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平原人有句老話:“湍急之流生大魚。”這是他們表達巨變既會帶來危險,但也同樣會帶來希望的事情。
在其後的日子裏,卡拉達和阿邁羅又成了姐弟了。首領的帳篷裏一個又一個清冷的夜過去了,在那裏妮安奇和阿邁羅求生的故事講述給了所有人聽。知道卡拉達曾經有過一個家庭對這支隊伍的戰士們來說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們中有許多人原來以為他們的首領是一個神,狩獵女神。在他們聆聽兄妹倆講話的過程中,他們首領身上發生的變化是聽人驚異的:原來那個嚴厲而又充滿報複心的卡拉達變得愛說話了,她甚至還開懷大笑了起來,她的人中很少有人看見過她笑時嘴張大過,更少見她放聲大笑過。
帕阿魯被卡拉達的變化迷住了,他心裏長久珍藏着她臉上的每一根線條——寬闊臉頰骨,高高的額頭,小而筆直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還有上面的每一塊傷疤。然而他熟悉的那張臉從來都是地裏的石頭那麽堅硬,雪山上雪那麽冰冷的。現在這個新面容——使她眼睛如月牙彎的露齒大笑——的确是讓人徹底大吃一驚,而他暗地裏卻更加愛她了。
但即便在他看着這對兄妹團圓的時候,他的高興漸漸被另一種不安的、醜陋的東西所取代。為什麽她會把她微笑和好心情的恩惠贈與了一個她十多年未見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兄弟,阿邁羅都未曾與她并肩作戰過,沒有一同狩獵過,也沒有一起搜尋過那莽莽無人跡的大草原。僅是出生的偶然事件就能成為這不公平的理由嗎?當看到她手臂鈎住阿邁羅的肩膀,帕阿魯感到像是有一把刀插進了他的心窩裏。
卡拉達和塞桑決鬥的兩天之後,帕阿魯悄悄溜出首領帳篷,消失在人群中。這很容易做到。雅拉田納村的人也都出來看卡拉達,這個大名頂頂的游民領袖。消息傳說她是他們自己村長的血親只會增加了村民們的好奇心和放下心來的感覺。肯定不會有任何危害降臨到他們身上和村子了,要是這支游民隊伍的首領是他們村子的創建者失散多年的姐姐就更不會了。
帕阿魯在心潮澎湃的村民中穿行着,一會這邊一會那邊地在他周圍熙熙攘攘人群中擠開一條路,他發現自己來到供奉龍的錐形石堆的後面,像一片樹葉在一條湍流的旋渦中停靠在那裏。他依在石堆傾斜的一面上頹然地歇息着,過了好一段時間,他的周遭才打破了他憂郁的思緒。
煤煙味和燒熟的肉味使他驚起。他擡頭看到石頭堆上村民們擺放供奉龍的貢品的地方,一想到杜拉尼克斯,就使他聯想起綠色苦膽和偉德偉德斯卡。那個精靈牧師給他布置任務以來,距今已有好些日子了,他伸手摸了摸腰帶上別着的小袋子裏,黃石頭還在裏邊。
這塊金黃色的石頭蘊藏着力量,這力量足以影響那威力無比的杜拉尼克斯,也足以讓偉德偉德斯卡渴望自己得到它。那帕阿魯為什麽要放棄這樣一種力量呢?他為什麽就不能為自己利用它?
你還欠了那個牧師一個人情,他提醒自己。那個精靈救了他的命,此外,帕阿魯也并不是個聰明的智慧者,能熬制草藥或繪制星星的路線圖什麽的。在他手裏,這東西不過是塊石頭而已,也不是通往卡拉達心裏去的道路。
帕阿魯把石頭放回小袋子裏,邊思考着邊站了起來。也許他是不懂怎麽使用這塊石頭裏蘊含的力量,但是他知道怎麽利用別的方法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這塊石頭的價錢漲了,它曾經值帕阿魯的小命——只值這麽可憐的靈魂真是太便宜了,如果那個精靈牧師還想要這塊石頭的話,偉德偉德斯卡最好願意讨價還價,因為這價錢現在已是帕阿魯的幸福。
※ ※ ※ ※
阿邁羅宣布準備為他姐姐大宴一番。牛要殺,水果要從湖對面的果園采摘回來,雅拉田納村的紅酒要捧出來。卡拉達也不示弱,她組織了一場狩獵會,為宴席提供了野兔、山雞、及從最高的山上的溪流裏抓回來的金鳟魚。宴席的日子訂在月亮相會那天,亦即月亮索麗和魯塔将在蒼天穹窿最高峰上相會的那晚——傳統上認為,這是夏季的最後一天。那麽三天後就是月亮相會日了。
阿邁羅最初的震驚已經過去了,他現在滿心都是發現妮安奇還活着的激動,她及她信賴的夥伴被引領着參觀了一圈雅拉田納村,村民們都充滿自豪地打開他們的儲藏山洞,他們的花園和果園。一切都順順當當的,直到妮安奇提出她是否可以參觀一下杜拉尼克斯的洞穴。
“當然可以,”一陣猶豫之後,阿邁羅回答道。“只是你和我可以上去。”
“為什麽要這樣子?”
