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十八章

阮嶼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他只是如每年那樣,在心裏絮絮叨叨的對母親說着這一年發生的事,說着外公外婆, 說着自己有了喜歡的人……

直到顧晏用那沒有溫度的聲音說, “阿清, 我明年再來看你。”

阮嶼才偏過頭, 擡起眼皮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原來,你也是有心的啊。

阮嶼看了看顧晏紅着的眼眶,和眼中明顯的血絲, 再次垂下了眼眸。

“走了。”顧晏已經轉身準備離開。

阮嶼還在發呆,直到顧晏的背影已經開始在雨霧中變模糊, 他才慢吞吞的用手撐着冰涼的地面,嘗試着起身。

雙腿已經又冷又麻得沒有了知覺, 阮嶼緩了很久才艱難的站起來。

走出兩步,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凍的泛白的嘴唇顫抖着微微開合,“媽, 如果可以的話,下次我想帶我喜歡的人來看你。”

阮嶼低下頭, 被雨水打濕的額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眉眼, 情緒被隐藏了起來, 只能看到白的毫無血色的下半張臉, 和他用力抿緊的唇。

良久,阮嶼擡手随意的将濕發捋了兩把, 吸了吸鼻子, 才再次邁開腿, 加快腳步向外走去。

回程的車內氣氛比來的時候更沉重, 外面雨越下越大,車裏顧晏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煙。

車內溫度的回升,讓阮嶼之前因為冷而消失的感官逐漸清晰了起來,膝蓋傳來的刺痛一陣陣折磨着他的神經。

冷熱交替的感覺,再加上旁邊嗆人的煙味,阮嶼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腦袋嗡嗡的疼。

阮嶼一身狼狽的跟在顧晏的身後進了家門,夏婉早就拿着毛巾等在門口,看到父子倆人進門,連忙上前,“哎呀,怎麽淋成這個樣子,快擦擦。”

顧晏接過毛巾,一聲不吭的就上了樓。

夏婉看着顧晏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轉過頭幫阮嶼擦着頭發,“小嶼,快去把濕衣服都換下來,這樣穿着是要感冒的呀!”

“謝謝夏姨。”阮嶼低聲道了謝,赤着腳走進了一樓的客房,身後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說起來可笑,夏婉是這個家裏對阮嶼最善意的人,明明家裏的五個人,只有她和阮嶼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不管是出于愧疚,還是憐憫,起碼夏婉是真心的,這點阮嶼還是能分辨的出來。

阮嶼在顧宅裏沒有自己的房間,只能住在一樓的客房。

客房裏沒有獨立的浴室,阮嶼也不打算洗澡了,只換掉了身上已經濕透的衣物。

幹燥溫熱的衣物上帶着熟悉的洗衣液味道,那是跟傅予熙一樣的味道。

阮嶼脫力的把自己扔在了大床上,他想傅予熙了。

他側過身,把自己用力的團了起來,臉埋在膝上低低的嗚咽了一聲。

“叩叩——”

敲門聲響起。

阮嶼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深深吸了口氣,把剛才那點情緒藏好後,光着腳走到門口。

“小嶼,你把換下來的濕衣服給我,我去幫你洗了,烘幹一下。”夏婉站在門口,微微仰頭看着阮嶼。

像是怕阮嶼拒絕,夏婉緊接着加了一句,“很快的。”

夏婉個字不高,長發随意的挽在腦後,保養得當的皮膚很光滑,看向阮嶼的目光……

阮嶼不知道怎麽形容這個目光,因為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

不論是外公外婆,還是喻媽媽,雖然都是疼愛自己的長輩,可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是這樣的。

阮嶼唯一能确定的只是,這個眼神是善意的。

“好,麻煩夏姨。”阮嶼盯着夏婉眼角的細紋看了兩眼,便垂下眼皮,依然沒什麽情緒的低聲道了謝。

夏婉接過阮嶼的濕衣服,目光掃過阮嶼踩在地板上的腳丫,皺了下眉,絮叨着開口,“哎喲,怎麽好赤着腳。你這孩子……”

說罷急急忙忙的去玄關拿了雙拖鞋遞給阮嶼,“阿姨煮了姜湯,你等一下要出來喝的,祛祛寒氣。”

阮嶼不知道怎麽去回應,這一份看似最平常不過的溫情,在這樣一個冷漠的環境下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夏婉似乎也沒想聽阮嶼說什麽,抱着阮嶼的衣服轉身向洗衣房走去。

