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過去的幾天裏,阿邁羅不得不每天晚上天黑以後出去,領進一批又一批卡拉達隊伍的掉隊者。最後這批特別大,特別讓人同情,是由老人和孩子組成的,還有幾個戰士,他們看上去個個都疲憊不堪,營養不良。這一幫的出現提醒阿邁羅想到,在舒适的雅拉田納村村寨範圍之外,還有人過着艱辛的生活。
就好像這些天他的睡夢不停被打斷還不夠似的,他的日常生活也被擾亂了。杜拉尼克斯自從發現自己不能變回龍形以後,他在洞裏就一直沒停止過來回踱步。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他也變得越來越易怒,有時他長時間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兩眼盯着洞內的牆壁;然後他會突然起來,一圈又一圈地在洞裏走,一邊走還一邊罵,手還比劃着。小小的電光從他的手掌裏飛出來劃過一道道弧。這樣了過了幾個小時之後,洞裏的空氣似乎充滿了嘩哔剝剝的能量,阿邁羅摸到任何東西都會讓他震一下。
他盡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他提煉銅的實驗,村子裏的人都按照他的規定修造了一個石砧,都是從大塊玫瑰紅花崗岩鑿一下來的。阿邁羅把坑道塌方那天鑄好的錠子放在石砧上,用一個沙石錘敲打它,半溶化狀态的有孔鋼珠裏的空間就被封閉起來,那鑄塊慢慢變成了一塊又平又薄的銅板。
在卡拉達的隊伍到達的第二天,阿邁羅在天亮前的幾小時正工作着,這時升降裝置頂端的貝殼鈴铛響了起來,一開始阿邁羅沒聽見,繼續敲打着手裏的活,杜拉尼克斯離開他一直在消磨時間的沙石地板上的小徑,走到低一截的洞口。
“帕阿魯回來了,”他大聲宣告。阿邁羅還在敲,因此杜拉尼克斯大吼着說這個消息。阿邁羅心煩意亂地擡起了頭,嘆了口氣,把石錘放到一邊,向出口走去。他所能看見的就只有那個永不停息的瀑布消失到下面深深的黑暗之中。
“是他,”杜拉尼克斯堅持說,然後他又有些惱火地加了一句。“可以說我被塞進這個小小的身體裏了,但我還沒有瞎掉!”
阿邁羅把平衡重量放了下去,繩子在那個木滑輪上呼呼作響。不一會兒籃子出現了,這時他看見了帕阿魯,正擡着雙眼看着他。這個肩膀寬闊的平原人完全把籃子裝滿了,他的上升非常慢。
籃子框框撞到滑輪上停了下來,阿邁羅把升降裝置綁好,帕阿魯跳出籃子,雙腳輕輕落到地上。
“你好,阿邁羅,還有您,偉大的杜拉尼克斯。”龍嘟囔了一句什麽東西,聽不清楚,就又回去踱他的步去了。
“什麽事使他煩成這樣?”帕阿魯問。
阿邁羅原想說實情的,然後轉念一想,說:“誰知道?莫理他。”他把他新打好的銅板放到一邊,坐到石砧上。“帕阿魯,你回來了,我很高興。你到哪裏去了?你不在的時候,你有很多同志都來了,其中有一個大個子說是你的兄弟。”
“帕吉托也到了!這真是好消息!”他拍了一下阿邁羅的肩膀,這個善意的一擊差點沒把阿邁羅從石砧上打到地上來。
“有沒有卡拉達的消息?”帕阿魯焦急地問,伸手扶了那年輕人一把。
“目前還沒有。”
這時杜拉尼克斯已經走完了一圈洞子裏又回來了。“什麽事把你給絆住了?”龍問。“我們還擔心你在山裏迷路了。”帕阿魯向他們敘述了他與那個怪物綠色苦膽的遭遇——到此為止。他小心避開不說偉德偉德斯卡,龍若是知道那塊黃石頭要交給那個精靈牧師的話,肯定不會放棄它的。
“你描述一下那個綠色苦膽!”杜拉尼克斯面色嚴肅地說。“莫漏掉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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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阿魯描述了一番那個古怪的家夥:長腿、短臂、蛛網狀手指、過分大而吓人的頭顱和嘴巴。他正要開始講綠色苦膽的衣服時,杜拉尼克斯折起了雙臂,低下頭。
龍罵了起來。“我早該預料到這的。他是老實得太久了。”
“你知道這個怪物?”阿邁羅問。
“是史森。”這個名字說出來就是個不詳的征兆。杜拉尼克斯眼睛盯住帕阿魯的眼睛,說:“你碰到了那條綠龍史森還能活着回來講這故事,你是怎麽做到的?你對于一個人類來說是夠強壯的,但對于任何顏色的龍你決不是對手。為什麽史森放你走了?”
