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一夜狂歡之後,村民們随着新的一天的來臨,不得不起床,又要四處忙活了。牲畜要喂食喂水,園子要除草,成熟的果蔬要收。夏天過去了,天涼的莊稼,像大白菜和洋蔥,要栽種了。除了這些活要幹之外,還有陶罐要打,木材要砍,皮子要制。所以,村民們眼睛還紅紅的,打着哈欠,就從床上爬起來,默默地去做活了。
游民們就不這樣,他們的習慣是狂歡之後還要繼續大睡,直到饑渴迫使他們面對眼前的這一天。在他們狩獵豐厚,或是戰場上大獲全勝時,他們就只會在他們的頭停止悸動時才起床,然後,游民們就會又騎上馬,繼續前進。在月會宴之後的幾天裏,卡拉達的隊伍繼續夜夜狂歡痛飲,唯一一個可能阻止得了他們的人就是卡拉達,而她自己卻莫名其妙地不在現場。
阿邁羅也像其他村民一樣忙碌着,三天過去了他才找到時間去看他姊姊。到那個時候,游民營地上的樣子像是遭了災一般,宴席那晚的暴風雨把他們大多數草草紮起的帳篷給弄塌了,醉醺醺的游民們沒法對此做什麽工作,醉得最厲害的那些個游民就睡在他們倒下的地方,在蒼穹下渡過了他們的夜晚。
阿邁羅碰到的唯一一個頭腦清醒的游民就是那個和氣的巨人,帕吉托。他看到這個大個子坐在他歪倒一邊的帳篷前面,正把靴子裏的雨水倒出來,沖他笑着。河谷頭天晚上被另一場不那麽猛烈,但卻一點也不少雨水的暴風雨襲擊了。
“你精神還不錯,考慮到。”阿邁羅跟他打招呼。
“考慮到什麽?”帕吉托問。
“考慮到你的靴子要幾天幹不了了。”
帕吉托愉快地嘆了口氣。“在這麽一個心蕩神馳的早上,腳濕了又有什麽關系呢?”
阿邁羅還想間是什麽使得它心蕩神馳的,但他被撒姆圖打斷了。這個黑頭發的平原女人把頭伸出他的帳篷外,眯着眼看了看早晨那稀微的陽光,呱呱叫了起來。“噢呀,幫幫忙!有沒有水?我的祖宗,我想我都快要渴死了。”
帕吉托臉上還挂着笑容,遞給她一個皮水壺,她又一頭鑽回他的帳篷裏去了。阿邁羅就不得不大笑了起來。“噢,現在我明白了,你找到伴了!”
“我是被找的,說得更準确些。我一直都是一頭提到女人就東撞西碰的公牛,但撒姆圖不肯放我走。”他把一只靴子往天上一甩,發出一聲輕快的歡呼聲。靴子落下來砸在附近一個睡覺的游民身上,他騰地跳起來,罵了一句。帳篷裏,撒姆圖在嚷嚷着,叫帕吉托閉嘴。
“我聽起來像是有愛情。”阿邁羅說完,擺擺手,就向他姐姐的帳篷走去。
更多的嘟嚷聲、咳嗽聲、還有咒罵聲傳來,游民們把自己從最近一次的沉醉中喚醒,大部分人都是想喝水了,但這次就沒有多少水可傳來傳去,于是有幾個游民眼睛還一眨一眨地,跌跌撞撞地走去湖邊,肚皮貼地,用嘴直接去喝冰涼的湖水。
到了他姐姐的帳篷,阿邁羅在外邊大聲叫她,躺在附近的游民沖他叫罵,他不理會他們,說:“妮安奇,你在嗎?”
“在,”她聲音低低地回答了。
他撩起門簾了,蹲下來朝裏邊看。妮安奇坐了起來,背對着開口。她只穿了一件長到大腿的鹿皮襯衣,一頭長發亂七八糟地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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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安奇?”
“阿邁羅。”她沒有轉過身來和他打招呼。
“你身體沒事吧?”