阮嶼正準備關門的瞬間,感受到一道存在感異常強烈的視線,他擡起眼皮,顧時正站在樓梯的轉角,惡狠狠的看過來。

阮嶼一直不知道顧時到底對他哪裏來的惡意,他不在乎,也不想深究。

淡淡的對視了幾秒,關上房門,隔絕了那道陰鸷的視線。

從墓園出來以後,阮嶼的腦袋就一陣陣的疼,像是裏面有個小人兒時不時的捶一下。

他又躺回床上,拿起手機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忽略掉那磨人的不适。

阮嶼點開微信,看着五分鐘前,萬年不發朋友圈的傅予熙竟然破天荒的發了三張照片。

【小胖爪開花了。】

阮嶼先看了傅予熙配的那行字,再點進照片才發現是他帶回家的熊童子開花了。

一個個胖嘟嘟的小爪子間居然開出了一朵橙紅色的小花,可愛的讓人心都要化了。

阮嶼盯着那照片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嘴角不自覺的帶上了一點笑意。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感覺自己還是活着的。

阮嶼把三張照片都保存到自己手機的相冊裏,正準備給傅予熙的朋友圈留個評,房門忽然“砰”的一聲被大力推開。

阮嶼一驚,手機随手扔在了床上,擰着眉看向門口的顧時,不悅地開口,“沒有人教過你敲門麽?”

“嘁。”顧時靠在門邊挑了挑左邊的眉,陰恻恻地說,“這是在我家,我為什麽要敲門?”

阮嶼不欲與他争辯,明明應該最是陽光的年紀,顧時卻總是一副陰沉的樣子,看着就讓人不舒服。

“你要幹嘛。”阮嶼的語氣也相當不客氣。

“我媽,讓我請——你去喝碗姜湯。”顧時陰陽怪氣。

阮嶼聽完,目不斜視的從顧時面前走了出去。

夏婉的姜湯熬的濃郁,一碗下肚,阮嶼後背都冒出來細密的汗,渾身都感覺舒服了許多。

謝過夏婉後,阮嶼剛回到客房的門口,突然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

顧時在他的房裏。

手上拿的是他的手機。

阮嶼剛才被顧時闖進來的時候,手機沒來得及鎖屏,他随手就放在了床上。

阮嶼不覺得自己手機裏有什麽秘密,但是顧時這種行為讓他異常憤怒。

他沖上去就想要奪回自己的手機。

顧時靈活的躲開了阮嶼,高高的舉着阮嶼的手機,譏諷的看着他開口,“喲,我的好哥哥,這是什麽?”

阮嶼擡頭瞟了一眼手機屏幕上是傅予熙的照片——睡着的照片。

那應該是上次傅予熙生病時,阮嶼偷偷拍下來的。

照片上的傅予熙睡得不太開心,微微皺着眉頭,像是在鬧脾氣,阮嶼白皙的指尖戳在他的眉頭上,試圖撫平那些煩惱。

被子只遮到胸口,露出傅予熙修長的脖頸和微陷的鎖骨。

阮嶼手機上存着不少傅予熙的照片,顧時應該是都看過了。

“還、給、我!”阮嶼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開口。

“這就生氣了?”顧時繼續挑釁道,“你不是沒脾氣麽?別急啊,來咱們繼續看,這又是什麽啊?”

阮嶼看着顧時點開了自己和喻南的微信聊天框。

“傻|逼弟弟?”顧時念了一句,“原來我的好哥哥,就是這麽對別人介紹我的啊!”

“我是傻|逼,那你是什麽?惡心的同|性|戀?甘願被人睡的婊|子?”顧時的話一句比一句惡毒,一句比一句陰狠,“啧,看着你的聊天記錄我都想吐。”

阮嶼捏緊了拳頭,瞪着顧時的眼睛紅的像是要噴火。

“這漂亮的臉蛋也不算白長啊,哥哥,跟你的傻|逼弟弟說說,你被多少人睡過了?”顧時靠近阮嶼一步,在他的耳邊輕輕的說出最後一句話。

阮嶼像是忍無可忍直接揮拳沖着顧時的臉上砸去。

顧時沒想到阮嶼真的敢動手,竟然沒來得及躲開這一拳。反應過來後,他迅速開始還手,“你他媽還敢跟我動手?”

