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她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好,就是兩個孩子出世,這份子好也沒變。她把孩子當寶,他把她當寶。有時候她還會怪他不夠疼孩子,一向清風霁月的肖大夫有意見了,道是孩子成家以後就是別人的,只有娘子是自己的。她被他捧在手心裏,泡在蜜罐裏,嘴角多了笑紋。

快活的人總覺得時辰過的快,這不一晃神的功夫,藥堂裏頭的人已走個精光,南風靠着太師椅打盹兒,手被自家夫君往溫暖的胸膛塞,接着是熟悉的埋怨聲:“都是孩子娘了,還是丢三落四,出門也不帶個手爐,唉。”

“這都春天了,不妨事。”南風嬌嬌哝了一身,半個身子倚在他瘦勁的腰身上,“人家都挺着肚子來接了,你還不高興,下回我不來了。”

冷面的肖大夫在自家娘子面前從來就沒贏過,他的手撫在她的發心,被她豐滿的胸前挨着的那處起了火,連帶着那東西也有擡頭的趨勢。他趕緊收斂的心神不往旖旎的方向想,輕輕把她拉起來,挽着手,腳下配合孩子娘的步子往外走,回頭同掌櫃的打了招呼,笑道:“我沒說你,這是高興過頭了,糊塗。”

“嗯。”南風聞着他身上的淡淡藥香,只覺得無限美好,“方才那小丫頭真可人,當年我也就這麽點大,來藥鋪裏抓藥遇見了你。唉唉,她小小年紀,也有不足之症麽。”

“你說田家那丫頭,是她娘的身子老毛病,也是心病,家裏頭沒兒子。正巧,也是你本家,姓牛。”肖大夫想起方才那田家姑娘神神秘秘問他,頓時有幾分好笑,便把事當笑話一樣同娘子道:“不過,這會不是來瞧病的,是來問病的。”

南風姓牛,許是本着同姓三分親的緣故,她自然聽出了夫君話裏難得戲谑,哼了哼,“什麽事這麽好笑,還不說來聽聽。”

肖大夫咳了聲道,“這事說也成,你別往外說。小姑娘是來問東街麻子的,她問那麻子是不是個太監。”

“噗!”南風怎麽也不能把粉嫩可人的小姑娘同這個話擺在一起,實在太詭異了,她也就十歲左右的身量啊,難道就要定人家了。她轉過臉來,笑的肚子疼,“麻子,賣餅那家,前頭不是和離了嗎,難道又要糟蹋好姑娘。”

肖大夫眸光暖煦,唇角微翹,說不出的好看,“麻子那是先天不行,這不前頭那個都過不下去。我冷眼瞧着,小姑娘大概不是給自己問的,麻家急着結親,不會找這麽小的,倒是她那個姐姐很有可能被看中了。”

“小小年紀倒是鬼伶俐,她是幫姐姐問咯,你告訴她沒有。”南風推了推夫君的手,示意他別藏着。

肖大夫捉住了那作怪的素手,包在手裏,長眉一挑,“你說我說了沒有。”

“哎呀呀,你這人,定是面上不說,話裏挑出了吧。小姑娘這麽聰明,一定能領會。”南風昵了某呆子一眼,當真是無限風光在其中。

呆子不呆,接收到那小手撓掌心的信號,抿嘴一笑,“定是能領會的,晚上我就領會給你看。”

☆、為姐出頭(上)