她垂下頭。“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她喃喃道。“我原來還以為它是夢,但我一直醒着,而且現在它還在做着。”她回過頭來望他,曬得黝黑的皮膚看上去很蒼白,他還能看到她眼睛底下的黑圈,即便是在帳篷裏的昏暗之中。
他在門口跪下來,背頂起門簾,讓亮光照射進來。“你的人昨晚又豪飲了一番,”他說。“你沒病吧?宴席後我就沒看見過你。”
“進裏邊來,阿邁羅,把門簾放下。”
他爬了進去。帳篷裏很小,,而且霧氣騰騰的,有幾縷陽光透過帳篷皮子上的小洞射了進來。
“我出了點毛病。”妮安奇說,仍然背對着他。
“什麽?你生病了?”
“不是……不像平常那樣。”她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它,然後慢慢放開它。“阿邁羅,你相信我們倆是姐弟嗎?”
這真是一個奇怪而又令人吃驚的問題。“當然相信啦,”他說。
“有沒有可能我們的記憶發生錯誤,我們倆其實根本沒有任何關系?”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緊張,幾乎是有些絕望了。
他在地上坐了下來,兩眼盯着她聳起的、在這能激起性欲的陰暗之中若隐若現的雙肩。她的問題令他困惑,但是她的語調告訴他,這似乎對她很重要。“我們的記憶是相符合的,”他說。“我們的經歷直到野危攻擊我們的那天都是相同的,盡管過去了那許多年。”
“但試想一下,我們不是真正的胞姐弟——試想下你是被人抛棄在大平原上撿到的,奧托和基娜只是撫養你的人,不是你的親生父母呢?”
困惑變成了震驚。“你在對我說什麽?我不是你的親兄弟?”
她突然轉過身來,把他的雙手牢牢地抓在手中,說話時眼睛黑黑的迷亂得很。“要是我們真的不是親姐弟呢?”
他低頭看着她那雙充滿熱情緊緊抓住他的粗糙的手。“我就會很吃驚了,”他頹然地說。“從童年時起我所有的記憶都是奧托,基娜,麥尼,還有就是你。如果我是個撿來的孩子,如果沒人告訴我的話,我就不會知道了。”他慢慢擡起眼睛迎向她的,她在哭,無聲地哭。他以前從來沒有看見她哭過,甚至連孩提時都沒有。
“你只比我大兩歲,”他繼續說。“你怎麽可能記得住我是什麽時候出生的,更不要說我是什麽時候撿來的?”
妮安奇把兩手放了下來,又轉過身去了。“你不是撿來的,阿邁羅,”她喃喃道。“你是我的親弟弟。”
他的頭暈旋了起來,感覺到自己是一場惡作劇的犧牲品,只是那個惡作劇制造者在對他哭而不笑。
“這一切都是為什麽?”他質問道。“你怎麽表現得這麽怪?”
她用手背擦了擦她的雙頰,深吸了幾口氣,好像要以此來清理自己的腦袋。“沒什麽,”她說,語氣聽上去又嚴肅起來。“只是喝了太多的酒,做了太多的夢。”
阿邁羅跪在一只膝蓋上。“我要說你的隊伍也遭受着同樣的折磨,”他說。“所有人都一樣,除了帕吉托以外。”他解釋說那個綁鞋帶的戰士和撒姆圖如何住到一起了。
“很好,”她說,十分清醒。“一個男人需要一個好伴侶。”
這時外面爆發了大呼小叫聲,都是些粗着嗓門叫嚷的男人和女人的聲音。阿邁羅站了起來,一把撩開帳篷門簾,游民們都跑過妮安奇的帳篷,向村子邊上聚集的一群人跑去,那些憤怒的吵嚷聲是從那兒發出來的。
阿邁羅嘆了口氣說:“自打宴席以後,你的人和我的人之間除了麻煩就沒別的事。要是這樣子繼續下去的話……”他沒有把話說完,就匆匆忙忙趕往鬧事地點。妮安奇跟過去了,還穿着那件長鹿皮襯衣,她用手遮住眼睛擋住朦胧的日光。
阿邁羅從那群充滿敵意的游民擠過去,他們把胡拉米釀酒人的家包圍了起來聚集着,起初阿邁羅還以為他們在責備胡拉米的酒搞得他們頭如錐刺,饑渴難耐,但當他走近一點時,他發現他們是在包圍她,求她給他們些酒喝。
胡拉米背靠着她的家門站着,她的兩個徒弟一個站一邊,粗壯的攪拌棍子伸着,就像棒槌一樣。阿邁羅認出那個沖她大聲吼叫的男人是塔克瓦,是妮安奇手下當頭的将士之一。
“你怎麽個意思?你不給我們酒喝?”塔克瓦大吼着。“三天前你是給了滿滿一桶,可是現在沒了!”