“洞穴是龍的家,并且雖然我在那居住了十年,但要有陌生訪客,我還得征詢他的意見。”看到妮安奇的手下有些失望,還有一點被激怒的意思,他加了一句,“在适當的時候,你們大家都會見到他的,再說,升降裝置一次只可容得下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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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圖用手指扶了下眼罩,警惕地說:“卡拉達,別去。我父親就死在這條河谷,就是那條龍殺的他,你永遠都不能相信一個怪物。”
她挖苦地大笑起來。“什麽?十年後的今天,這條龍打算變暴燥,把我們的頭都咬掉不成?吃了太多的食物、喝了太多的酒使我們的頭都軟下來了!”
他挺直了身子,橫過肩膀,一副要格鬥的架勢。“卡拉達,我不過是把我感覺到的真實情況說出來,”他生硬地說。
“你需要動一動,”她說着,大笑起來。“你去參加喬比的打漁隊吧,用你那生動的想象力為我們抓點金鳟魚來吃。”
阿邁羅換換腳,對他姐姐這番奚落他人感到尴尬,他不喜歡她那種高壓的、侮辱人的方式,他想對哈圖說點什麽安慰的話,但這個獨眼的游民生着悶氣走開了。妮安奇似乎沒注意到,或者她注意到了,她也不在意。
到升降裝置前,妮安奇抓住邊框,撐着跳進狹小的籃子裏,她弟弟用力拉那些預先準備好的繩索,平衡重量開始下落。籃子一震就開始上升了。
“卡拉達!”塔剛對她高聲說道。“別忘了!默哀的時辰過了,塞桑在日落時下葬!”
她傾斜着身子兩胳膊肘依在籃邊上,向下望着他。“如此怎麽樣?”
“你應當到場!”
她一擺手表示免了吧。“對叛徒我沒時間,”她回答說。
當他們上升到地面聽不到他們聲音的地方,阿邁羅說:“如果你不去參加塞桑的葬禮,會引起不良情緒的,妮安奇。”
“他是個傻瓜和懦夫。”卡拉達簡短地回答。
“他打得很勇敢,你殺了他,你就應該去。”
她臉上不見了自他們重逢以來的就挂在臉上的笑容。“阿邁羅,我殺了他,是因為他想從我這偷走我的人,他為此付出了他的生命作為代價,我不會出席他的葬禮而為他的葬禮增光。”
她絲毫不讓步,阿邁羅只好放下此事不談。當他們在瀑布之下爬出籃子時,阿邁羅指了一下他和杜拉尼克斯在陡峭的懸崖壁上安裝的滑輪系統,這套滑輪系統能讓籃子上上下下,甚至可以橫向移動幾步的距離繞開瀑布。
妮安奇看着他手指的地方,聽他說話時,她一邊點頭,但是這套機械裝置并沒使她産生興趣。當籃子悄悄滑到雷鳴般的瀑布後面時,她伸出手,讓瀑布的急流的邊緣沖打在她的手指上。她又笑了,至少這裏有一種她可以敬佩的力量。
阿邁羅把籃子綁好,下了籃子,他們倆一起走進洞內,厚厚的岩石牆壁擋住了咆哮的水聲,足以讓他們進行正常的談話。妮安奇眼睛向上盯着看,大膽地走進洞穴的中央。阿邁羅雙手背着,跟在她後面。
“是龍弄的這洞?”