這回輪到帕阿魯袖起雙手面色嚴肅了。“他放過我是要我當信使的,”他說。“他打發我回來是想讓我告訴你,他想要那塊黃石頭,就是那塊你從那個精靈牧師那裏拿走的金石頭。”
龍一時無語。阿邁羅一點也不知道杜拉尼克斯出去後帶回來了一塊非同小可的石頭的事情,于是就問:“為什麽他想要的僅是一塊石頭而已?對他來說有什麽價值?”
“這東西是純精神力量的寶庫,”杜拉尼克斯粗暴地插言進來。“史森一定有什麽辦法可以開發它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龍有我們自己的力量源泉。史森打算怎麽樣?他想為他的追随者們提供這種力量嗎?”
“他在說什麽呀?”帕阿魯問阿邁羅。
“別動,”龍說道。只見他把拇指和食指放進嘴裏,拿出了那塊黃石頭。他把它放在阿邁羅的花崗岩石砧上,他們三個都稀奇地看着這塊石頭。
“宇宙中有一個等級結構,”杜拉尼克斯解釋說。“你們中有一些人已經知道存在有更高級一些的、并把他們奉為神明的動物,力量在他們之下的是龍,龍存在于那些純神聖與低級動物之間。”阿邁羅沒必要問誰是那些“低級動物”了。帕阿魯仍然一臉糊塗的樣子。
龍繼續說:“如果精神适當集中,經過一些訓練,精靈,甚至人類都能把蘊藏在這塊石頭裏的力量釋放出來。”
“野危怪?”阿邁羅小聲問。
帕阿魯伸出手來想拿起那塊暗淡的金黃石頭,他的手剛要拿到的時候就凝固住了。
“你拿吧,撿起來,”龍說。“你不會有什麽異常感覺的。”
帕阿魯發現這塊石頭摸起來還熱乎乎的——無疑是因為它一直是放在杜拉尼克斯的嘴巴裏的緣故。這石頭相對于它的大小來說是超重了。正如龍所說,帕阿魯沒有感覺到從它裏邊釋放出任何東西。
“這東西不過是一塊石頭,”他說,一臉失望的樣子。
“你還這麽認為,”龍回應說。“如果人類開始轉化精神力量時,這世界就要處于比它所能承受的悲哀要更大的悲哀之中了。”
帕阿魯小心翼翼地把這塊黃石頭放回到花崗岩石砧上,他預料杜拉尼克斯會立刻把它收回去,但是那個處于人形的龍走開了,一只手扶住頭。
“杜拉尼克斯?”阿邁羅叫道,
龍的腳步有些踉跄,他雙手緊緊抱住頭,一腳踏翻爐缸,灰燼和碳火在地板上灑得到處都是。阿邁羅趕緊跟上去,帕阿魯一個人留在石砧邊上。
“杜拉尼克斯?杜拉尼克斯,怎麽回事?”阿邁羅叫着,大吃一驚。
這個龍人突然把手臂張開,大吼了一聲——什麽?痛苦?恐懼?阿邁羅說不清楚。
當杜拉尼克斯站在那兒時,他渾身顫抖,吼聲在洞裏堅硬的牆壁之間來回震蕩,他的胳膊開始流出翠藍色的血,手臂背上的皮膚開始裂開,在撕裂開的人類皮膚下露出了杜拉尼克斯真正肌體的青銅色鱗甲。
那可怕的皮膚爆裂的聲音并沒有完全被杜拉尼克斯不停的吼叫聲掩蓋住,他的音量高了一倍,就在他們的眼前,他的人類軀體崩裂開了,他的真身向上向前延伸出去,吼叫聲也達到了龍的全部音量。阿邁羅跌倒在地板上,雙手捂住耳朵;帕阿魯則吃驚得全身發抖,貓腰躲在那塊重重的石砧後面。阿邁羅都以為,天花板肯定在這麽可怕的聲音裏邊裂開了。
然後,就像突然開始時一樣,變形突然結束了。
“又能全身舒展開了真是太好了!”杜拉尼克斯大聲嚷嚷着,邊把翅膀張開。龍顯然因高興而震動個不停。“你們這類生物怎麽能夠生活在這麽狹小的軀幹裏?”