“那是慶宴!”胡拉米也激烈地回答道。“我還要用它來跟村子裏的人交換食物和東西呢,我付不起這樣每天都奉送出去!如果你們這些臭氣醺天的家夥還想要酒的話,你們就得像其他人一樣用東西來換!”
阿邁羅聽了這個釀酒人的言語退縮了一下。卡拉達隊伍上的人立刻就有人高聲叫罵了回去。“吸血的毒販。”是他聽到的最好的了。
塔克瓦從人群中向前邁進一步,那兩個徒弟把手裏的攪拌棒亮了出來,被葡萄染紅的一端直指塔克瓦的胸口。
有人大叫:“塔克瓦,把他們宰了!跨過他們的屍體,我們就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了!”
阿邁羅跑到這夥暴徒前面,大叫着揮着手以引起大、家的注意。人群的呼喊聲淹沒了他的聲音,誰都根本不理會他,直到妮安奇出現,緊緊站在他的身邊。
“你們有什麽問題?”她大聲說。
“這個不要臉的蕩婦,想某一天用酒灌醉我們,第二天就把酒藏起來了!我們要好好教訓她一頓!”塔克瓦大吼道。他身後的暴徒也跟着起哄表示贊同。
妮安奇轉過身來,把那兩個徒弟推到一邊,胡拉米轉過來望着阿邁羅求救,阿邁羅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妮安奇對她耳語了一番,胡拉米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站到一邊讓開了門。
塔克瓦發出一聲叫喊,其他暴徒也跟着歡呼了一下,要往前沖i妮安奇把兩手扶在門柱上,支撐起自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你要幹什麽,卡拉達?”塔克瓦說。
“我要讓路,”她鎮定地說。“而你們就可以找到什麽喝光什麽——如果你們想的話,可以把酒窯裏的罐子全喝了——但是如果你們今天把這個女人生計都拿光了的話,在阿庫——沛裏就再不會有酒了,永遠都沒有了。”
她放下兩臂,她那些憤怒的追随者們猶豫起來。
“這是騙人的鬼話,”前幾排中有個女人在說。“卡拉達在耍我們。”
“決沒有騙你們,”妮安奇回答道。“如果有一天你們把所有的蘋果從樹上摘下來的話,明天就沒有蘋果了,如果你們把這個村子裏酒都豪飲光了,酒就沒有了,明天你們還是會一樣渴,一樣頭重腳輕。”她從門道上走開,雙手交叉起來,背靠在牆上。“想這樣的話,你們就請吧。”
有幾個游民遲疑地向門走去。妮安奇用眼睛看着他們。“你們要知道,你們将不僅僅要放棄酒,”她以一種就事論事的調子說着。“你們是開始搶劫這些村民,明天你們就會連一個牛舌頭都沒有了。”
“但我們好渴呀!”有人叫道。
“那裏有整整一個湖泊,你們沒有注意到還是怎麽的?”她厲聲說。
慢慢地,一陣嘟嚷聲,這群游民暴徒從胡拉米的門口退下陣來。
“怎麽啦?”妮安奇大叫道。“你們對酒沒胃口啦?”
人群繃着臉散開了,這些幹渴的游民朝不要錢的湖水奔去。塔克瓦拖在人群後面幾步,在這一群隊伍中出現了哈圖,與這一群人相比,看上去令人吃驚地狀态良好。他對塔克瓦說起話,兩個人就開始交談起來。
胡拉米走進她的屋子,回來時手裏捧着一土罐子酒。“卡拉達,這是給你的,”她說着,臉上露出了笑容。“你救了我的命!”