顧時擡手的瞬間,阮嶼後撤了一步,顧時一拳只打在了他的肩膀。

阮嶼頓時疼的呼吸一滞,左肩,他的傷還沒痊愈。

19歲的顧時又高又壯,完全沒有收力的一拳,讓阮嶼疼的臉瞬間煞白,冷汗順着額角流了下來。

阮嶼躬着背緩了一下,直起身時猛地從顧時手上搶回自己的手機,緊緊攥在手裏。

同時擡腿照着顧時狠狠地踹了過去。

顧時嚣張跋扈慣了,自然不是個吃虧的脾氣,還手的動作緊跟而來。

兩個人在沒有關門的客房裏鬧出的動靜不小,夏婉聽到聲音已經跑了過來,“哎呀!你們兄弟兩個這是在幹什麽!快住手啊。”

被夏婉這麽一喊,顧晏也從樓上下來,“鬧什麽!”

“爸,我要把這個惡心人的玩意兒趕出去!”顧時大吼。

阮嶼好脾氣慣了,此時被顧時氣得渾身發抖,眼眶通紅。

“小時,怎麽說你哥哥呢!”夏婉趕忙開口制止。

“他不是我哥!”顧時看了一眼阮嶼,擡頭對着門口的顧晏說,“他是個變、态,是同|性|戀。”

阮嶼背對着門口,看不到身後人的表情,但他清晰的看到顧時突然扯出一個近乎瘋癫的笑。

“爸,這樣一個躺在別的男人|身|下的玩意兒,在我家裏,你不嫌惡心,我還嫌惡心呢。”

“小嶼你……”夏婉顫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阮嶼閉了閉眼睛,轉過身,眼神直接越過震驚的夏婉看向門口的顧晏。

他在顧晏的眼神中看到了厭惡、憎恨、還有一閃而過的譏諷……

阮嶼本就已經涼透的心,又沉了幾分。

顧晏甚至沒有問他一句,就已經默認了顧時的話。

“是,我是喜歡男的。”阮嶼嗓子有點啞,他停頓了一下,“但是我不是變|态。愛情沒有性別。”

“滾出我家,別扯這些沒用的!”顧時不依不饒的嚷嚷着。

“不要因為你自己肮|髒、龌|龊的想法,而把別人也想的那麽不堪。”阮嶼像是已經冷靜了下來,轉頭對着顧時淡淡地說道。

可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阮嶼的手一直在抖,用力到像是要把手機捏碎一般。

被阮嶼的話刺激到了的顧時,直接擡手對着阮嶼用力的推搡着。

口中一直叫嚣着讓他滾出去。

阮嶼剛要揮開顧時的手,一直沉默的顧晏突然出聲了。

“阮嶼。”

“你真讓我惡心。”

嗡,阮嶼腦子裏像炸了一樣。

他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個名為父親的男人。

“這樣看着我幹什麽。”顧晏突然笑了起來,“怎麽,難不成你還奢望着我會誇你麽?”

“看來這幾年我對你太溫和了啊,你是不是已經不記得我曾經對你說的那些話了?”

“我真後悔啊。”

這句話,別人聽不懂,可阮嶼聽懂了。

顧晏後悔,後悔沒有掐|死阮嶼。

“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張臉。”

阮嶼笑了,顧時像看瘋子一樣看着阮嶼越笑越誇張。

阮嶼還記得,自己也曾有過渴望父愛的時候。

也許是壓在心中太多年,成年的那天從母親的墓地回家後,阮嶼第一次喝酒,喝醉了的他跑到顧晏面前聲淚俱下的問他,可不可以像別人的父親一樣疼愛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拿出對顧時一半的耐心也可以。

阮嶼雖然帶着醉意,但是意識是清醒的。

他看着顧晏用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說出最殘忍的話,“可以啊。你去整個容啊,別頂着一張和阿清一模一樣的臉在我面前,我就可以做到的。”

……

所以在顧晏說出剛才那句話的時候,阮嶼突然覺得顧時不是傻|逼,自己才是。

他笑自己明白的太晚。

他笑自己為什麽總是留有奢望。

明明那麽多次,為什麽自己就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恨自己的人。

阮嶼徑直從顧時的身邊走過,從床邊的地上拎起自己的包,向玄關處走去。

一個眼神都沒再給顧晏。

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阮嶼本想回頭跟夏姨再說一聲謝謝,可他腳步剛一停頓,跟在身後的顧時像是怕他反悔一樣,用力的推搡了他一把,“快滾啊,別猶猶豫豫的!”

阮嶼被顧時推的一個趔趄,直接摔下了臺階。

手機屏幕的一角被摁碎了,鋒利的碎片割破了阮嶼的掌心。

阮嶼站起身沒再回頭,挺直纖瘦的脊背,堅定的走進了雨幕中。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今天依然是跪着的呢。

不瞞你們說,我人也被刀傻了,明天,明天就讓老傅出來強勢護阮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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