神靈活現,紅光滿面。他指着地上那晚被狼狗舔了大半的鍋灰道:“大師不愧是大師,我敢聞了味,病好了,這業障也由着狼狗代消了。”

由着小丫鬟揉胸口面色煞白的周夫人又被氣了一場,兒子是什麽德行!她銀牙暗咬,想着總不能讓外人笑話。還要謝大師,幫兒子圓話。

橘皮臉老和尚愣了愣,那年青和尚忙接口道:“不客氣,不客氣,施主有禮了,行妖除魔,這是我們出家人該做的。”

田小田肚子都笑疼了,敢情周扒皮演戲,這和尚也是演戲的,哪裏是什麽高僧,明明是打着幌子騙錢的騙子。

她人矮個頭小,跟游魚似的溜到小沙彌身旁,“你出來,我有話同你說。”

小沙彌回頭過來,澄澈的眼睛裏有驚訝,照着她小小的人兒。

☆、少女懷春

雖然知道清涼山菩提庵感覺很那啥,但是她只是覺得不對勁,興許就有住庵堂的和尚呢。今個見的這一幕,讓她越發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別看小和尚面容清秀,眼神澄澈,做起哄騙人的勾當一點也不落。田小田告訴自己,不是看着幹淨就真幹淨,這現代天橋底下,公交站口,到處都是乞讨的人群,有些人有手有腳,你明明知道前腳讨錢,後腳花錢。可總是不忍心。

她覺得有些憤怒,也有些失望。原來那個善良可愛的小和尚不見了。她走的急,也沒看到年青和尚朝小和尚擠眉弄眼。

“施主有禮,施主的病症好了麽。”小和尚沖她一見禮,淡淡的檀香味迎面撲來。

田小田站在院子邊的牆角下,正好有兩棵垂柳擋着,外人瞧不見,她随手扯了把柔嫩的柳條兒,氣鼓鼓道:“你是真的和尚嗎,吃不吃肉。”

“阿彌陀佛。”小和尚念了句佛,怔怔的看着她,眼皮一掀,露出兩彎似古井的眸子,“這當和尚和吃不吃肉有關系。”

她氣的想把手裏的柳條兒往他身上撲,仔細辨認他臉上的情緒,不解,迷惑,好奇。就是沒有心虛。說實話,她對佛門中人也就懂懂皮毛,難道古代的和尚都吃肉不成。

“和尚都不吃肉,吃肉的都不是和尚。”她眼睛鼓起,粉唇一撅,活像往水裏吐泡泡的鯉魚。

小沙彌悶聲不吭氣兒了,抿抿了唇,方道:“都吃肉的,師傅吃,師兄也吃,庵堂後邊有土有田,我們過年殺年豬。”

“什麽!”小田才及他胸口,說話沒氣勢,索性踩在高坡上,居高臨下瞅着他。

小沙彌還沒見過人這麽瞧,他往哪邊躲,她往哪邊瞅,一張粉面全是汗。

“關起門來殺年豬!”出家人不該是六根清淨,佛門也不殺生嗎。

小沙彌又不吱聲了,被小田高聲唬了一跳,好奇的看着她,“沒關門,都許多人來瞧的,熱鬧!”

“哐當!”她腳一滑,撸了一手柳葉青,徒留細白的柳杆兒在風中搖曳。這不和尋常百姓家裏頭殺年豬一樣嗎,瞧自己這點出息,都不忍心看殺年豬,人家在庵堂前頭殺,直接超度也便宜。

“嘿嘿,原來和尚也殺豬啊,你頭上點疤沒有。”她臉上紅撲撲的,天真無暇。

小沙彌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晨霧,茫然無措搖搖頭。

田小田兩眼笑成月牙兒,伸手在青皮瓜腦袋上一摸,渾然天成,當真圓的很。

“也吃肉,那戒色嗎,就是能不能娶娘子。”她過足了手瘾,抽回身,看着快退到牆根上的小沙彌笑道。

小沙彌無奈一笑,翹出好看的弧度,“師傅沒有,師兄有嫂子,他白日在山上念經,夜裏回家住。二師傅有師娘,每年都和我們一起過年。”說罷不禁想起方才師兄擠眉弄眼的怪模樣。

“你們庵堂真.......”她嘿嘿一笑,暗覺有趣,敢情這是白天上班,夜裏下班呢,道過的潇灑自在。她拉着那僧衣袖子連珠炮的發問:“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娶了沒有,平時你們都做什麽啊,對了,你怎麽做和尚了,爹媽還在嗎?”

小沙彌瞧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面團似的人兒,說話比山上的鳥兒還生脆,心裏也有幾分喜歡,微微蜷了背,緩緩笑道:“我原來叫蕭山遠,家是裕龍縣邊上的,排行第七,前頭全是哥哥。我是老來只,娘生我的時候,三嫂也生了侄子。後來二叔路過家裏,摸了我的腦袋,說跟去念經。到了清涼山,二叔就不是二叔了,我喚他師父,他給我改名,遠山。”

她擡頭看他,搓了搓包子手,“蕭山遠,遠山。倒也沒改什麽。你離家的時候多大啊,會不會想爹媽。”

“嗯,”他點點頭,“我們這一輩是遠字輩,師兄是遠水。離家時候剛記事,我一直記得娘說要聽二叔的話,還給塞了兩個熱乎乎的煮雞蛋。我揣在胸口,燙的疼。前兩年,師父帶我回去,爹已經走了,娘的眼瞎了,也看不見我了。”

這年月,富貴頂天的都是時代承襲,所謂富貴天定。尋常老百姓,有吃有穿就能安穩度日了。像遠山爹媽的想念,無非是自己老了,兄弟都成了家,只要吃飽飯,做和尚也成。

“那你還會回去嗎?”或許對他來說,故鄉已經成為記憶。

小沙彌搖搖頭,“不知道。”

田小田聽完了,終于問出心裏的疑問,“你們不做早課晚課嗎,怎麽老看你走街串戶的,又是化緣又是做法的。”還全用鍋灰,什麽時候這東西是萬金油了。

遠山從小被師父帶大,山中無年月,日日圖清閑。師父喜靜,二師父愛酒,也難得同他說話。二師兄是個話多的,喜歡說混話,他不愛聽。頭回有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同他說話,話就止不住。

“早課跟師父念經,晚課也要做。平時要侍候師父和二師父。菩提庵小,很少有人來上香,師父就帶我們下山化緣做法事。”

“你們騙人,老給人吃鍋灰。”許是遠山說的太自然,她憤憤然跳腳了。

遠山抱着胸只是笑,“他肚子疼,不是吃鍋灰。你上回也不是吃了嗎?”

田小田一琢磨,正要點頭,突然發現對方羞澀一笑,陽光下八顆白牙熠熠閃光。

是啊,鍋灰的成分就是炭,腸胃不舒服,一般是胃酸分泌過多,吃了炭,不正是發生反應了。周扒皮那厮不就鬧肚子疼,老和尚拿錢也辦事了。人也沒錯啊。

“哼!”小田後知後覺自己還沒資格說人,雖說做和尚沒好好念經,也是做多少事吃多少飯,要怪就怪大戶有錢。

“是我惹笑話了,你們其他也挺好的。周扒皮是活該。”她懊惱的低頭踢石子,小扇子似的睫毛上下撲閃。“你們可比下地的輕松多了,動動嘴就能拿錢。你肯定攢了不少體己了。”

小沙彌頗不好意思的搖頭,“做法事的錢都是師父收着,有時候還有賴賬的,就得師兄去讨。”

田小田還要問,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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