田家人從鎮上回來是四個表情,田老爹是酒足飯飽挺着肚子打呵欠,牛氏是紅光滿臉喜笑顏開,谷娘木讷的面下喜色憂色都有,最古怪的是俏娘,臉色簡直是臭的跟茅坑裏挖出來的石頭一樣。 暮色漸深,小村的煙囪裏袅袅炊煙起,他們一路上沿着青石板的羊腸小道往家去,路邊紛紛探頭探腦打招呼,“酒叔,酒嬸子吃酒回來啦,今個可吃了十個碗。”十個碗是招待客人的最好禮數,包括肉魚蛋鴨等等葷菜。 田老爹酒氣沖天擺擺手,舌頭繞成麻花兒。牛氏嗓門大,脾氣大,不管有理沒理,反而是不肯吃虧的主。也不要人來問,就想把今個閨女的好事拿來過嘴瘾。 田小田往常覺得鄰裏鄉親的問來侯去很親近,如今怕人多口雜。忙扯着她娘的袖子急道:“娘,您說啥呢。事還沒一錘子定好,等您說破了,好事沒了怎麽辦。”這話正戳中了牛氏的心窩。在她看來這是煮熟的鴨子在鍋裏了,可是煮熟的鴨子還能飛呢,萬一這嘴招了忌諱。 “哎呀呀,你們可不曉得,今個在姑爺家吃酒呢,最好的席面。全雞全鴨,噴香的五花肉.....”牛氏剮了小女兒一眼,叉腰挺胸開始噴唾沫星子。她娘這張嘴,要是在現代,說相聲那絕對不愁沒人買票。一口氣數了幾十道菜樣不喘氣,比手畫腳,還有豐富的表情動作。只見一片啧啧驚呼聲和吸口水扒飯聲。敢情都當這是下飯了。 田小田笑不出來,只要想到肖大夫隐晦透露的意思,她就覺得火氣大,這不是把二姐往火坑裏推嗎。他們家是只有兩片瓦遮牆,也沒到賣女求榮的地步。一晚上煎油餅似的搖床單咯吱響,山那邊的山歌聲也沒歇過。第二天頂着包子臉一本正經跑到田老爹跟前,說是有話同他講。 田酒生歇了一覺,面色通紅,精神頭好的很。他瞅瞅了外頭天色,道是要砍柴火,順便看能不能捉只野雞回來。 家裏就豆腐大點地,說個話別說自家,就是隔壁的隔壁也有耳朵。田小田想着正好,也要跟着去。惹的牛氏罵咧,說是毛毛躁躁,一點也不省心。 她心一腔事,也懶得同牛氏頂嘴,背了個竹簍就跟在田酒生的後頭。 後山是往石頭村村後一圍往大山深處蜿蜒一帶,那裏山頂長年帶一圈白色雲霧,直沖沖仰望如洗碧空,流泉瀑布挂山間,亂鳥彩蝶隐樹林,按古人的說法,是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這山天天擡頭見,要真爬上去,起碼要大半個時辰。越往裏頭走,群山簇擁而來,所見天地也小,田小田此時無心欣賞美景,冰雪消融,青草冒芽,他們循着難走的山道,磕磕碰碰。她剛想開口,被他爹截了胡,指着前頭老遠一小點喊道:“吉哥兒,你也去砍柴啊,一道一道。” 那小點頓了頓,歇了腳。田酒生拔腿就走,把閨女甩在後頭。離的近了,田小田才發現這人也算打過照面的,正是杜蔥蔥送肉的哪家小子,高高瘦瘦,嘴邊一圈絨毛,肩上也挑着空簸箕擔子,客氣的喊了聲,“酒叔,您也去砍柴火啊。” 田酒生顯然是認識他的,哈哈一笑,蒲扇大掌拍在那人瘦肩上,就跟秋風掃落葉似的,差點打了趔趄。田小田低頭悶笑,小肩膀一聳一聳的。 “過完節就要春耕了,到時候怕忙不過來,先砍些回去蓄着。家裏人還好不,看你過完年個子又高了,人也孝順,你娘有後福。”田酒生呵呵笑道,很是欣慰的樣子,回頭對閨女道:“這是你吉哥,是個好小子。他爹以前同你爹是拜把子的。” 不是說他們家是逃難過來的嗎,居然和爹還有關系。田小田擡頭撞見吉哥的目光,像頭年輕的獸,冷漠桀桀,連掩飾獠牙也不會。她不喜歡這樣侵略的眼神,鼓着包子小臉瞪回去,含糊道:“吉哥好。” 田酒生是個粗大條,不知是沒看出兩個孩子的不對眼還是裝作沒看見,竟說反正同路就一起作伴好了。這一路上,就瞧着田酒生對吉哥噓寒問暖,仿佛那小子是他兒子一樣。小田才不承認自己是別扭的小孩。 吉哥瞧着及的上他胸膛高的小姑娘一會握拳,一會磨牙的可愛模樣,心情如初升的太陽,漸漸掙脫了雲層的束縛。 好在砍柴都是習慣分開山頭來,終于擺脫那小子。田酒生抽出別在腰上的柴刀,對着蒼天大樹的枯枝往下砍,回頭對閨女道:“你在這玩吧,別走遠了。”他當真以為是小孩子心性,要鬧出來玩的。 田小田踩着厚厚的松柏針葉上,清了清嗓子,抓住竹簍邊沿,見四下無人,開口道:“爹,我有事不明白,女兒年紀小,見識不廣,爹您跟我說道說道嗎? “轟隆!”