“他用爪子在堅固的沙岩上挖鑿的。”阿邁羅語氣充滿驕傲的回答。
“真令人吃驚。我真希望在桑——塞那斯河時他和我們在一起就好啦。”
她這裏走走,那裏走走,欣賞了一番水池和爐缸,又帶着有禮貌的好奇心檢查了一下他各式各樣的工具。阿邁羅在一旁看着她調查研究了一會兒,然後說:“妮安奇,我們得好好談談。”
她把他的銅板在手中翻來翻去掂量着。“關于什麽?”
“這麽多年之後,我們又找到了,你在平原上生活,而我——”
她毫不在意地把銅板扔了,銅板吭啷一聲掉在地板上。“你為什麽不加入到我們中間來?那是一種十分精彩的生活——騎馬,打獵,看着廣闊無垠的草原在你的馬下綿延千裏。當然,會有精靈,我從未停止過把南方和東方從西瓦那斯提精靈控制中解放出來的鬥争。”
“妮安奇,我的生活在這裏。”阿邁羅坐到石爐缸的邊緣上。“這是我的地盤,這些人是我的人民。”
她臉上的微笑消失了。“我就料到你會這樣說的。”
“你想呆多久都受歡迎。”
“多謝了,弟弟。為了收集些補給,集聚力量,我們要呆上一陣才開拔。”
阿邁羅把眼睛挪開,望向從牆壁上流下來的溪水,汩汩流進水池裏。他們幾乎是在十一年之後才相互找見,而現在他們又在說分別了。
“你要到哪兒去呢?”他問。
她考慮了一會兒。“向北走。那裏冬天來了,好狩獵。我們要踏遍北部大草原,也許還會順着海岸線走到最東北的邊上。我聽許多傳聞說,那裏有其他人類,生活在樹梢上。傳聞還說,有黑皮膚的人乘坐着巨大的镂鑿出來的獨木舟過海,在海濱做貿易。也許他們中有些人會加入到我們中間來。”
“我看,你還是留下來好了,妮安奇,”阿邁羅急切地說。“我們可以把我們的人民合在一起,我們之間有許多可以相互學習的地方。你瞧,我差不多學會了自己打造銅工具了!一旦我掌握了這種技術,我就可以煉造青銅,山上到處是礦物,河谷又是種莊稼養牲畜的好地方。你的人民可以教我們你們用馬的技術。”
她把手伸進冰冷的水池裏,卡拉達嚴厲的面容替換掉了妮安奇微笑的臉。
“那麽誰來領導這支聯合起來的隊伍?”她嘲笑似地說。“是你?還是我?還是我們倆一起呢?再想想吧,弟弟。你的村民會承受不住一個像我這樣的流浪者的命令的,而我的平原人也不會聽一個像你這樣心慈手軟的步行者的。”他張開嘴想反駁什麽,但她說得更輕聲了。“阿邁羅,即便是我,也不會聽衆你的命令的,而我認為你也不會聽我的。”
他悲哀地點點頭。“那麽你會偶爾來探望一下呢?”
她咧嘴笑了起來。“每一分鐘都會,要是我能夠的話,我一定會來——只要每次你都擺一場大宴。”
他站起身,擁抱了一下他原以為他會再也看不到了的姐姐。在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在他的背上越擁越緊的時候,渾身傷疤的卡拉達有一會兒感覺自己又是那個大姐妮安奇了。“快樂些,”她說。“知道你還活着就大不一樣了。”
“我也一樣。”他說。
一陣水響宣布了杜拉尼克斯回來了,阿邁羅和妮安奇迅速分開,對他們相互之間的親情感到害臊,也是為了避開那條巨龍帶進來的急流。杜拉尼克斯搖擺着頭,他的觸須撞在他的下颔和凸起的鼻子上發出金屬般的響聲。妮安奇大吃一驚,她從末看見過杜拉尼克斯處于真身的樣子,她作獵手的直覺被這赫然聳現的生物激發起來,她全身緊張,準備好戰鬥或是逃跑了。
“哈,”杜拉尼克斯說着,咧開了大嘴。“我才離開了一會,阿邁羅就把一個老婆帶到我洞裏來了。下一步怎麽樣呢?下小崽子?”
妮安奇頭向後一仰,大笑起來,當看到她弟弟的臉緋紅時,她笑得更起勁了。
阿邁羅十分生氣,更多的是感覺尴尬,大聲說:“這是我姐姐!那個我以為很久以前死掉的那個!”