阿邁羅加了進來。“你處理得很好,”他說。
妮安奇把那漫到壇邊的酒放在腳邊,無力地笑了笑。“雖然他們很火爆,但他們都是個孩子,他們想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現在他們知道他們得等才能拿到,你要麽可以把他們打到屈服——今天我太累了做不到這——要麽你向他們指明,如果他們做到他們想做的事情的話,他們會失去什麽。”她聳了聳肩。“通常都會起作用的。”
塔克瓦和哈圖在二十步開外望着他們,交流了一會兒之後,他們也離開了,跟在那些游民後面到湖邊去了。
妮安奇拿起那罐酒,把它給回胡拉米,這個釀酒人迷惑了。
“你不想要嗎?”她說。
“我最好別要,我也付不起這個代價。”
她走開了,慢慢地、身子僵直地。阿邁羅和胡拉米看着她走開了。
“她今天有點不一樣,”胡拉米說。“她看上去——我說不清——更像一個女人,而不大像一個武将首領,今天早晨。”
随着妮安奇走遠,釀酒人的話漸漸消失。“你認為是怎麽回事?”阿邁羅進一步提起,他對他這剛剛得到的姐姐感到很是擔憂。“今天早晨她就行為怪怪的,甚至還哭了,她看上去心情煩亂得很。你認為她生病了?”
胡拉米乜斜着看了他一眼。“生病?不是也,”她說。“要是我說得不夠準的話,我發誓卡拉達戀愛了。”
這可是個阿邁羅從來沒考慮到的想法。“你真的認為這有可能嗎?”他問她。
“當然可能呢。我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看不出一個女人臉上這種表情?”
阿邁羅這才想起帕阿魯和娜克麗絲在宴席上的古怪行為。也許幾個晚上的反省,加上胡拉米的酒,還有他告訴的關于帕吉托和撤姆圖的新聞,使得妮安奇重新考慮帕阿魯了。阿邁羅心裏納悶帕阿魯到哪裏去了,必須把妮安奇心情的變化告訴他聽。
※ ※ ※ ※
帕阿魯醒了,心裏肯定他已經死了。
他從宴席上跑了出來,當時正要下雷暴雨,他一頭逃進那風雨洗刷的夜晚,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那個精靈牧師,要求他毀掉咒語。然而他在那個碗形的峽谷裏等了兩天,偉德偉德斯卡都沒有出現。于是他絕望地返回到游民營地的周圍,被他幾個狂歡的同志們逮住,他也就接受了他們不停地向他提供的酒。
當那些酒和食物最終吃完了之後,帕阿魯就離開了他的戰友們,他那麻木了的、灌滿酒精的腦子裏還有一部分翻騰着找到那個精靈牧師的念頭,因此他想到別處去找找看。于是一天晚上,他經過那座繩橋,跌跌撞撞地走上伐木工們走的路,經常絆倒在拖走木頭時流下的深深的溝槽裏。最後他筋疲力竭了,于是他一頭栽倒在一片細鵝卵石溪流上。
當帕阿魯醒過來時,已經是宴席後的第三個早上,他的臉和手臂都因為前一整個晚上都睡在石頭上失去知覺。有那麽一會兒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睡在自己的墳墓裏,他費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試圖挪動一下他沒有生命的四肢。當他的腳扭動時針刺一樣地疼痛——盡管他的胳膊仍然動彈不得——他才斷定他可能根本就沒死。
他翻轉身子,點綴着象牙一樣雲朵的天空中明媚的陽光像一塊燃燒的烙鐵燒灼着他的臉。他努了一把力,這使得他的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珠,帕阿魯成功地把一只胳膊擋住了他備受煎熬的眼睛。喝酒喝得太多了,太多了。
那塊符。
這個念頭使得他突然一下子坐直起來,動作如此猛烈以致他僵硬的肌肉都抗議地發出尖叫。他坐在那裏,身子扭來扭去,霧朦朦的腦子裏卻盡力在回憶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多少件事?——有多少天了?尤其是那些發生在宴席的夜晚的事情?偉德偉德斯卡給他的符哪裏去了?他渾身上下摸了一遍,滿是泥漿的衣服裏什麽也沒找到。