手臂粗的老樹枝桠倒在地上,田酒生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提刀将樹枝繼續砍,頭也不擡,道:“瞧你一早上都憋着,爹還以為你要上茅房呢。有什麽說什麽,爹面前怕什麽,你也大了,懂事了 。”田酒生對女兒一直很和氣,養這麽大也沒舍得個手指頭。倒是牛氏,一不順意,拿刀拿棍,喊打喊殺的。谷娘是個實誠的,回回都被親娘打,俏娘才不怕,圍着滿村子跑,牛氏追都追不到。 畢竟相處有時日了,田小田也摸的清爹的脾氣,一般小事不計較,也肯聽你說話。但是呢,這時代講究孝道,父母的意思大多是要盲從的,只有長輩教訓晚輩的份,晚輩說動長輩難得很。就算現在田老爹肯聽女兒說道,這是當成童言童語逗趣罷了。 “女兒聽人講了個故事,說從前有個姑娘,家裏窮,親哥哥要考秀才。她為了自家兄弟的前途,做了八十歲老頭的姨娘,老頭子是從宮裏出來,穿金戴銀的。就是沒個一子半女,就有個偷雞摸狗的侄孫子。娘家得了聘禮,哥哥沒中秀才。這姑娘最後卻被折磨死了。”田小田張嘴就來編故事,接着又道:“爹,你說這姑娘命苦不命苦。” 田酒生一時也沒往深裏想,麻溜的爬上了大樹,坐在枝桠處往外剁枝幹。噼裏啪啦一陣響之後,泥地上覆了一層綠松枝。 “俏娘,賣身救兄這是老黃歷了,你奶奶那時候講.....”他彎腰割了把青藤,整個山谷都回蕩着鬼故事的音兒。聽的田小田頭皮發麻。他爹真是一根腸子通到底,拐着彎轉不過。 田小田只好打斷爹的滔滔不絕,單刀直入問:“爹,您會把二姐嫁給麻家嗎?” 田酒生叉腰大笑,險些把柴刀往手上剁,驚道:“你是個姑娘家,怎麽大大咧咧跟小子一樣,問這個做什麽。”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您就告訴我嘛,反正遲早都要知道,您放心,我不會對外人說。”田小田不依不饒,幫着撿地上的柴火。 田酒生倒不是刻意要隐瞞,想了想覺得閨女還小,并不懂這些,故一邊用編好的青藤捆一人高的柴火,一邊敷衍道:“怎麽,一個姐夫賣米,一個賣餅,日後我們家俏娘不愁吃穿。” 小姑娘苦了臉,一跺腳,提高了音量,“爹,您說什麽呢,八字還沒一撇。再說了,人家杜蔥蔥都要招贅了,我們家呢。您不是老念叨,沒兒子絕戶,日後祖墳都沒人上嗎?” 這是田酒生的心病,喝醉了就鬧,活了一世,死了連祖墳都沒人掃,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回娘家祭祖的。 聞得此言,田老爹眉心擰成個川字,顯出苦相來,厚唇抿起,粗壯的脖子上青筋可見,捆的紮紮實實的柴散了去,幾根絞起的青藤四零八落在地上。 他看着花骨朵一樣的小女兒,甕聲道:“你不是給爹講故事,是有話說。我算是明白了,和谷娘有關系?”其實是田小田說的太明顯。 她把事加加減減挑着說了,重點突出麻家的事,模糊自己懂的事實。畢竟一個十歲的姑娘就知道什麽是不能人道,委實很驚悚啊。 “爹,您看,這麻家嫁不得,沒有孩子可不是苦了二姐。”田小田眼巴巴瞅着爹,只要說動他,這事就能成。 田酒生沒說話,臉色越來越沉,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覺得吉哥怎麽樣,是不是個好小子。” 怎麽說着說着二姐,突然提什麽吉哥。莫非是爹想把二姐配給那小子,一個高傲,一個老實,家裏也窮,不過瞧着秀嬸是個好說話的,那小子孝順勤快,還算過的去,總之比守活寡強。 她想了半響,道:“有孝心,懂禮數,肯做事。還成吧。看爹您挺稀罕他的。” “稀罕,是挺稀罕的。就是大了點,不過大了好,疼人。既然你也說成,待谷娘招贅以後,你也定了吧。”田酒生臉上陰沉的可怕。 “爹!”田小田唬了一跳,終于明白這話的意思,感情這是給她相看呢,這也太快了吧。 “哼,爹還沒死呢,嚎什麽!”田老爹勃然作色,面色漲的通紅,指着女兒道:“攪了谷娘的親事,讓她去招贅,你再嫁個好的。這不正意嗎?爹都如你願了,還不肯知足。” 她如遭雷擊,全身都焦了!