“啊,”杜拉尼克斯說。“卡拉達是你的姐姐,這怎麽可能?”杜拉尼克斯仔細看了他們一下,瞳孔收縮成一條線。“我看不出你們有什麽地方相像。”阿邁羅臉上又顯現出憤怒來了,那龍加了一句。“人類對我來說都相象得很,你們都可能是兄弟姐妹,但我肯定你知道自己的姐妹。”
妮安奇又用鼻子哼出了窒息住的大笑。
杜拉尼克斯一步一響、步履沉重地走到他的平臺上,每一沉重的步子都是要震掉他背上的水。他順順溜溜地爬上呈放食物的岩石架子上,随手拿起一塊放在附近的牛腿骨,上面的肉都啃光了,但那條龍卻在啃咬骨頭兩端,他那邪惡彎曲的牙齒刮擦着骨頭。
“他總是這麽吃東西嗎?”妮安奇嘟嚷道。
阿邁羅眼睛轉了轉,爬上平臺前的臺階,清了清喉嚨。杜拉尼克斯一咬就把骨頭咬斷了,妮安奇退縮了一下。阿邁羅已然司空見慣了他的夥伴的各種習慣,急切地說:“你有什麽發現?”
龍漫不經心的樣子消失了,他把骨頭向旁邊一扔。“史森來過這,在五千步高空我可以聞到他的蹤跡。”
“史森是誰呀?”妮安奇問。
“他還在附近嗎?”阿邁羅面色凝重地問。
“不在——或者說,要是他在這裏,我沒法找到他。”
阿邁羅的焦慮很明顯,妮安奇又問了一遍。“史森是誰?”
她弟弟對她解釋了一下關于那條綠龍的事,野危,以及他将和杜拉尼克斯進行的競賽。她也表情嚴肅地聽着。
“是這條綠龍創造的野危?”她問道。阿邁羅點了點頭。她手握成拳,按在嘴唇上。“精靈在東,龍在西……有沒有什麽人不想把我們從這塊土地趕走的?”
杜拉尼克斯猛然呼出一口氣,結果造成了一陣旋風,吹得妮安奇的頭發蓋過臉上。她警惕地打量了一番這條青銅龍,說:“我不得不懷疑一下——也許我打錯了敵人。精靈盡管狂妄,但他們是與我們沒什麽兩樣的生物,其中有些精靈還沒有榮譽的觀念,這條綠龍派遣了一批又一批不是自然界中生長的野獸替他幹那些肮髒的勾當,也許他才是那個卡拉達的隊伍應該戰勝的敵人。”
“我沒這麽提啊,”杜拉尼克斯說。“史森根據人類的推算法,有兩千歲了,他狡猾,兇殘,愛報複,變化無常。誰若得罪了他,無論有多微不足道,他都不會原諒。只要你是游牧民族,在大平原上四處流浪,你殺了他的寵物,他不會怎麽樣,但如果你在他老巢是以一支軍隊出現的話,他就會用盡手中一切騙術和工具,以他所能想得到的最殘忍的方式,消滅你們到最後一個人,并且,在他長長的一生中,他已想出了許多辦法。”
阿邁羅突然感覺陣陣涼意,下意識中,他向杜拉尼克斯靠進一步。
“你說這話時,好像你害怕他似的。”妮安奇對龍說。
杜拉尼克斯揚起頭。“我是害怕他。他殺了我母親和同我一窩孵出來龍——我的兄弟姐妹,正如你會說的——不為別的原因,只為這樣做讓他高興。”
“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杜拉尼克斯的爪子屈張起來,在平臺的岩石板上刮擦得很響聲。“我不是逃出來的,”他說。“史森他故意放我一馬,他有意殺了我全家,然後放我走。”
“這是為什麽呢?”阿邁羅問。杜拉尼克斯很少說他自己的過去,因而這信息對他來說也是罕有的。
“有好幾個世紀我也在問我自己這個問題。我相信,史森放了我,是想讓他能威懾我,讓我活在對他的恐懼之中。在他長長的一生中,他已經活得膩味了,但他還有一樣在品嘗着的東西就是恐懼。他喜歡那種成為別人害怕的東西的滋味,并且極盡其能事在別人身上撩起這種感覺。要威吓較小種生物是件太容易的事,但是對龍來說,除了另一條龍之外,很少有什麽東西可怕的了。因此,使我害怕他,對他來說是一種魅力強勁的快樂。”
“那麽,你為什麽找他報仇呢?”妮安奇說。
“八十六年前,我曾想與他決一死戰,他放火燒了一整片樹林,在濃煙的掩護下逃走了。從那以後的這些年裏,他一直嘲弄我。他制造成的雪崩使得我的第一個家無法居住;他把大批大批的獵物趕跑,以此希望我會挨餓;他攻擊人類和精靈,以使他們害怕所有的龍,這樣就讓人類和精靈來追殺我。”
妮安奇一拳頭打進她另一只手掌中。“要是我是你的話,我就要踏遍千山萬水也要找到這條綠色妖怪,一勞永逸地解決掉他!”
