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為月會宴所做的準備正積極地進行着,到現在也差不多完成了。孩子們撿回來了一抱又一抱點火用的柴火,他們把掉到瀑布周圍的河谷地上的每一根樹枝都撿了回來;伐木工提供了大的樹杆,是他們逆流漂上來的;在龍的老巢和游民們的營地之間的區域都清理幹淨了,一叢大篝火已經準備好。火已點燃,能夠燒成一個閃閃發亮的碳火床,整條牛都可以在上面燒烤了。

游民們對于村民們願意把好肉用火毀掉這一點感到非常吃驚,盡管卡拉達也覺得這種想法很令人吃驚,但她自己還是讓她的弟弟說服了,同意接受煮熟的肉會味道會更好。然而,她也贊成帕吉托悄悄的建議,認為這頓宴席也應當包括一些肉不被村民們的篝火燒過的主意。

蘋果和梨子都用幹草包好,放到灰燼裏烘烤,像野兔、山雞以及兩頭公野豬這些小一些的獵物就被叉起來,放在大火邊上燒烤。

村婦們在沙地上打上了一圈樁子,草草搭起了一個巨大的獸皮酒甕,從各家和儲藏坑道裏搬出來了一壇壇的酒,都倒進了獸皮酒甕裏。不一會兒甕裏就裝滿了血紅的酒,新釀出的葡萄酒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之中。

游民們也不甘落後,他們拿出了一排的鼓、木笛和山羊號角,然後他們(為了不讓斜陽照射到他們的眼睛)背對太陽站好後就開始演奏。他們演奏出來的音樂也不管有沒有什麽結構,總的來說誰表演得最賣勁,他們就跟着誰的調走。如果有一對鼓手變調打鼓打出異常激烈的節奏,那麽其他的鼓手和吹笛人就會跟上他們的節奏;如果是一個羊角號手特別突出地吹出一曲聽上去憂郁的調子,鼓手們就會沉靜下來,讓那個孤獨的號手盡情地渲瀉。

整個河谷都滿是宴席的聲音。孩子們,無論是游民營地走出來的,還是村子走出來裏的,都在一幢幢房子問奔跑,欣喜地高聲嬉鬧,互相追逐,忙于打仗游戲、或是捕捉螢火蟲。白松木板做成的長木碟或是釘在一起的桦樹皮上盛滿了冒着蒸汽的排骨和炸肉排,被端到饑腸辘辘的人群面前來。

那座山上高一些的地方,恰好在懸崖面下,搭了一個敞開的帳篷,阿邁羅和妮安奇就坐在裏邊并排着吃同一個盤子裏的東西。在妮安奇的左手邊上依次坐着塔剛、撒姆圖、帕吉托和哈圖,有一個空位是留給帕阿魯的,差不多三天了,沒有一個人看到過他,而阿邁羅已經習慣了他莫明其妙地消失。

在阿邁羅的右手邊坐着村子裏的長老們:孔匝制革匠,沃爾卡,發榮石匠,胡拉米釀酒人,以及蒙尼法陶器師。大家都在邊吃邊聊,有一隊流動的男孩子不停地在酒甕和篝火與帳篷間來回走動,不停地提供食物和美酒。

“這真是好東西,”妮安奇大加贊賞道,一飲而盡。“你們是從哪裏學會做這東西的?”

“我們這裏有些人來到這裏時就已經會釀酒了,”阿邁羅說。他自己并不太關心此,酒讓他的胃難受。“北方人,從大平原的盡頭來的,他們用土罐裝滿葡萄到處走。”

“有時我們也可以從我們抓到的精靈那兒喝到這東西,他們的顏色比這個淡,差不多是清澈的,他們把它叫做‘瓊漿玉液’,”帕吉托說道,一大堆啃光了的牛骨頭放在他面前。“喝它個夠量,然後它就慢慢爬上來,從你的頭頂上給你一捶!”他狠命捶了自己的額頭一拳來說明這種感覺。撤姆圖和塔剛都大笑起來。

“你的那個兄弟哪去了?”哈圖在這一排人的盡頭問道。“他應該在的。”

“我不知道他去哪兒啦,”大個子回答道,說話時因為酒喝多了的緣故話都有些說不團栾了。“他又不是沒長腳的。”

“一個真正的游民,”塔剛說,此時他的臉紅得像顆櫻桃。

“我活得已經夠老了,還記得小時候在平原上長大的樣子,每日裏東奔西颠,以植物的根和蜥蜴為食,偶爾吃上一頓鹿肉,”沃爾卡說。“那種生活真是太艱難了,你們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呢?”