“我們湊合着過吧,”阿邁羅嘟囔道。他從一只伸開的翅膀底下鑽出來,在龍的左側出現,伸出手,沖那個巨大的動物豎起一個充滿深情的大拇指,其餘手指握成拳頭。
“你沒事吧?怎麽回事?”阿邁羅問道。這時帕阿魯也從他躲藏的地方爬了出來。
“很難形容。我體內壓力越積越大——我還以為我要爆炸了!”杜拉尼克斯嗅了嗅堆在地上的、他的一片片一條條的人類軀殼。“似乎是我幹的事。”
“你通常變形時不會蛻皮的。”阿邁羅沉思自語。
龍眼碰人眼,它們閃過一道共同的思想,然後都轉而面對着帕阿魯。“是那塊石頭!”他們異口同聲說了出來。
帕阿魯拿起這塊石頭,用手好奇地摸着它。“這塊黃石頭使得你變不了形?”
龍一步一響地往前走,翅膀夾攏。“一定是了!”他說。“這石頭有種力量使得我被困在人形裏。”
“那麽,我們得除掉它,”阿邁羅堅決地說。
“我來吧,”帕阿魯迅速接過嘴去,将手指撮起那塊黃石頭。
“這東西一定不能讓史森弄到手,”杜拉尼克斯說。“把它給我。”
帕阿魯在那龍拱橋似的脖子底下慢慢走,伸手把黃石頭遞了過去。
“你确信你自己處理嗎?誰知道這東西最後會在你身上起什麽作用?讓我來毀掉它吧。我對它的威力不敏感,對我來說,他只不過是一塊岩石。”
杜拉尼克斯已經伸出兩根爪指頭想從平原人手掌上拿走那塊黃石頭,但他突然轉念一想,收回手去。
“很好,帕阿魯,”他同意了。“你的直覺不錯,它們不久前才為我省去一些與偉德偉德斯卡之間發生的麻煩。拿走它吧,把它放到精靈和龍都輕易找不到的地方——看看哪個深湖裏,或是什麽沒有底的地方。拿走,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放置的地方。”
帕阿魯把石頭塞進別在腰帶上的小袋子裏。“您別怕,”他充滿信心地說。“您再也不會看到它了。”
這時洞裏已經漸漸亮了起來,一縷霞光透過雲層和瀑布照射了進來。阿邁羅在勞累之下,疲倦已極,他走到水盆處,想清醒一下麻木了的面部。杜拉尼克斯又恢複了他巨蟒狀軀幹,騰躍到洞上面的出口,把頭伸出去。
“我得舒展舒展我的翅膀了,”他鄭重地說。“同時呢,我還可以到處看看有沒有史森行蹤。”一聲轟鳴,像遠處有雪崩一樣,在洞裏回蕩。龍銳利的眼睛盯住遠在河谷下面的動靜,那雙眼睛眯虛了起來,他咬着的牙齒間吐出了一個詞:“獵物!”