杜拉尼克斯看了一眼阿邁羅,說:“你肯定你們倆是姐弟嗎?”
阿邁羅沒理會這個嘲諷,對妮安奇說,時間不早,是他們分開的時候了。他在下面村子裏還有事情,妮安奇對龍道了再見,但當她弟弟拉住她的胳膊肘往外走時,她仍繼續敦促杜拉尼克斯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地對付他那不共戴天的死敵,史森。
“好的,好的,”龍連連稱是地回答着送走她。“阿邁羅,叫長老們替我準備好一兩只牛好嗎?我餓了。”
在他們倆乘升降裝置下來時,妮安奇邊搖着頭邊說:“要是我有像杜拉尼克斯這樣的盟友,我可以在一個季節內把精靈打敗!”
“他可不會替你打精靈,”阿邁羅回答她。“我們較小種生物之間的鬥争不是他關心的事。”
“但他幫你。”
“因為我是他的朋友。而且,我們村子是史森爪子上的一根刺,越多人類在這裏安居,史森就越難以傷害杜拉尼克斯。”
妮安奇一邊考慮這個問題,籃子一邊從瀑布下鑽出來。下面,撒姆圖及其他随從都在那等着。
“妮安奇,我明白村民們為什麽會聽我的了,”阿邁羅說。“因為這條龍保護他們,而我跟龍說話。在這裏居住使他們的生活容易些。但是為什麽這些人會跟着你呢?為什麽他們要服從你呢?”
“因為我給了他們一個名字,”她說道,聲音在瀑布的咆哮中幾乎聽不見。“他們是卡拉達的隊伍,是他們應該屬于的東西,他們信仰的東西,是他們引以為自豪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的敵人,弟弟——沒有頭沒有臉的,比如饑餓、寒冷、風暴、疾病、野獸之類的東西。我們每天都要與之鬥争,心裏卻知道我們不可能真正取得勝利。于是,我給我的人民一個新的敵人:精靈們——這是一個我們有可能打贏的敵人。因此,我的人民有所屬,有個敵人可以打敗,有個領袖可為之奮鬥。為了這,他們就會跟随着我,直到我生命完結的那一天。”
籃子咚地一下停住了,卡拉達爬出來,立刻就被她的同志圍住了,所有人都急切地想知道一些關于龍的老巢的事。她莊嚴地大步往營地走去,讓他們都吊着她說的每一個字。
阿邁羅站在柳條籃裏,看着他姐姐——不,此刻她不再是妮安奇了,而是地地道道的卡拉達,她隊伍的領袖。盡管生活讓他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阿邁羅意識到他和他姐姐畢竟相差不太遠。
※ ※ ※ ※
距雅拉田納村四分之一裏格遠的重山峻嶺問的一個裂縫處,平原人把塞桑就埋葬在那裏。随着太陽西沉得很低的時候,娜克麗絲讓埋葬隊等在一旁,而她自己則為她的伴侶挑選了一個最後的栖息地,那裏的土壤太堅硬、石頭太多,他們很難挖一個合适的墓穴出來。于是,他們只好往塞桑的屍體上堆放岩石。娜克麗絲在一座山體附近挑選了一塊寬寬的岩板,當掘墓人掩埋她的男人時,她雙目向外盯着眼前綿延不斷的山地和峽谷。
這的感覺不對,她悶悶不樂地想。他們不屬于這個地方,這裏的天空與她習慣了的廣闊無垠的大草原上的相比似乎近了許多,也小了許多。至少在這裏,差不多到了這座山的頂峰,塞桑的靈魂不會像在下面峽谷四周圍住的地方那樣感覺太禁閉。
他們的任務一完成,卡拉達派來埋葬死者的游民立即離開了,少數幾個較為關心的平原人留下來呆了一會兒,然後,一個接一個地都走了,離開了這個憂傷的地方。很快就只剩下兩個人:娜克麗絲和哈圖。
一段時間沉默之後,哈圖輕輕地說:“真是一個可怕的損失。”
娜克麗絲兩眼怒視着他,夕陽的紅光染紅了她的臉龐。“什麽?為什麽你會留在這兒?”她冷冷地質問道。
“來向一個勇敢的戰士表示敬意,”獨眼狼回答說。
娜克麗絲伸出手來撫摸那堆壘起的石頭。“你和卡拉達是一夥的!”她呸了一聲。
“如果說是打精靈,我二話不說跟着她,但這個村子,那條龍……這裏是一個危險的套子。”
娜克麗絲擡起她發紅的眼睛。
“你聽說了嘛?這個村子的村長是卡拉達的弟弟。”
“不會吧!”娜克麗絲驚呼道。
哈圖點點頭。“是真的。當她發現這是真的時,她像一只母非洲獅一樣開懷大笑,塞桑屍骨未寒,而她就在大笑了。”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她!”娜克麗絲咬着牙說。
“并不容易做到,”哈圖說。“一個原因,這只是。”
娜克麗絲站了起來,太陽最後一抹餘輝消失在崇山峻嶺之後,一陣寒風吹掠過山脊,她把身上的羊皮背心束緊。“你想倒她的戈?”