罩住他腦子的一些迷霧散去了。他已經用過那塊符了,是不是?在宴席上,他曾經把它遞給過卡拉達,那條龍想從他這裏拿走,帕阿魯抽刀,然後是從龍那裏發出一陣閃光,帕阿魯就倒在沙灘上了,然後他就再沒有了那塊符。
妮安奇把它撿起來了,妮安奇和阿邁羅兩個人撿的。
妮安奇和阿邁羅。
“我的祖宗們啊!”帕阿魯呻吟道,雙手蓋住了臉。
帕阿魯被突然有人闖人退縮着,想一咕嚕爬起身來,當他迷矇的雙眼調節好後,他看見娜克麗絲翹着二郎腿正坐在離他幾步遠的地上,她的馬被綁在近旁的一棵小松樹上。他太專注于那可怕的晚上的回憶之中,以致于他沒有聽見她的到來。
“你怎麽會到這來?”他呻吟說。他太迷失于自己的痛苦之中,根本就沒法顧及許多了。
“我一直在找你,”娜克麗絲回答說。她看上去好好梳洗過一番,頭發向後緊貼地梳着,還紮了起來,她的鹿皮衣褲也用浮石擦洗過變白亮了許多。
“那麽你找到了。”
她不理會他不歡迎的語調,遞給他一個皮水壺。水壺才吊在那一會兒,那個口渴得要命的帕阿魯就一把拿過來了。他把壺尾翹起就喝了幾大口,多餘出來的水就順着他的脖子和胸口流了下來。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巴,說了聲:“謝謝。”
娜克麗絲什麽也沒說,只是繼續目光專注地看着他。他突然感覺到在她嚴厲的目光下不自在起來,下意識地開始用手指整理他的頭發和胡子,想使自己看上去像個樣子。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娜克麗絲最後說話了。
“我喝得太多了,迷了路。”
“不,我是說,你為什麽參加這支隊伍?”
他停止梳理。“追随卡拉達呀。”他說。
“就這個原因嗎?”
“我還需要什麽其他理由嗎?”
“如果哪一天卡拉達在戰場上倒下或是病死了呢?那時你還會不會呆在這支隊伍上?”
感覺又回到他的四肢裏。這種感覺是令人痛苦的——像是有成千只馬蠅一齊在咬噬——但帕阿魯挺直身子回答娜克麗絲的問題。“我就和我的兄弟在一起,”他說。“我會和帕吉托站在一邊。”
她微微點了點頭。“一個頭腦清醒的回答。你知不知道帕吉托自宴席以後有了個老婆?”帕阿魯臉上表情顯示出他不知道,于是她加了一句:“是撒姆圖。”
“他可夠幸運的。”他的語調拆穿了他表面上诙諧。在他自已是如此悲慘的時候得知他弟弟的幸福,如同在嘴裏塞了一把苦藥粉。
“你是這支隊伍裏最好的獵手和偵察兵之一,帕阿魯,”娜克麗絲說。“如果卡拉達和隊伍分道揚镳了的話,你會跟誰走?”
他開始明白她的話外音了,搖了搖頭。“你不可能把這支隊伍再從卡拉達身邊帶走了,塞桑的死你還沒有得教訓嗎?”
“它告訴我,我們中沒有一個人足夠強大打敗卡拉達,我們最好是聯合起來。”
帕阿魯站了起來,把皮水壺扔到了娜克麗絲前面的鵝卵石上。“你是個傻瓜,”他明白無誤地對她說。“卡拉達就是隊伍,沒有了卡拉達就沒有了隊伍。”
他開始走了,經過她時,娜克麗絲又說:“如果是卡拉達出賣了隊伍呢?那麽怎麽辦?”
“你在胡說八道。但因為你給拿來了水,我不會對卡拉達提起這事的——”
娜克麗絲迅速站起來,一把抓住帕阿魯的肩膀,把他一把拽回過頭來。“卡拉達現在就在出賣隊伍!她今天早上就和那些泥腿子站在一邊!”帕阿魯聽出來了最近在游民中越來越流行的對村民們的蔑稱。
“你在說什麽?”他說。娜克麗絲于是把在胡拉米釀酒人家屋子外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卡拉達把自己饑渴的人打發掉,然後自己卻接受了一壇子酒!她如此濫用自己的權力,卻忘記了她的人民的利益!”
“你撒謊!過去有多少次是她自己一點東西都不吃而讓其他人有東西吃的?她自己不睡,這樣其他人能有覺睡的?卡拉達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個人舒适,她活得就像一只野山羊一樣,引導着她自己那一群山羊穿過危險重重的地方,只靠那微乎其微的食物才生存下來?”