他向上一翹他倒鈎樣的尾巴,一躍穿過了瀑布簾子就消失了。帕阿魯把升降裝置拉到洞裏邊,一腳踏到籃子裏。
“我最好現在就把這石頭給扔了,”他說。
許多嘈雜的聲音鑽進洞裏,是一陣人群大聲呼喊的聲音。水簾子遮着,帕阿魯看不到發生了什麽事,阿邁羅走到洞口。“是從那些游民的宿營地傳來的,”他說時心裏升起一陣不詳之感。
又一陣喊聲,聲音中充滿了兇殘和血醒的意味,就像野危的叫聲。阿邁羅跟着帕阿魯一起爬進籃子裏。
“下面正鬧事呢,”他說,疲倦地揉了揉眉頭。“什麽糟糕的事。”
“站穩了,”帕阿魯提醒道。他把下落的平衡重量放了下去,籃子一擺也下去了。阿邁羅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眼睛周圍是黑黑的一圈,他緊緊抓住籃子邊。
帕阿魯把兩個指頭伸進他的小袋子裏,摸了摸那塊黃石頭,他離勝利如此之近了,他不能讓石頭掉出來弄丢了。
※ ※ ※ ※
卡拉達在雅拉田納村的頭兩晚上睡得雷打不醒,她在懸崖腳下鋪開一張糜鹿毯子,在那上面睡了個她好多日子都沒睡上的好覺。到第三天的早上,帕吉托不得不把她從沉睡中搖醒。
“頭,”他小聲說。“塞桑在外邊等着。”
她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讓他等。要是他渴了,他還會再灌些馬尿,他喝得時間越長就越好。”為了顯示出自己無所畏懼,自從挑戰之後,塞桑和娜克麗絲就一直把時間花在飲酒和他們那一幫子酒肉朋友的玩樂上。卡拉達避開他們,吃得很少,不停地敲打她的燧石刀。
當卡拉達大步走到湖邊去洗臉和脖子時,整個營地都醒了。這些游民們令人吃驚地安靜,一點都不像她創建了十年領導了十年的吵吵鬧鬧的部落。她十分滿意地看到塞桑在岸邊跪着,把一塊冷冰冰、濕淋淋的鹿皮按在他發痛的頭上。娜克麗絲站在他身邊,給他按摩肩膀,要是她的臉上有任何顯示的話,那就是她的頭至少跟他的一樣痛。
卡拉達向水邊走去時瞥了他們一眼就沒再看他們了。下了挑戰以後,她給了那愚蠢之極的男人從從容容的一天時間,讓從他喝酒的後遺症中恢複過來,如果他自己願意把那時間花在使他自己更醉一些,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清洗幹淨臉和脖子,深深享受了一下湖水冰涼的滋味,然後她紮上首領的頭帶。塞桑和娜克麗絲有意要忽視她,離開湖邊去為即将開場的比賽做準備。
撒姆圖幫卡拉達把馬牽過來,卡拉達把一張滿是塵土的毯子蓋在馬背上,她輕輕一躍上了馬背,從撒姆圖手裏接過缰繩,踢了一下馬,馬就小跑起來。她騎馬下到沿着水邊的一片空曠地,這塊地的三面都圍着游民們的帳篷和聚集了越來越多圍觀的人。
塞桑在這塊地另一頭出現了,他的馬是一匹很漂亮的紅棕色間雜有白毛的公馬,正在因被圍起來而昂首闊步打着響鼻地走着。娜克麗絲在他旁邊跳來跳去,正給她的男人提供最後一分鐘的鬥打建議。塞桑不停地點頭,但他的眼睛閉着。
“卡拉達。”
她向下看了一下,帕吉托遞給她一把燧石槍頭的矛槍。“給,”他說。“我和塔剛比較了一下那些武器,這把與塞桑的長度相符。”
“謝謝你,帕吉托。”
“頭,我不喜歡教你應該怎麽做事情,但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但是什麽?”
“打敗他,但不要把他打得太狠,寬容比兇狠會贏得更多。”
“不是我挑起的,”卡拉達答道。“塞桑和跟在後面的人需要知道誰是真正的領袖,而且将永遠是。”
她兩後跟一夾打在馬的脅腹上,馬一溜煙跑開了。那個大個子搖了搖頭,退回到塔剛和撒姆圖站的邊線上去了。
塔克瓦雙手舉起站在兩個決鬥者中間,人聲鼎沸的人群安靜了下來。他宣布道:“我們在此觀看卡拉達和塞桑的決鬥,你們大家都明白這場決鬥的原因,大夥是否接受并發誓跟随勝利者走?”