“您是在對我說話嗎?”塔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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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這兒最年長的,當然是對您說啦。為什麽老是要四處漂流呢?”

“這是我熟悉的生活,”塔剛充滿熱情地說。“要是我在一個地方呆久了的話,我就會感到精神緊張,好像一只落進陷阱的兔子一樣。”

“我們都生性自由,”撒姆圖插進來說,她滿頭的黑發放了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此時她正斜依在帕吉托寬闊的肩膀上,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我們想到哪去,就到哪;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

“只除了到精靈的地界,”哈圖嘟囔了一句。他在這張桌上的游民中顯得比較孤獨,他下決心不嘗熟肉。

妮安奇眼中冒火。阿邁羅趕緊插上一句話打破尴尬局面。“給我說說那個精靈戰将,巴裏夫。他是個什麽樣的家夥?”

這下大家都不作聲了,全都滿懷期待地望着妮安奇,他們也都很好奇。她正在啃一塊野雞腿;只見她把那塊美味從嘴邊拿下來,大聲問道:“你們都發什麽呆呀?”

“你很熟悉巴裏夫的啦,”帕吉托頑皮地說。“給你弟弟說說他。”

“我幾次想殺他都沒殺掉,這也沒使我們成為同志。”妮安奇一副就事論事的樣子。

“但他這人怎麽樣?”她弟弟堅持說。

妮安奇嘆了口氣,把那塊啃幹淨了的雞腿從肩上往後一扔,說:“他是個聰明而又狂妄的家夥,跟大多數精靈一樣,有點瘦,但是肌肉強健,沒有多餘的肉,眼睛長得很怪。”其中有幾個迷惑不解地望着她。“非常非常淡的藍色,”她解釋道。

“聽起來很象個男人,”胡拉米釀酒人說。她自己曾經嫁過三個丈夫,她比他們活得都長,對于能幹的男人她有獨到的眼光。“我很想會會他。”

“他不是人,他是個精靈,”妮安奇反駁說,有些惱怒。“并且,要是我再見到他,我希望他是跪在地上求饒!”

一陣陣高聲叫喊出來的招呼聲從人群中傳來,篝火快要熄滅,人們點燃了火把,借着它們溫暖的光,阿邁羅和其他人可以看見帕阿魯正慢慢爬上沙丘來。阿邁羅站起身,向那個平原人伸出手去。

“原平安與你同在,帕阿魯!歡迎你終于參加宴席來了,一切都還好吧?”

“很好,阿庫丹,很好,”帕阿魯随便點了點頭,回答道。

他半轉過身來,把手遞給妮安奇。而她恰好端起一個杯子一飲而盡,所以他的示意她沒有注意到。帕阿魯放下了他的手。一個男孩子給這個平原人送上一個盛滿烤肉的木碟子,帕阿魯說了聲謝謝就接了過來,在帕吉托和哈圖之間坐了下來。他的弟弟給他敘述了過去幾天裏這裏所發生的一切故事,什麽打鳥之行啦、打漁之行啦、搭建篝火啦,還有對烤熟的牛肉的味道各持己見啦等等,帕吉托自己宣布說,烤熟的比生吃味道要好得多得多。帕阿魯邊吃邊心不在焉地聽着。

在他的左手邊,哈圖突然唐突地說:“塞桑昨天下葬了。”

大家都忽略掉了這句話——只有帕阿魯除外。他簡單地說了句:“我很抱歉沒能參加。”

“謝謝。”哈圖說,那只獨眼閃閃發亮。

游民鼓手敲響了歡快的節奏。撒姆圖跳将起來,去拉帕吉托無法抗拒的胳膊。

“和我跳個舞,和我跳個舞,”她逗着他。

“我跳舞就象一頭公麋鹿,”帕吉托對她搖着頭說。

“我不介意,來吧。”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但是撒姆圖一頭鑽到他的胳膊底下,把他架了起來。于是他們倆便搖搖擺擺地向沙丘下火把照亮的慶祝活動走去——帕吉托因為酒使他的頭昏昏然,而撒姆圖因為帕吉托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影響了她的平衡。