Advertisement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沒話說 可以猜猜楠竹

☆、為姐出頭(下)

說起來,田小田絕對是個好姑娘。自打她穿越到農家小閨女身上,即便常常忙的腳不沾地,經常想肉想的兩眼發綠,夜裏也會偷偷咬着被角流淚想家。她過了二十年當米蟲的生活,一下打到解放前的貧困窘境。不怨天,不尤地,總是想着笑着活下去。單是這樣,委實難得。

在田家二老面前,她能做的,就不拖着,能扛着的,也不賴着,苦中作樂過了三年。田老爹這番指責讓她委屈之極。

她氣的兩眼發白,眼淚越擦越多,又倔強的不肯哭出聲,哽咽道:“爹,您是我親爹,我有幾斤幾兩重,您不知道。”這個家裏,田老娘和雲娘是一夥的,她同老爹比較親近。當真是殺人不過頭點地,傷人心不過一句話而已。

田老爹眼見閨女抹眼淚,面色緩了緩,随即喝道:“哭什麽啊,我又沒說什麽。你年紀小,心思這麽多。在家哄爹哄娘不值當,仗着小聰明,走了歪路。這話又是誰教你的。”

田小田簡直想一頭撞死在這樹杈上,以示清白。她牙齒咬的咯吱響,“照您那麽說,殺人發火都是心眼多的,我就是天生的禍端,讓家裏來糟心的。”她一直以為田老爹為人豪爽,面硬心軟,不會眼睜睜看着女兒受苦。所以才敢仗義執言,卻沒想到扣了這麽大的帽子。

她哪裏知道,不是自己說的不對,而是說的太對,讓田老爹啞口無言的同時,心生不堪和怨怼。這幾年來,小兒子青哥走了以後,這個家就沒了明天,覺得活的都沒勁頭。做牛做馬,忙活了一輩子,死了連捧牌位的都沒有。只要一閉眼,耳邊響起的就是那些人不陰不陽的話。

“老酒啊,就是個沒兒子的絕戶,活着沒後人,死了祖墳都沒人上香。”