哈圖慢慢地繞着那堆石頭走着,娜克麗絲也開始移動了,她與獨眼狼保持着一段距離。哈圖在墳頭前停了下來,她在墳尾停下了。
哈圖說話時,他避開了她的問題。“你有沒有注意到村子裏那堆石頭?”他間。“那是阿庫——沛裏的人向那條龍進貢牛羊和麋鹿的地方,一個星期進貢兩次。作為他吃這些東西的回報,龍就有心要保護這些阿庫——沛裏的人不受攻擊。”
“是嘛?”
“有沒有什麽人試圖阻止過你和塞桑率領這五十來個騎手進入河谷?”
娜克麗絲撫摸了一下臉,試圖記起什麽事情來。“沒有,沒人阻止我們。那個村長——阿庫丹?——他出來迎接我們的,沒帶任何家夥。”
“有沒有見到龍的保護呢,嗯?”
哈圖又開始繞着墳墓走動起來,娜克麗絲也繼續保持着她的距離,當他走到墳尾時,他又停住了。
“我告訴你我在想什麽,”最後他說。“我想這些村民把自己給賣了,做了奴隸,他們出于恐懼,于是他們向他進貢,而不是因為他保護他們。如果牛吃完了,又找不到糜鹿了,那麽會怎麽樣呢?離這些村民們把自己的熱愛的孩子放到祭壇上,還會有多久呢?”
娜克麗絲大笑起來。“你盡想了些什麽呀!沒有哪個平原人會——”
“沒有哪個平原人會把自己的孩子進獻給龍的?你真的這麽認為?我們自己的同志都抛棄了一個多好的戰士塞桑呀,只是出于對卡拉達的恐懼。你看,有幾個來向他的死表示敬意了?你認為,這些陌生的、定居在此的——”他說這話時從鼻子表示出他的輕蔑——“阿庫——沛裏的人又會好到哪裏去呢?”
娜克麗絲臉上的奚落神情收了起來。“那麽你有什麽建議?”