妮安奇後靠着坐在她的凳子上,一只手随着節拍輕輕敲打着她的大腿。帕阿魯把木碟往這邊一擱,站了起來,他上前邀請妮安奇跳舞。

“首領是不跳舞的,”她輕輕回答說。“這不成體統。”

“沒人裁定你,”帕阿魯說。他微笑着,伸出他的手。“請。”

阿邁羅饒有興味地觀看這小小一幕如何進展下去。盡管過去了這許多年,他對他的姐姐情感猶存。他有些擔心她,她太苛酷了,與這世界分隔得太開了,他都發覺自己心裏邊在盼望她接住帕阿魯的手,一起跳個舞。

但是,在那個平原人做成杯狀的手掌裏有什麽東西一閃亮,這吸引了阿邁羅的注意力。他又看了一下,象是金屬發出的閃光。等他再看一眼時,他看見帕阿魯的兩手是空空的。是他想象的嗎?

在妮安奇無禮地不理會這個高高的平原人的時候,他的兩手仍然是空空的。最後他只得返回到他的大盤子邊,一臉克制的表情,埋頭吃東西。

胡拉米把目光放在塔剛身上,她把他拽走到越來越多跳舞人群中去了。平原人正圍成大圈子跳舞,男人們在外圍,肩挨着肩;女人們在內圍,臉都朝外。大多數的動作都是随着鼓手的節奏踢踢蹬蹬的,間或會在情緒高漲的歡呼聲中來一兩個旋轉翻滾。

有一個陌生人也走進了這個參差不齊的火把圈裏,這就是杜拉尼克斯。他再次以人形出現,但這次他的身材和顏色都與以前不同。這次,奇怪地,龍要高一些,全然是阿邁羅的翻版,不過更有肌肉些。他在帳篷的那一頭稍停了一會兒,兩眼緊盯着這群狂歡的人們。

雖然這些游民們沒有認出這個新來者是龍,那些最靠近他的人卻感覺到自己在往後退,給這個不認識的人騰出空間。妮安奇也沒認出他來,但那個被叫做“龍之子”的年輕人卻看出來了。阿邁羅向他招手,示意杜拉尼克斯過來加入到他們中間來,誠懇地叫着他的名字。

于是一張凳子拿了過來擺在姐弟之間,侍應的男孩端過來好幾長木碟的牛扒,和一只長長的皮制酒杯的酒。杜拉尼克斯沒要酒,接受了肉。

“我今天下午吃過一條牛了,”杜拉尼克斯說。“但是我現在又餓了。”除了哈圖,大家都笑了。他怒氣沖沖地看着杜拉尼克斯、阿邁羅和妮安奇,這樣看了很久,直到他意識到他們根本沒注意他。這個獨眼平原人打翻了他的酒杯,然後高視闊步地走入黑暗之中。

“他是傑塔的兒子,”阿邁羅私下裏對杜拉尼克斯解釋說。“他對你以前做過的事情耿耿于懷。”

杜拉尼克斯聳了聳肩。“我從來都沒忘記我母親和我同孵兄弟的被殺。”

“他是個愛哭鬧的孩子,”妮安奇說,聲音有點太大了。“不理他!”

杜拉尼克斯指了指那一圈跳舞的人。“這是幹什麽?一種儀式嗎?”

“這個舞?他們不過是感覺熱血沸騰了就要跳,”妮安奇說。她喝幹了杯子底下最後幾滴酒,接着讓大家都吃驚地是,她一把鉗住了她弟弟的前臂。“我給你做個示範,龍人。”她歡快地宣稱。“來吧,老弟!”

阿邁羅也就容着他那有點醉了的姐姐把他拉走。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杜拉尼克斯和帕阿魯,他的臉上顯現出來的東西是被逗樂了還是迷惑不解?杜拉尼克斯說不清。

僞裝成人形的龍飄了一眼帕阿魯,想看看他對于妮安奇變活潑了有什麽反應,杜拉尼克斯于是問他是否嫉妒阿邁羅或是對妮安奇的行為感覺惱怒,帕阿魯非常冷靜地否認此。

“卡拉達有權利做她自己的選擇,”帕阿魯低聲說。“作為她忠誠的同志,對于她所做的一切選擇,我都接受。”這麽說的時候,他推開吃剩的東西,朝皮酒缸的方向走去。

随着酒平面的下降。宴席也越來越熱鬧,音樂也越來越興奮,越來越粗嘎。在人群的周邊,不時有你一拳我一拳的現象,但都是還沒到其中一個倒下的時候,就止住了。一旦一拳打了出去,阿邁羅立時就出現在現場,他阻止了一個游民與村民間滋生的打鬥,勸告他們以和平的方式解決争端,但這件事情卻讓他不安起來。杜拉尼克斯到哪裏去了?