娜克麗絲雙手交疊起來。“那是我們沒有到這個古怪的河谷來之前,現在有大把的肉、大把的酒,還有一個男人讓她愛。”
這最後的一句話刺痛了帕阿魯本來就疼的頭。他的拳頭在娜克麗絲發白的鹿皮衣前面上打了扭,他把她提了起來直到她腳尖離地。
“你說什麽?”他咬牙切齒地說。
她一點沒做反抗,說:“那個阿庫丹,村長,她的弟弟。”
他的拳頭松開了,娜克麗絲倒退了幾步。帕阿魯兩眼恐怖地睜得大大的,仍舊是咬着牙齒說:“你為什麽要說這個?”
“這難道還不明顯嘛?她久已失散的弟弟突然活着出現了,給她提供大量的食物和舒适,為什麽她不該和他站在一邊,與我們其他人對抗呢?”
帕阿魯放松下來,意識到她一點不知道符咒和它的效果的事情,對于他的計謀失敗了的憤怒和挫折感又浮出水面來了。
“帕阿魯,你在聽我說話嗎?”他看着她,她又面色嚴肅地加了一句:“無論你加入不加入我,作為你精神上的同志,但我都得知道:你會告訴卡拉達,我和你之間交流的這些東西嗎?”
悲傷之情又在他胸中起伏。告訴卡拉達?他還怎麽能甚至是面對她?
“不會,”他說。“我不會告訴她的。”
娜克麗絲警惕地打量着他。“那你對你的祖宗們起誓。”
他的頭毫不留情地悸動起來,脖子上有一塊腱感覺像是要從他的皮膚裏跳出來。與他目前的疼痛和苦惱相比,他祖先的魂靈的憤怒似乎與那浩瀚大海一樣遙遠,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說:“我對我祖宗的魂靈發誓。”
他離開了,留下娜克麗絲一個人站在馬旁邊。當他一不見了,有兩個男人從遠在吊橋下邊的岩石後出來,向娜克麗絲走過來。
“妥了?”哈圖說。
“他不參加我們,至少現在還沒有。”娜克麗絲報告說。
“我告訴過你他不會參加的,”塔克瓦說。
哈圖用手指碰了碰他燧石刀的手柄。“但他會不會把我們給賣了?”
“我想他不會這麽做,”娜克麗絲說。“不管是喝醉了還是清醒的,他的話都如花崗岩一樣。”
“有人說,他想在卡拉達和阿庫丹,還有龍面前破腹自殺。”塔克瓦傻笑一下說。
“要是他的思想動搖了的話,那就留着他,”哈圖說。“那對我們會有裨益。他活着又不說話,就仍然是個危險;活着又瘋狂,他可能就是我們所找得到的、對付卡拉達的最佳武器。”
※ ※ ※ ※
杜拉尼克斯在發現偉德偉德斯卡站在雅拉田納村的懸崖頂上之後不久就離開了河谷去找這個精靈牧師,他朝南一直飛到西瓦諾斯占領的林地,然而他沒有發現偉德偉德斯卡的蹤影。那個精靈牧師很可能已經回到那座精靈城了,正忙着在黃石頭作用的幫助下完成他的心願。
龍拼命拍動羽翼以達到高高的地方,他飛得很高了,甚至于他不受幹擾的青銅龍皮在那極度寒冷中也禁不住要顫抖。往南望去,他可以看到——非常微小地——那泛白的金光,預示着西瓦諾斯城就要到了。
好極了,一想到那裏可能會有一些生物聚會,那些生物生得的火焰合并在一起會染亮了夜空。他自己也有一部分想飛過這一長長的旅程去欣賞一下看到這個令人驚奇的景象的快樂。然而,他迅速地繞了一個大大的彎轉回頭了,加快了他的蹬腿速度。
