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遠辰公寓靠近江市的中心, 緊挨着江市升學率最高的中學和最有名的私立學校,算得上是相當搶手的學區房了。
從權貴雲集的別墅區打車,目的地是每平米價格高的令人咋舌的學區公寓, 出租車司機忍不住好奇的從後視鏡裏頻頻打量着後座一眼不發的年輕男人。
阮嶼從上車報出地址後, 就始終沉默的看着窗外。
江市的地理位置比京市更靠北一些, 氣溫也略低兩度, 春夜的寒冷不同于冬季,不刺骨卻更磨人。
阮嶼隔着外套摩挲了兩下冰涼的胳膊,把腦門兒用力的抵在更涼的玻璃上, 車窗外的絢爛繁華映在他眼中,沒有熱鬧, 卻襯的那雙眸子更顯脆弱和傷感。
江市是僅次于京市、海市的二線城市,近幾年發展十分迅速, 如今阮嶼每一次回到這個城市,都感覺越來越陌生。
燈火通明的街道,張揚燦爛的都市夜景,帶給阮嶼的卻是更加冰冷的孤獨。
到了目的地, 阮嶼沉默的掃碼付款,開門下車。
涼風迫不及待的從袖口和領口的縫隙中鑽進來, 冰的阮嶼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 拎着包加快腳步走進小區。
阮嶼機械的進電梯, 機械的按下樓層, 機械的站在自家門前輸入密碼,最後站在玄關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子, 沒有一絲鮮活的氣息。
他回手關上了大門, 來自樓道那一點昏黃的光也随之消失。
“咚。”
手裏的包掉在了地板上。
阮嶼卸去了渾身的力氣, 直接蹲在了原地, 用力的抱緊自己,把臉埋在曲起的臂彎裏。
太壓抑了,他為什麽要回來。
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這個姿勢使他後背沒有完全痊愈的傷隐隐作痛,他才緩緩的松開手,掌心已經被指甲掐出了一排深深的月牙痕跡。
長舒一口氣後,阮嶼揉了揉臉,站起身,緩過一陣暈眩後摸索着打開了燈。
突然的光線變化,刺的阮嶼眯了眯眼,适應後,才彎腰撿起包慢吞吞的走進客廳。
家具上還蓋着布,一如他去年走時那樣。
只住一晚而已,阮嶼沒打算收拾,他徑直穿過客廳,直接推開卧室的門走了進去。
長時間沒有住人,阮嶼總覺得有些味道,他打開新風系統,拎着吸塵器簡單的給自己收拾出了個能睡覺的環境。
洗過熱水澡後,阮嶼才覺得身上那股浸透了的寒意散去了大半。
躺了許久,卻依舊沒有絲毫的睡意,他關了燈,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沒有關窗簾的落地窗前發呆。
卧室裏空調和新風系統一同工作着,細小的機械嗡嗡聲讓阮嶼覺得至少房間裏沒有那麽空蕩了。
住在這所房子中有多少個無法入眠的夜晚,是坐在這個落地窗前度過的?
阮嶼記不清了。
這所房子,是自己從哪一年開始住進來的呢?
十一歲,還是十二歲來着?
阮嶼也記不清了。
只記得,父親第一次帶他來這裏的時候,冷漠的告訴他,住這裏方便他上學,他暫時就不用回家了,而這處房子會在他18歲生日時直接變成他的財産。
那時候,小阮嶼天真的問了什麽呢?
好像是問,父親會不會一起陪他住在這裏。
想到這,阮嶼攥着毯子的手,用力緊了緊。
那個身為父親的男人,當時用一種嘲諷的、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盯了他很久,反問他,你覺得呢?
阮嶼在那之前甚至還僥幸的抱着一絲期待,希望被迫住進這裏,只是因為弟弟讨厭他,而不是父親的本意。
而那次之後,他清楚的認識到了,最讨厭自己的不是別人,是他的父親。
·
靜音的手機屏幕在黑暗的卧室中亮了亮,阮嶼偏過頭,看了眼鎖屏上的提示,是喻南。
下高鐵後,阮嶼給喻南和趙深報過平安後,就直接把手機開了靜音,他摸過手機點開消息界面。
絕世大猛魚:「阮寶,睡了嗎?」
絕世大猛魚:「你那個傻|逼弟弟沒抽瘋給你找事吧?」
阮嶼家裏這堆說不清的破事,喻南平不是全部了解,但是大致情況還是知道的,尤其是顧時總給阮嶼找茬兒添堵這事兒。
小島:「要睡了。沒事,放心吧。」
阮嶼不準備讓好友跟着他一起煩心失眠,自然不能說他今晚沒在顧宅住。
絕世大猛魚:「嗯,別受氣,大不了就甩手走人,咱不慣着那個傻|逼。」
小島:「好,我知道啦。放心。」
阮嶼看了眼“甩手走人”四個字,又想起來那天喻南問他的,就不能不回來嗎?