他的脊梁垮了大半,還得繼續挺着。可是挺到什麽年月是個頭。心裏爛了,外頭捂着,如今被閨女一捅,血肉模糊。

“橫眉豎眼的,沖你老子發什麽脾氣。”風大了起來,在蒼天樹林裏嗚嗚做響,田老爹面上挂不住,語氣緩和下來,“你還小,什麽事不懂,爹不怪你。田小田,你心思多,不能用在歪道上,這話我只說一次,再有下次,山上青荊棘多的是......”他不喜歡機靈人,那也不會對小田格外看重了。在老爹心裏,這孩子樣樣都好,可惜不是帶把的。婦人太聰明不是好事,終究是要靠男人活的。

她哭了一陣,鼻塞眼堵的,悶氣一發,心思漸漸轉了回來。哭有什麽用,除了示弱,就是丢臉。二姐這門親事,就是拼了她的老命也不能讓結成。不就是受兩句氣話嘛,受着就是。

“爹,我年紀小,不會說話,您也知道沒壞心。我跟您賠禮,您消消氣。” 她閉上眼,深深吸氣,先低了頭,“我為二姐,這心思還得用,您就打死我也不成。”

田老爹側目,看向她的目光很複雜,轉過身去找長青藤,“這事先不說。谷娘退了親,只怕也不好找。我也不瞞你,媒婆上門提親的那些人家,別說你娘,我也看不上眼。家裏就三個閨女,老大嫁的好,陪了大半個家當。底下兩個也不能太差,免得你們說偏心。”

就是家裏只有三個閨女,反而不同別家把姑娘不當人,田家是看的更貴重些的。田小田也聽出意味來,爹不是不管,他都上了心。她彎腰幫忙把散亂的柴杆拾起來,被淚水沖刷過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嘟嚷道:“爹,大姐是大姐,妹妹是妹妹。如今不比從前,哪能計較這麽多。我知道您和娘愁沒兒子給你們養老送終。我給你們養老送終。”

“傻姑娘,說什麽混話呢。你們倆都嫁,養老送終這事不還有叔伯的兒子。”田酒生的聲音已經很和氣了,還點子笑意,仿佛在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胡亂開腔似的。

田小田不知為什麽忽然一陣鼻酸,她趕忙深吸了一口氣,将這酸澀又壓了下去。這年月,人老了病痛多,沒個賢惠媳婦侍候可不成。但是媳婦到底不比閨女細致,萬一遇上個刁鑽的,日子也過不下去。她舍不得,也放心不下爹娘,更不想去做人兒媳婦讓婆婆給氣受。

“爹,您不是老說我俏嗎,俏才好,沒人敢欺負。我聽人說,家裏沒兒子都會招贅。到時候倒插門女婿也不敢欺負我。二姐老實,我怕她被欺負。”這是一層,還是一層,她沒好意思說,谷娘的模樣不大拿的出手,自己這幅身子,杏形眼桃花唇冰雪膚,粉嫩清透亭亭然如蓮,雖說身量未足,只要按着模樣長,不會歪到哪裏去。

田老爹捆好了臉擔柴杆,露出驚訝的神色,仔細打量她,似在掂量話裏的輕重,頓了頓,道:“你這模樣性情是不容易吃虧,谷娘是老實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爹不能舍不得谷娘,就讓你去招贅。再說了,真要找倒插門女婿,她是姐,按規矩,也是她。”

田小田搖頭,“這個規矩不能這麽論,要這麽論,當年就該是大姐招贅。二姐已經十四了,這麽緊打緊趕的找,肯定也難。我比姐小四歲,還能慢慢來。”

十四在現代還是未成年呢,可在古代,當娘的不在少數,尤其是家裏越窮,嫁的越早。她是希望二姐早點定下來,晚點成親,省的到時候抓瞎。自己才十歲,慢慢找,總能找到合适的,再不濟,也學杜蔥蔥,搞個正太養成。可惜她沒本事,不像別的穿越女穿成公主郡主,只愁怎麽找樂子,她得先解決溫飽問題。有了銀子,這倒抽門女婿也好找些。