“是!”圍聚的游民們大聲回答道。
一陣風刮過岸邊,揚起了灰塵遮住了圍觀者的眼睛。所有的眼睛都擡起來,及時看到了那條龍的黑影子隐沒到最低層似屋頂罩住的白雲中了。游民們是第一次看到杜拉尼克斯以龍身出現,這使得大家又炸開了鍋似地說起話來,直到塔克瓦大聲叫注意。
他從沙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當石頭打到水時,決鬥就開始!”他說完,走到人群邊上,面對湖水,抛出石頭。
卡拉達沒有看石頭,她在手腕上纏了一根皮帶,用它來綁住矛槍柄,使之在手裏穩穩地握着。
撲通!石頭人水的聲音之後,緊跟着是一陣馬蹄子奔跑的聲音。塞桑已經開始迎頭奔進了。卡拉達仍然一動不動,還在忙着整理武器、座位和缰繩。
這塊空地只有二十步長乘八步寬大小,塞桑向一動不動的卡拉達迎面襲來,矛槍平舉着。他大吼一聲,人群中有幾個他一邊的大聲喝采,但大多數游民屏住聲息。
卡拉達稍稍把馬轉向右邊,把矛槍扛在肩上,只到這時她才擡頭看雷鳴般沖向她的馬和騎馬人。
“來吧,卡拉達!”塞桑大叫着。他将矛槍舉起直插她的心窩,當燧石頭擦過卡拉達騎的馬的耳朵時,她向後平仰,稍稍扭向一邊,塞桑的眼睛吃驚得瞪得老大,手中的矛槍沒有傷着卡拉達一根毫毛地過了她的肩膀。當他過去時,她彈了起來,手裏的矛槍劃了一個大圈,那個硬木手柄,與卡拉達的手腕一樣粗,打在了塞桑的頸脖根上,人群中一部分人對她這一招大聲喝采。
塞桑搖晃了一下,但仍坐在馬上,手裏矛槍還抓得緊緊的。卡拉達把馬一拽,來了個很急的左轉彎,跟在他後面慢跑。他避開了她的第一擊,想騰出一些鬥打的地方,但她逼迫他,當他擋住了他矛槍的尖頭,于是她用她矛槍粗的一端當作棍棒,重重地給了塞桑一擊,打在他的肋骨上。
當兩個騎馬人逼近人群時,人群向後散開。塞桑鼻子流血,看見一個開口就策馬過去,疾馳過水向這塊空地的中心奔來。卡拉達拉緊腕上的皮帶,穩穩地跟在她的對手後面。
當阿邁羅和帕阿魯趕到時,這就是他們看到的場面。帕阿魯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他的兄弟,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他大喊了一聲招呼他,大個子就撥開人群向他哥哥走來。兄弟倆又是擁抱又是捶背地過了好一會兒,總算團圓了。
當帕阿魯看到湖邊正在發生的事情,他的高興勁就消失了。他一把推開帕吉托,說:“卡拉達?她還活着?她也在這?她在做什麽?”
“一場決鬥,”帕吉托答道。“她正和塞桑打,看誰當這支隊伍的頭。”
“什麽?”有人會向卡拉達挑戰這種念頭對帕阿魯來說簡直是瘋狂。塞桑究竟知不知道他與什麽對抗?
阿邁羅悄悄站到他的身邊問:“那個人是不是卡拉達?”帕阿魯激動地點點頭,阿邁羅又說:“這個女人就兩晚以前我領進來的那個。”
塞桑把馬頭一撥回轉身來,往回疾馳,他想再次全速沖刺卡拉達。這次她貓着頭,催馬加鞭,也使她的馬疾馳起來。她把矛槍壓得低低的,靠在身子右側,避開了塞桑的沖刺。
“她想幹什麽?”阿邁羅問道,出神地看着。
帕阿魯知道,他以前看見過她這一招,于是他面色凝重地回答:“塞桑必死無疑了。”
兩騎手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卡拉達轉向左,橫切在塞桑前面。游民們驚呼起來。她仍然放低她手中的矛槍,塞桑讓他的矛槍尖低垂着直到它目标直指那個蹲伏的女人。
兩匹馬要相撞在一起了,卡拉達擡起手臂,擋開塞桑的矛槍頭,與此同時,她手中武器的燧石尖頭觸及到了他,恰在他的肋骨底下,燧石尖頭刺進去了,直到它從他的背鑽出來。把武器綁在她腕上的皮帶本來會出賣她的,或許扭斷她的手腕,或許把她從奔馳的馬上拽下來的,但是,皮帶并不再綁在她的腕上,她張開手,皮帶松散的兩端放飛了。
卡拉達坐直身子,放慢座騎,到她轉過身來看時,那匹紅棕色間雜白毛的馬正往塞桑的帳篷大步跑去,背上已沒有了騎手。
有個女人尖叫了起來。娜克麗絲從人群中跑出來,她從地二拾了幾塊石頭,朝卡拉達砸去,首領擋開了一塊,但另一塊砸她馬頭的一側,馬後仰起身,為了不被馬摔到地上,卡拉達從屁股上滑下來。娜克麗絲手裏握着一把精靈銅匕首閃閃發,而卡拉達只有一把狩獵用的燧石刀。
帕阿魯自己有一把銅匕首,他擠過那群激動不已的人群,來到距離正圍着圈子轉的卡拉達和娜克麗絲只幾步遠的地方。
“卡拉達!”他大聲叫着,手裏舉起那把精靈匕首。在周圍高呼着她的名字的人群中,她是無法分辨出他的聲音來的,因此,他改口叫,“妮安奇!接住!”