他把手機随手放在旁邊,心裏默默的又回答了一遍,不能啊。
又不是沒有嘗試過,前幾年,年紀還小一些,還有點叛逆脾氣的時候,曾經有一年阮嶼真的就沒有在生日那天回家。
阮嶼想着反正每年也不是給他過生日,從自己記事起,生日的這一天就是最壓抑的一天。
顧晏還沒有再婚的那幾年,每到阮嶼生日這天,他都會喝很多很多酒,然後用猩紅的雙眼惡狠狠的瞪着阮嶼,質問他為什麽要出生,指責如果沒有他,阮沐清又怎麽會早早離開人世。
阮嶼甚至每一次都覺得顧晏會撲上來打他。
因為,有次顧晏醉的太厲害了,對着阮嶼怒吼,自己為什麽那一年沒有狠狠心直接掐|死他。
再後來,顧晏選擇了再婚。
再婚之後的顧晏性情逐漸變得正常了一些,阮嶼生日時也不用再獨自面對父親醉醺醺的怒罵,而是變為每到這天,父親都會帶着他去母親的墓前跪上許久。
上大一的那年,阮嶼終于第一次鼓起勇氣,在這一天選擇了逃避。
而顧晏卻不願意放過他,電話、微信、短信,一切可以聯系的方式都在用最惡|毒的言語攻擊阮嶼,甚至是威|脅。
從那之後,阮嶼放棄了逃避,就當去看看母親,也總該每年回一趟江市,反正他從未過過一個正常的生日,也沒有什麽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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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予熙下班回家時,站在玄關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阮嶼今天不在。
怪不得屋裏這麽冷冷清清。
家裏少了小朋友,傅予熙覺得做什麽事都不太對勁。
做飯時,險些糊了鍋。
健身時,在橢圓機上站了半天,才想起來沒開電源。
洗澡忘開熱水,關電腦忘了保存文檔……
總之就是什麽都不順。
就連躺在大床上,都覺得今天的床墊好像有點硌,哪個姿勢都不舒服。
傅予熙暴躁的撈過手機,第無數次點開微信,看着置頂那個聊天框,依然沒有一個紅色的小「1」出現。
也不知道這個小沒良心的睡了沒有。
想起自己早上摔門而出的行為,和阮嶼不能坦誠相待的态度,傅予熙啪啪啪用力的摁着屏幕,删掉了對話框裏剛敲進去的字,賭氣的把手機鎖屏扔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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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嶼是被雨聲吵醒的,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就坐在落地窗前,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頸,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才七點多。
自己應該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天色陰沉的厲害,阮嶼緊了緊裹在身上的毯子,歪頭靠着落地窗,看窗外越下越密的雨。
睡眠不足讓阮嶼的感官變得有些遲緩,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好像有點低血糖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了。
他顫抖着指尖從外套兜裏翻出奶糖,剝開兩顆一起塞進嘴裏。
阮嶼手心攥着糖紙,想起這幾顆糖,還是傅予熙前幾天放他兜裏的。
住進傅予熙家半年多,被喂養的太好,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犯過低血糖了,可傅予熙卻總是能很及時的發現他糖吃完了,再細心的給他準備上新的奶糖。
不知是因為想到傅予熙,還是奶糖在舌尖上化開的香甜,阮嶼一直籠罩着陰霾的心忽然像是照進了一縷陽光,柔和還帶着絲暖意。
阮嶼緩過那陣不适後,赤着腳進浴室把自己收拾利落,重新将床蓋好,關掉水電,拎着包出了這個不能稱之為家的房子。
在小區門口吃過早餐後,阮嶼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顧宅的地址。
經過了一晚上的時間,阮嶼認為自己已經能夠平靜的面對顧晏一家。
可當他邁進顧家別墅的大門,對上顧晏冰冷諷刺的眼神、爺爺奶奶不耐煩的眼神時,他自以為毫無波瀾的內心深處,還是揪着疼了一下。
“你來幹什麽!”顧時站在樓梯口,厭惡的對着他大吼。
夏婉有些尴尬的對阮嶼笑了一下,伸手用力扯走了顧時。
“爸。”阮嶼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們。
打過招呼後,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已經結痂的裂口,微微的刺痛感竟然讓他覺得有些快意。
顧晏像是對阮嶼今天的态度還比較滿意,從鼻腔裏輕哼一聲,直接站起身向外走去。
阮嶼知道這是要去墓園看母親的意思,一言不發的轉身跟在顧晏的身後出了門。
雨越下越大,阮嶼沉默的坐在副駕駛看着窗外。
天氣預報明明說這個周末是晴天的,為什麽非要在他已經夠冷的心情上雪上加霜。
中途顧晏去花店買了束白色的桔梗花,每年他帶的都是這一種花,阮嶼之前特意查過,白色的桔梗花代表着無望的、絕望的愛。
可能顧晏真的是太愛阮沐清,所以才這麽痛恨自己吧。
阮嶼這些年來一直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阮嶼又想去咬一咬唇上的傷了。
顧晏給阮沐清選的墓園在江市的市郊,環境很好,管理也很嚴格。
雨勢依然不小,顧晏只拿了一把傘,顯然阮嶼并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阮嶼看着顧晏的背影,攥了攥拳,默默的跟在了旁邊。
好在顧晏今天的心情貌似還不錯,竟然主動的把手上的打傘往阮嶼的方向挪了一些。
父子二人并肩站在阮沐清的墓碑前,阮嶼看着照片上那笑容燦爛的人,心裏哽的難受。
顧晏蹲在墓碑前,用拇指溫柔的撫摸了一下照片,輕輕的将那束白色的桔梗放下。
再起身時,目光中的溫柔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冷聲對阮嶼吐出兩個字,“跪吧。”
阮嶼看了眼濕滑的地面,好像毫不意外顧晏會這麽說。
他挺直腰背,直挺挺的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大理石上,單薄的身影看起來充滿着悲傷。
雨水浸透了阮嶼的褲子,冷意伴随着痛感從膝蓋處蔓延開來。
阮嶼眨了眨眼,試圖眨掉眼睫上沾染的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水滴,在心中默默的開了口。
“媽,我二十四歲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也已經跪好了。TAT
相信我,是甜文,就虐一小小下,很快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