田老爹被她的話鎮住,心酸又欣慰。他也想過招贅的事,更中意是谷娘,一來這孩子是姐姐,二來也是他偏心,更疼小女兒,想讓她嫁個好人家。上門提親媒婆一聽是谷娘招贅都搖頭,開口就要二十兩彩禮,還道姑娘長的不好,人是要嫌棄的。

倒插門女婿那是要丢掉姓的,但凡有點出息,誰又願意做這事。歷來倒抽門女婿那都是祖宗,得好吃好喝供着,不給你惹是生非,沾花惹草,那是謝天謝地了。嫁出去的姑娘雖說要看婆家臉色,但到底是不要操心外頭的。可要是自己招了個,裏外都得一把手,什麽事都得包了。

麻家出的起聘禮,谷娘要是攀上了,那就是當少奶奶。可太監是個什麽玩意,那是要守活寡的,沒生養的東西,老了無依無靠。他掂量着,比較着,索性把話挑明,“倒插門的女婿,就是臭水溝裏面的泥,臭死人。這不是你輕輕松松一句話就能定了,日後要後悔也沒用。”

“爹,我仔細想過了。”她稚嫩的小臉上偏做出凝重的神色,鄭重道:“我們家要麽就招贅,要麽就過繼。過繼的話,也沒個合适的。大伯家的兒子都能娶媳婦了,二伯去了,只有根獨苗苗。四叔家和我們一直擰着,經年對着吵。五叔還沒說親,更不好論了。其他要麽是出了五服的親戚,要麽人家也看不上我們家。要論招贅,我比二姐适合。再說了,爹你這麽疼我,也舍不得我嫁出去不是。”

山谷裏頭的松柏沖天,枝葉繁茂,密密麻麻擠滿了天際,高升的日頭穿過針葉縫隙,将人臉印出斑駁的印記。豆大的汗珠流到了他的眼眶裏,酸澀難當。直到這,田老爹才明白閨女的一番苦心,她是真心實意為姐姐好,也願意接下這個重擔。

“再疼也要舍得,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田老爹不禁就是一怔,喃喃道。

他左思右想,沒想到俏娘會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想自己去招贅。他想過讓谷娘找個倒插門女婿,讓她嫁個好人家,也想過實在不成,只能勸俏娘招贅。她還只是個黃毛丫頭,不懂這人世間的險惡和人心叵測。姑娘家嫁人,就是第二回投胎,是能選的。招贅,那是一腳踏進糞坑裏,要臭一輩子。或許事情還沒到這一步,或許還有的選,他苦着舌根,搖頭低沉道:“俏娘,這事我和你娘自有考量。麻家那裏,既然不中用,也不能委屈了谷娘。”

山風凜冽,松濤起伏,她的心随着爹的話起起落落,終于瞧見了希望。二姐的事,能松口就行。至于招贅這麽大的事,不是她說了算的,甚至爹一個人也做不了主,要宗族老爺點頭,奶奶首肯。她看着爹爹肩上沉甸甸的擔子,長年挑擔子的肩膀已經被壓變了形,像一張彎曲的弓。堅定不移的走在山道上。

她所不知道的是,田老爹眼裏有傷感,內疚,不屈,還有淡淡的驕傲,欣慰。數種情緒夾雜在一起,讓他感受到這條路也許并不難走,肩上的擔子也輕了很多。

☆、親事餘波

田老爹的行動也算快,他跑了幾趟鎮上,算是婉拒了麻家。牛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喜事的威風還沒逞夠,就黃了。她摔鍋打碗的,那尖利的手指尖戳到了谷娘的腦門上,“瞧你平日不哼不哈,就是喪門星,雲娘費盡心力給找的好親事,怎麽就黃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別人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你就那堆牛糞,還指望鮮花往你頭上插。”

這頓指責好沒頭沒腦,親事不成,谷娘難道還高興,哪有專門往傷疤撒鹽的。谷娘又燥又慌,漲紅了臉,偏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被她娘快戳到土牆頭。