她的舊名字傳到她那裏了,她回過頭來迅速飄了一眼,這對娜克麗絲就足夠了,只見她向卡拉達撲來。卡拉達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甩了出去,順勢用她翻轉的力量逼迫娜克麗絲離開。
“妮安奇!接住匕首!”帕阿魯把匕首扔給她,匕首尖先着沙地落下。卡拉達一把抓起,剛好及時避開了娜克麗絲的又一次攻擊。娜克麗絲把她手裏的武器當作一把短劍,猛力向下劈,直奔卡拉達的肚腹。那把銅刀身在卡拉達的右前臂上劃了一長道血印子,而娜克麗絲也為她這一成功付出了代價,卡拉達回手在她的臉上劃了一刀。那個憤怒的挑戰者旋轉着分開了,雙膝跪倒在沙地上。卡拉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騎到她的背上。她一把抓起娜克麗絲的頭發,把她的頭往後仰,咽喉頂着那把鋒利的銅刀刃。
本來叫喊着、攢動着的人群立時安靜下來了,這個變化如此之突然,以致使卡拉達都注意到了。她停住手,蹲伏在她的對手的身邊,手中的刀比着娜克麗絲的咽喉,剛能使她的皮膚凹陷而沒出血。
“住手!”一個男人的聲音喝道。“刀下留人!”
娜克麗絲掙紮了一會兒,但是卡拉達刀子頂了她一下提醒娜克麗絲她離死亡有多麽近。卡拉達左看看,右看看,想找到那個膽敢給她下命令的人。
游民們分成開兩路,一個年輕人走上前來。他短短的頭發,幹淨的衣服表明他是一個村民,不是她的游民。
“不要殺她!”他說,蒼白的臉上清楚地顯現出恐怖的神情。
“為什麽不殺?她可是要殺了我的!”卡拉達咆哮道,氣喘籲籲。
“因為你殺了她的男人,她是氣瘋了。”那個男人堅持道。
卡拉達低下頭看了看娜克麗絲,她看到她的敵人瑟瑟發抖着,眼淚從眼裏流出來落到了沙地上。卡拉達把刀拿開,站了起來,一只腳踩在娜克麗絲脊背的中間,後者臉朝下癱倒在泥土中。卡拉達把娜克麗絲的匕首一腳踢開,匕首飛到那個男人的腳邊了。他撿起匕首,把它手柄朝前地遞給卡拉達。
帕阿魯沖向前,把自己的刀拿了回來。卡拉達流了許多汗,血水正從她胳膊上的口子往下滴。
帕阿魯把自己的水葫蘆遞給她,她接住了,說:“你幹得漂亮。”
他笑了一下。“你也一樣。”
她喝了一口大大的水,到她終于放下水葫蘆時,她用手背抹了抹下巴,然後看着那個村民。“你為什麽要阻止我?”她問他。
阿邁羅回答說:“你已經打贏,又沒有要殺掉她的理由。”
“也許沒有,但是我聽到很多人在叫她的名字,這支隊伍不可能有兩個頭,要麽我當頭,要麽就沒有隊伍。”
“你贏了,你是頭。”帕阿魯堅定地說。
阿邁羅打開嘴巴要說話的,但帕吉托,塔剛,哈圖和撒姆圖穿過人群走到卡拉達身邊,把阿邁羅擠到一邊去了。帕阿魯抓起他兄弟的手,把他舉得高高的,高聲呼喊道:“卡拉達勝利了!卡拉達的隊伍勝利了!”