他伸長脖子,看見龍此時正站在一個女人圍成的圈子中心。那些女人們既有游民,也有村民,正圍成圈子跳着舞,她們都面對着他,而不似那些男人仍然在外圍跳着。女人們正在這條被逗得很開心的龍周圍旋轉着,卡拉達在這群女人中可能是最高的,兩只胳膊套在另外兩個游民姐妹的胳膊裏,興奮的臉上紅撲撲的,長長的褐色頭發翻飛着。

一個渾身肌肉結實的大胡子游民,如繩般一股一股的胳膊上汗珠閃亮着,只聽見他大吼一聲調子,重新敲響了他羊皮鼓上的鼓點,其他人也漸漸跟着加入其中,慢慢地聲音大了起來,也越來越有節奏了。

阿邁羅察見妮安奇一個人站在一堆越堆越高的烤牛肉殘餘旁,她也因為自己瘋狂的跳舞而大汗淋漓,此刻她正豪飲一整皮桶的東西,阿邁羅旦願那裏邊裝的只是水,他姐姐已經喝了太多的酒了。

“這個宴席怎麽樣,嗯?”他說着,輕輕把手放在她背上,她的皮酒桶浸濕透了,她的頭發也粘在她的頭上。她放下了皮桶子。謝天謝地,那裏邊是水。

帕阿魯這時出現了,手裏拿着三個杯子和一個細長的帶兩耳泥酒罐。“你看上去渴壞了。”他說着,倒了一杯給她,她接了過去,一口喝幹了,然後又伸手要,帕阿魯沖她笑了起來。

“拿穩了,”他說道,把手伸向她拿着杯子手,好像要撐牢它的樣子。“我可不想打潑了。”

就在這時,帕吉托和撒姆圖大聲哄笑着從帕阿魯的身後冒了出來,那個歡快的大個子在他哥哥的背上猛打了一下,這一擊可以把一個人的牙齒都打掉了。帕阿魯手裏拿着的泥酒罐一失手,掉倒了地上碎掉了,飛濺起粘乎乎的酒液和泥瓦片。同時他也沒能抓住妮安奇的手,因為她一邊咒罵打潑掉的酒,一邊向湖邊走,去洗她的手和腿。帕阿魯轉過身來對着他那樂壞了的弟弟,一把抓住他羊皮背心前胸。

“你這個喝醉酒了的白癡!”他咬牙切齒道。本可以用他一只手背就把他哥哥揍扁了的帕吉托眨巴了好幾下眼睛,向後一躲,從他哥哥不可理喻的大發脾氣中掙脫出來。

“別說了,阿魯,”撒姆圖和氣地勸說道。“還有酒呢!”

帕阿魯罷了手,向沙灘下的水邊跑去。阿邁羅也注意到了這事,對這個平原人對這麽一件小事的過激行為感到迷惑不解。于是他跟在帕阿魯後面。

湖邊的人很稀少,一陣寒意從水邊升起,這使得大多數的狂歡者都不到湖邊來。成堆成堆的長木碟沿着岸邊堆集着過去,明早将會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了,要在這樣一個慶宴之後清洗幹淨。

妮安奇蹲在沙灘上,手舀起一把把水往手上、腿上和臉上撲。帕阿魯看見她時,放慢了腳步,走過去。阿邁羅在人群邊上徘徊,內心焦急,但表面上卻不要顯得太唐突。

“卡拉達。”

她沒有擡頭。“什麽事,帕阿魯?”

“我有樣東西想給你,”帕阿魯輕聲說。

“你還有酒?好的。”

“不,不是酒。”他站在上面俯視着她,一個拳頭捏得緊緊的。

她最後擡起了頭,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她半邊臉。“一個大男人,把話說清楚點。我沒法忍受得了你在我身後晃來晃去,眼睛裏帶着母鹿的表情。”

他把他緊閉的拳頭伸了出去。“在這裏。”

“是什麽東西?”