田小田看見了忙過來扶二姐,小心翼翼避開了地上的碎搪瓷。因麻家男人不行的話,她同爹也說的隐晦,估摸着爹也沒和娘說。這不,爹一出門子,娘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逮住了就蟄。田小田嘴皮刁,牛氏讨不到好,柿子拿軟的捏,這不鬧騰上了。

牛氏心裏積了一堆火,眼睛都熬紅了,叉腰豎指,上百斤的個頭在那一站,把日頭擋的嚴嚴實實。

“一個個橫眉歪嘴的,盡會啃老娘的骨頭,賠錢的糟蹋貨,讨人嫌的丫頭片子。生來就是克老娘的。夭壽啊,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見牛氏就要往妹妹身上招呼,谷娘忙把妹妹護在懷裏。那肉拍肉的聲響大的驚人,田小田唬了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捉住作惡的兩手再說。

“反了天了,死丫頭,還敢招呼你娘。你給我起開。”大的是個悶葫蘆,小的是個窩裏橫。牛氏氣不打一處來,病的蠟黃的臉腫的不成樣子,力氣也沒以前大,不然以小田的個頭,還是制不住的。

“娘,您平時最講道理,這事辛苦了大姐,也不怪二姐。那家不合适咱再找別家。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不讓您心疼手疼,咱先歇着,有話好好說。”小田用上了吃奶的勁,苦着小臉哀求,回頭又對木呆呆的姐姐喊道:“二姐快來幫忙,娘犯病了,我們把她扶到屋裏去。地上碎瓦殘渣的,踩上可不得了。”

谷娘是個愚孝的,只會埋頭苦幹,就是被牛氏打死也不吭聲。她把爹娘的話當聖旨,斷是不敢違抗的。田小田對症下藥,以關心牛氏為理由,催促二姐動手。

姐妹倆勸的勸,攙的攙,小心翼翼繞過碎碗殘渣,把牛氏扶到了蒙了坐墊的歪腳椅上。

“娘,您消消氣,別跟自己過不去。這姻緣姻緣,不就講究個緣份嗎,強求不得。”田小田解了她的桃木梳簪,不厭其煩一遍遍梳那花白的發髻,據說這樣能讓人消氣寧神。

牛氏的火爆脾氣,一是因為性格使然,二也是因為身體緣故。若是氣沒發出來,夜裏也歇不成覺,要哼一宿的。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麽,投胎天定,這姑娘嫁人就是二次投胎,要是選了好人家,一輩子的好命。”牛氏拉長臉,皺着眉頭,“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這麽好的人家,過了這村沒這店。尤其是你們沒個兄弟撐腰的,可要怎麽才好。”

谷娘用粗搪瓷泡了碗家裏曬的紅棗茶水,兩手端到牛氏面前,悶聲悶氣道,“娘,您喝茶。”

牛氏粟然一驚,手一揮,不知想到什麽,冷冷道:“茶茶茶,我這輩子是喝不到媳婦茶了。”

隆隆的春雷響徹天際,極目往去,雪白的雲層底下起了黑霧,堆積着,積攢着,雲腳低垂,有山雨欲來之勢。

這一揮想是打破了谷娘一直極為維持的鎮定和冷靜,眸光中的哀愁凄婉一閃而過,又恢複成平靜木讷的她。

二姐應該很難過吧,田小田心裏堵了一口氣,想着這雨要是下下來就好了,她突回神過來,這下雨天,收衣天。一把沖出門,外頭的天色已經變了,狂風大作,卷起院子裏敢抽枝的小石榴枝在半空中費力的甩鞭子,竹竿上的幾件衣衫早被吹到地下。她憤憤然對老天爺瞪了個白眼,老老實實彎腰去拾。

“哎呦,俏娘你也來收衣啊,正巧了。瞧這花一般的小臉,怎麽眼睛紅了。是不是你娘又罵你。不是我說,俏娘乖巧伶俐,你娘是偏心呢,好東西都往雲娘那搬。可不是欺負我們俏娘人小呢。”收衣服也撞上了,說話的是田家四嬸,俗稱辣椒嬸,說話行事風風火火,連得了四個小子,走路都帶風。