游民們熱情高漲地接過高呼,跟着呼喊起來,呼聲如雷鳴般響徹整個河谷。
塞桑的屍體被清理掉,娜克麗絲也被擡到一個帳篷邊上的遮雨處,卡拉達大步走到塞桑的大帳篷,在首領凳上坐了下來。塔剛動手把她的傷包紮起來,其他的戰士則列隊,向她重新示忠。
站在卡拉達後邊成半圈的是她的死黨,帕阿魯,帕吉托,撒姆圖,及其他人。阿邁羅排開人群走到帕阿魯身邊,這個年輕的村民臉上的表情反映出他內心複雜的感情,難以理解。
“帕阿魯,我得和你說幾句話。”阿邁羅說道。
“是,阿庫丹。有什麽事?”
“決鬥時,你叫卡拉達什麽?”
這個平原人眼睛一直看着那一隊戰士向他們的首領敬禮并走過她去。“是她的真名,”他答道。“在家都在大叫‘卡拉達,卡拉達’,在這好幾百人中問她不可能聽得到我叫她。”
“卡拉達不是她的真名?”
阿邁羅語調中有些變樣,這引起了帕阿魯的注意,他垂下眼看這個矮小一些的男人,于是他搖了搖頭,說:“十年前,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她只是一個四處流浪的獵手,和我和帕吉托一樣。她只是到後來集結了這支隊伍以後才叫卡拉達這個名字的。”
阿邁羅盡力使自己胸膛裏集聚起來的激動平靜下來,他聽到那個平原人叫的名字,但他一只勸說自己是自己聽錯了,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那她叫什麽?她出生時起的名字?”
“妮安奇。”
阿邁羅兩眼不停地眨,他想說話,但他的話出口時就像是嗚咽出來的聲音。他清清嗓門,那些人頭攢動、高聲慶祝的游民們的嘈雜聲在他耳朵裏越發地響亮起來,他稍稍搖晃了一下說:“你是說‘妮安奇?’”
帕阿魯點了點頭,眼睛仍然看着他的頭,沒注意到這個年輕的村長明顯的悲傷。
阿邁羅離開那圈忠心耿耿者,徑直走入那個首領的視線裏,他盯着她看,這個被叫做卡拉達的陌生人。這可能嗎?他眼睛直鈎鈎地看着,想看清楚在太陽照曬得黑黝黝的皮膚以及傷疤之下的人,腦海裏搜尋着他迷失的姐姐的面容。
他奇怪的表情使得那首領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她目光銳利地回視他,厲聲問道:“現在又怎麽啦,村民?首先,你已經讓我饒過了一個要置我于死地的人的命,你現在還想要我摒棄我的人對我表示的忠心?”
“你叫什麽名字?”阿邁羅顫抖着聲音問。
“什麽?你難道聽不見嘛?今天連老天都知道我的名字叫什麽了!”她轉臉對差不多包紮好她受傷的胳膊的塔剛假裝小聲地說:“這些岩石堆中間的村民好像都有點智力遲鈍似的。”
“你的——”阿邁羅在繼續說之前不得不再次清清嗓子。“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妮安奇?”
首領帳篷周圍的說話聲停了下來,卡拉達聳了聳肩。“那是我父母親給我起的名字。”
“他們是不是叫做,奧托和基娜?”
“是叫這。誰告訴你的?”
阿邁羅向她走近一步。“你是不是有一個弟弟叫做阿邁羅?”
她臉上被逗樂的神情消失了,她對他皺起了眉頭。“我是有個弟弟叫做阿邁羅,”她說,淡褐色的眼睛跟寶石般堅硬。“許多年前他就被殺了,一起被殺的還有我的父母親和另一個兄弟。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
阿邁羅嘴巴張開了又合上了。卡拉達看着他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這時他直視着她的眼睛向她宣稱:“因為我就是阿邁羅,妮安奇。我是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