“你站起來,我給你看。”

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她身後遠處有星光在閃。妮安奇在兩腿上擦幹兩手,然後就把手放在屁股上,滿臉期待着。

“嗯,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非常珍稀的東西……”

越過他的肩膀,她看見阿邁羅正看着他們倆,妮安奇放聲大叫了一聲。“嘿,弟弟,過來這兒!帕阿魯有東西要給我們看!”

他一把把手拉開了。“這不是任何人都能看的,只能給你看!”他咬緊了牙齒說道。帕阿魯正要逃走,這時杜拉尼克斯也出現了,沿着岸邊向他走來,封住了他的去路。

這時西天邊出現了閃電,被捂住了的雷聲在頭頂上空也能聽見,還混合着撞擊人心的鼓樂聲。

“你有什麽東西?”龍問,聲音很随意,但充滿懷疑。“是那塊石頭,對嗎?你還保留着,對吧?”

“不是。”帕阿魯被三面夾擊着,唯一的逃路就是湖了。

“給我看看你拿了什麽。”杜拉尼克斯命令道。

“這不是給你看的!”

“我能透過你愚蠢的肉看見它,早先在帳篷裏的時候我就在你身上聞到了,但我原以為那只是一種香味,是那塊的石頭的餘香,但它不是。你根本就沒把它扔掉,是嗎?現在把它扔了——扔到湖裏去。它會使你中毒的,就象它差點讓我中毒一樣。”

“他在說什麽呀?”一頭霧水的妮安奇問。

“一塊黃金石,附有危險的魔法精神力量。”阿邁羅解釋說,兩眼看着帕阿魯,神色更為凝重。

“你說錯了,”帕阿魯說,面對着龍往後退,“不是那塊黃石頭,我發誓!”

杜拉尼克斯越逼越近,只有一臂之距了。帕阿魯拔出他的匕首擋住他。妮安奇也向這個臉色蒼白的平原人逼近一步,但阿邁羅抓住她的兩臂,拉住了她。

一把精靈銅刀對龍來說一點沒有威脅,但杜拉尼克斯不想傷害這個平原人,于是他擡起一根手指頭,放到刀尖的附近,一道小小的弧光閃電從他的手指尖飛到刀身上,只聽見一聲震響,帕阿魯向後飛,倒在妮安奇和阿邁羅身上,結果他們三個一起在沙地上倒成一堆。

“快從我身上爬開,你這個傻瓜,”妮安奇怒罵道,把這個驚得目瞪口呆的平原人推開。阿邁羅從這個大個子身子底下慢慢蠕動着爬出來,看見沙子上有一個明晃晃閃着金光的東西。

妮安奇也看見了,伸手去拿,她的手掃到阿邁羅的手,并且他們倆的手指同時觸及到那塊溫暖的圓金屬片。

妮安奇猛地倒吸一口氣,往後一縮,像是被打了一般,她猛地把手往回一抽,心生厭惡地看着它。

“它震了你啦?”阿邁羅問她說,彎下腰撿起那塊神秘的東西,但是她仍然盯着,沒說什麽。

阿邁羅仔細查驗了一下它,這是一塊平板的圓銅片,光線不好,因此他把它湊近臉來看,翻來轉去地檢查着它。妮安奇樣子奇怪地盯着他,而不是盯着圓片。

“是什麽東西?”杜拉尼克斯問,從阿邁羅身後越過肩膀往前看。

“一塊圓金屬片,我想是銅片。”圓片上正反兩面都是空白的,既沒有雕刻,也沒有印跡什麽的。他把它遞給龍,龍仔細審視了一下,好奇心也漸漸消失。“不管怎麽說,他說的是真的,不是黃石頭。”阿邁羅後悔地望着帕阿魯,而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妮安奇。

杜拉尼克斯把那塊金屬片在手上抛來抛去。“奇怪得很,我原以為他一定還把那塊石頭帶在身上,我覺得,我感覺到在他周圍有一種力量的氣味懸着,就像一個不洗澡的人身上那種臭味。”

突然,妮安奇渾身發抖起來,抖得厲害到她一頭跌倒在阿邁羅身上。他一只胳膊扶穩住她。“酒喝太多了吧?”他溫和地問道。

“嗯……一定是吧。”

“我送你回帳篷去。”

阿邁羅扶住她站好,當他手一松開時,妮安奇又渾身抖動着要倒下,阿邁羅抓住她的胳膊幫她站穩。

“怎麽啦?”杜拉尼克斯問。

龍用他那遒勁有力的手指把那塊銅片折成兩半,抛回給帕阿魯,這個平原人跪下來在沙地裏找,只聽見他大叫一聲,站得直直的,盯着他空空的雙手。

“丢哪去了?”他無望地大喊着,眼睛在妮安奇和阿邁羅之間來回梭巡,眼中流露出來的一種恐懼他們誰也無法明白。

于是,随着一聲極度痛苦的大叫,帕阿魯撿起自己的刀,翻轉刀身,高高舉起,就要往自己胸膛上刺。但他沒有做到,他的手被杜拉尼克斯緊緊抓住了。

“放開我!”帕阿魯嚎叫着。“我的生命完結了!”