若俏娘是個十歲的小姑娘,指不定就被挑撥了。憑良心說,辣椒嬸比親娘牛氏會做人的多,嘴巴甜,心眼多,人前從不落人臉,人後橫豎一把刀。她輕輕松松兩句話就能把牛氏氣的啞口無言。小田對這人很不喜歡,據說當初弟弟溺水,就是跟他們家老大去的,結果掉水裏去了,竟沒人敢去喊大人。小孩子你可以說不懂事,吓懵了,可大人不能選擇性失憶啊,居然隔三岔五拿她家沒兒子的事來說道。但是再不喜歡,她也不會蠢到把喜怒露在臉上,她要往外一說,這姑娘不尊親長,那還有哪家人肯要自己。

田小田露出小虎牙,甜甜一笑,“這不是風沙大,沙子迷了眼麽,還是四嬸疼我。我娘是喝藥要厭了,有點不高興,聲高了點。娘同嬸子一樣都是通情達理的,怎麽會罵人呢。您說是吧。”

正說着,四叔的小兒子幺柱吸着鼻涕從門口竄出來,扒拉着他娘的褲腿鬧:“娘,我要喝雞湯,剛才奶奶端來的雞湯被哥哥搶走了,嗚嗚嗚嗚。”

辣椒嫂見小丫頭油鹽不進,有些掃興,拉着小兒子手往門檻邁去,狀似無意道:“吃吃吃,你就曉得吃,虧你是個小子,要是個丫頭片子,可是養不起喲。”

什麽人啊,真是的,專門在以取笑別人為樂子麽。田奶奶偏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孫子吃雞,孫女連湯也沒得喝,她忍不住為原身委屈。

她抱着一堆沾灰的衣衫進了屋,面上恹恹的,擡眼一看,二姐拿着掃帚在掃地呢,巴掌大的下腳地,掃帚在原地沒動過,險些要刨出個土坑來。

小田沒見牛氏的身影,估摸是喝藥睡着了,擠到谷娘身旁,俏聲道:“二姐,你這是掃地呢還是挖坑呢。”

四目相對,那對鬥大牛眼漸漸撥開迷霧,露出漆黑的眸子,谷娘頓了頓手,指着角落裏的木盆道:“先放着吧。怎麽,方才四嬸又來了。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同他們家說話,都是他們害了小弟,要不是.......”她就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老實人,愛恨分明,不肯作僞。

小田的眼梢兒一直留意姐姐,她語帶哽咽,粗眉蹙起,少有的蠻橫。

雷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響,炸的人耳窩疼,不知誰家小兒輕啼,帶起一片哭聲。天光被雲層遮住,一道白光從中劈出,照亮了屋內,接着重新恢複了暗淡。

“姐,人在做,天在看,報應會來的。”她接過掃帚,把那碎瓷歸到一堆,掃進簸箕裏頭。

“轟!”雷如鼓擂擂,接二連三,轟炸而來。

谷娘抹了把眼睛,濕漉漉的粘手,垂着頭不吱聲了。

小田心裏咯噔一下,心道算是哭出來了,她故意笑道:“二姐羞羞羞,打雷都怕,還把你吓哭了,我們去那屋待着吧。”

到底是親妹子,谷娘再自持也是十四歲的姑娘,每天擡頭見的天就是這麽塊大地。她被妹妹稚氣的話一逗,又忍不出笑。

拉着姐姐在屋裏床邊坐了,轉念一想,又從竈屋裏拿出幾個空桶盆放在各個角落裏,落雨天,外面大雨,屋裏小雨。

“姐姐,你別把娘的話往心裏去。她吃了藥,心裏燥。就是刀子口豆腐心,一心想為你好。”她從床腳小櫃子裏拿出一碟黑乎乎的李子仁,塞在姐姐手裏,“吃點零嘴,心情會好很多。”

小田愛吃點零嘴兒,但是家裏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