“現在還沒有。我還要跟其他人說,會悄悄地說。你也要這樣做。從塔克瓦開始,他是個頭腦清楚的人。然後,時機成熟時,這支隊伍就會離開這個遭詛咒的河谷,但不會是由卡拉達領導了。”
他拾起一塊掉落的石頭,把它放到塞桑的墳頭上。“還有,要是那個阿庫丹想保護他的姐姐,就連他一起消滅。”
※ ※ ※ ※
帕阿魯把黃石頭放入偉德偉德斯卡在岩石裏按下的那個洞,由于沒辦法知道那牧師何時才會來取他的戰利品,平原人只得找個地方安頓好等着。
夜暮降臨了,峽谷沉浸在濃重的黑暗之中。帕阿魯仍然保持住高度警醒,整個晚上他都沒閉眼睛。時而他唱出聲來,以使自己頭腦保持清醒;時而他繞着峽谷的周邊大步踱着,他的腳重重地在粗糙的地上蹬,直至它們發紅、發酸。唯一陪伴他的是他自己的聲音。在這條峽谷裏住着的所有動物出于安全或警慎,都離這個響聲不斷的人類遠遠的。
終于,太陽初升時,把他所呆的這座監獄西面的奶白色牆壁染上了粉紅色,靛藍色的天空明亮了起來,變成了蔚藍色。而那個偉德偉德斯卡仍然沒有任何跡象。
差不多到中午了,帕阿魯肚子空空,耐心竭盡了,于是拾起那塊石頭準備走人了。這時,一個影子擋住太陽,太奇怪了,因為這時天空中萬裏無雲。帕阿魯擡起頭,遮住眼睛,太陽的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好幾心跳之久他看不見任何東西。空氣變得越來越沉,越來越密集,他都很難把它吸入肺裏去了。當他的視力再恢複時,他看見那個牧師就站在岩石旁,正用他纖細的手指搜索着洞內。
“石頭呢?”偉德偉德斯卡問道。“把它給我。”
“我拿了,”帕阿魯回答,聲音聽上去顯得遙遠空泛,這真是太奇怪了。
牧師伸出手來,他的手臂古裏八怪地加長了,從他站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帕阿魯站的地方,起碼有三步以外。
平原人驚恐地往後退。“現在漲價了。”他說。
偉德偉德斯卡更近了,伸長的手差不多到帕阿魯身上了,他身體其餘的部分都牽扯了過來,臉上看上去很着急的樣子。
“石頭比我想象得力量還要強大,”牧師說。“它正對你發生作用,它想留在你身邊,但是你必須把它給我,只有我才能控制住它,如果你拿着,你就會被它控制住。”
“我會給你的,但你必須為我做點事,”帕阿魯說。現在他有點着急了,因為那個精靈牧師越逼越近了。
“救了你一條命還不夠嗎?”
帕阿魯不怎麽有一種奇怪的沖動想大笑,他張開嘴巴,細小的水晶就像雪片一樣飛了出來,掉到岩石地板上時,它們就破碎了,一百聲細小的碎裂聲逃逸出來。他非常吃驚地看着偉德偉德斯卡,牧師卻似乎不知什麽地方出錯了地什麽也沒有聽見。他打量着這個平原人,臉上顯現出苦惱的樣子。
“我的命有什麽呢?”帕阿魯繼續說,樣子十分警惕,這次他嘴裏沒有水晶飛出來。“要是沒有卡拉達,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是重要的呢?”
“那個女人?她并不愛你。”
這精靈的字字句句像一拳又一拳。帕阿魯擡起下巴,說道:“不,如果有你的魔法幫助,你是可以改變這一切的。”
“你想迫使她愛你?”
“是的!”這句回答在太陽照射的峽谷壁上來回震蕩。
偉德偉德斯卡嘆了口氣。“精靈和人類是如此之相似!在我追求知識與智慧的時候,其他人孜孜以求的卻是那渺小的財富和愛情。我花了我一生中的一半時間為西瓦諾斯宮廷的貴族們研制春藥。”他滿臉蔑視地搖了搖他長而狹窄的頭。“多麽浪費啊!”
“你幹不幹?”帕阿魯問。¨
牧師捋了捋他稀疏的胡須,他讓發須在他手指間夾住,他的指甲又細又長,就像一頭黑豹爪子。“要是我走開的話,你就活該讓那塊石頭吞噬掉你的靈魂,但我更需要那塊石頭。好吧,我會讓那個野蠻的女人愛上你的。”
于是,帕阿魯在他的小袋子裏摸索那塊石頭。他看得見它,但不知怎麽的,他就是抓不住它。他明明白白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穿過那塊石頭,就像它是一縷輕煙一樣。這真是太奇怪了!
“思想集中,”偉德偉德斯卡嚴肅地說。“要用你所有的感覺,不能只用你的眼睛!”
當平原人十分小心地把手指罩住那塊幽靈一樣的石頭時,汗從他的鼻尖上往下掉。終于他感覺到那塊石頭粗粗的棱邊了,然後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把那塊石頭遞給偉德偉德斯卡。
“好了,現在再也不會有這一切了,”精靈顯然是在對那塊石頭說話。“你裏邊去吧。”他把那塊石頭放進一個小小的瑪瑙盒裏,瑪瑙盒上有一個滑動的蓋子,然後他把盒子裹進他的袍子裏。
“你怎麽做呢?”帕阿魯問。他的聽覺又恢複正常了,他視覺的紊亂也迅速清晰了。
“做什麽?噢,你的真愛。”聲音裏流露出輕蔑之意。“我沒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