杜拉尼克斯一言不發,把那把精靈刀從這個平原人的手裏再次奪下,一把就扔到湖裏去了,然後他放開帕阿魯,帕阿魯就向後跌跌撞撞,倒在沙灘上。

就在那一瞬間,從雲端裏飛出一道玫瑰色的閃電,擊到瀑布上方的山頭,接着就是一聲地動山搖的霹靂,震得那些鼓聲和笛聲都停下來了。

“我以祖先的名義起誓!”帕阿魯粗啞着聲音叫喊道。“饒恕我吧,卡拉達。我從來沒有想——”他從沙子上爬起來,向村子跑去。然後他又轉回頭來,大叫:“饒恕我吧!我從來都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說完,他又繼續跑,撞到那些路上狂歡者身上。

阿邁羅和杜拉尼克斯交換了一個迷惑不解的眼光。“奇怪,”龍說,兩眼一直看着帕阿魯消失在人群中。所發生的一切妮安奇都沒有反應,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

一陣溫暖的瓢潑大雨突然而至,抽打在那些歡慶的人身上。人們高聲叫喊着、粗野地大笑着沖回房子和帳篷裏,宴席就這樣散了。阿邁羅抱起妮安奇,趕忙穿過這陣喧嘩,火把也被雨淋滅了,沙灘上邊的石頭平地也黑黑的,看不清楚。有人跑,有人摔倒了,有人罵,有人笑。灰燼冒着一縷縷煙和蒸汽,村婦們掙紮着去把沒有吃完的食物放到儲藏坑道裏。

阿邁羅好不容易到了妮安奇的帳篷,這張牛皮帳篷在風中吹得啪啪響,眼看着要被吹走似的。阿邁羅把妮安奇放在她的鋪蓋卷上,就趕緊抓牢那個不停地翻飛的帳篷,把它們一張一張地紮緊了,直至這敞開的帳篷變成一個黑暗、幹燥、封閉的小屋。

雨敲打在帳篷頂上,阿邁羅關好那塊中間的垂簾,黑暗之中,他能聽到妮安奇在動。

“我差不多搞好了,感覺好點了嗎?”他問了一聲。沒有回答,只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她睡着了?“胡拉米的酒雖然好喝,但是那酒會悄悄上頭的,像毒蛇一樣。”

帳篷紮牢了之後,他把雨水和汗水從臉上抹掉。“好好睡吧,妮安奇。”

“阿邁羅。”

他在門簾前停下。“呣?”

“我愛你。”

盡管他過去一直都知道,她以她自己粗暴的方式關愛着他,但是他以前還從來沒有聽他姐姐說過這麽溫柔的字眼。她聽上去有些疲倦,有些失落。

阿邁羅在走出去進到暴風雨裏前說了聲:“我也愛你,好好睡吧。”

※ ※  ※ ※

下雨後不久,岸邊就沒人了,宴席也結束了。只有一個聳立的影子仍然在外面,靠近水邊站着。雨水傾洩在杜拉尼克斯爬行動物的形狀上,從他巨大的臉上和脊背的鱗甲上如一股股溪水淌下,他無須費事打開他的翅膀,保護他的眼睛,一條龍的視力在晚上要比白天更敏銳,有沒有雨,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在雅拉田納村高高的上面,就在俯視游民營地的懸崖邊上,站着一個孤獨的看客,在杜拉尼克斯看來,他溫暖的血液在黑夜的影襯下将他描繪成一個玫瑰色的剪影。他和龍在黑夜和暴風雨中對視了很久。

“偉德偉德斯卡。”杜拉尼克斯低沉聲音吞沒在風中。

那個俯視的精靈牧師自己笑了起來,而那塊黃金石,用纖細的金線包裹着,就在他脖子上用一根細鏈子挂着。他大笑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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