既然他已确定,他找不到偉德偉德斯卡了,他就想盡快回到雅拉田納村去。顯然帕阿魯與那個精靈牧師之間達成了一筆交易,那個圓銅片內裏蘊含了如此之多的能量,以致于它在龍的視覺範圍內都在發光,甚至是緊緊抓在那個平原人的手裏時。在杜拉尼克斯拿到手之前,那東西已經在某個地方洩下了它的功力,以達到某個目的,他需要查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風景如畫在飛龍身下慢慢展開了。首先是精靈們茂密的森林家園,漸漸讓路給了茫茫草原,草原最後又逐漸隆起綿延,他漸漸到達了隐蔽着瀑布湖泊的山脈。這些山在他眼前越來越赫然聳現,雲霧在它們的腰上越來越厚。不久他就在它們靜靜的山峰上滑翔,只除了一座山峰高高地伸出在雲層之外。
偉德偉德斯卡把那塊石頭弄到手了,這有些令人惱怒,但這又比史森或是人類得到它要好一些。那個精靈對于更高境界的力量的知識有限,也沒有多少經驗,如果他利用它的話,他也勢必會遭受一個不愉快的吃驚的懲罰,它的力量級別要比任何一個他以前碰到過的物神或含能量物的力量都要大,它最終可能會消化了他。
偉德偉德斯卡使杜拉尼克斯想起阿邁羅給他講過的一個故事裏的那個饑渴的半人半馬的怪物。這個半人半馬怪物站在一片雷雨雲下,眼睛閉着,張着嘴,期待着一場舒緩饑渴的陣雨,結果,他得到的是一個白熱的閃電霹靂。正如人類所說的那樣:“盼着的是雨,得到的卻是痛。”那個精靈想彎起石頭達到他自己的目的,但其結果可能他自己就是那個折彎了的——或者折斷掉的。
杜拉尼克斯在二十裏格之外就聞到了下面瀑布的味道,于是從雲端上降落下來。他先繞着山頭飛了一圈,晨光在他的鱗甲上反射着光,然後他就一頭鑽進他的洞裏了。他的後爪抓住洞口邊緣,他挂在那兒停了一會兒,把水從他的長臉上甩掉。他聞到有個人類在他的洞裏,這人卻不是阿邁羅的味道。
他一躍跳到地板上,他着地時震得山都搖晃起來。洞裏很暗,但他的眼睛注意到了人體熱量的發光,在他左手邊很遠的地方,在那個低矮的小門附近。
“出來,小老鼠,出來,”杜拉尼克斯以一種非常不像龍的、像是唱歌般的聲音低吼道。
妮安奇從藍子升降裝置處走了出來,雙手合着放在胸前。“啊哈,根本沒有什麽老鼠,”杜拉尼克斯說。“更像是一頭狼。”
“別開玩笑了,龍,”她說。“我有重要事情要請教你呢。”
他放低肚皮貼在地板上,把他樹杆樣粗的腿在身子底下折起來。“說吧,妮安奇,”他說。
“是卡拉達,”她尖刻地說。“妮安奇是一個舊的、空的名字,它聽起來只象是從我弟弟的嘴巴裏出來的似的。”
“那麽,卡拉達,說吧。”
她向前邁了一步,他看見她雙頰上沾滿了淚水,眼眶也是紅紅的,看得他的觸須都吃驚地卷了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知道您是一種具有非凡力量的生物,在過去的這些天裏我都有看見過,只是你們的力量有多大呢?”
“就只是我這麽大,不多,不少。”卡拉達抛給他厭惡的一眼,而他就正聲加了句:“我不是忸怩作态,或是大發詩情,我确實不知道怎麽樣量化我自己的力量。太陽有多大能量?風有多大力量?”他把下颔擱在石頭地板上,讓他的眼睛差不多與她的平齊。“你為什麽這麽問?”
“我需要你的幫助,”她說,聲音中帶有真正的痛苦的腔調。“我……我都快發瘋了。”
“對許多人類來說,這條路不要多長。”
卡拉達沒有一點情緒輕浮,她從自己的腰帶上拔出一把燧石刀,在龍巨大的眼睛底下揮舞着。“我卡拉達才不會被變成一個傻瓜!”她大叫道,聲嘶力竭的嗓音中充滿了感情。“你聽着,我馬上就要開始走這條路!”
真荒唐,用一把鋒利的燧石刀就想威脅得了一條紅銅龍。杜拉尼克斯一動不動,銅龍眼睛眨一眨的嘀嗒聲在這安靜的洞裏聽起來很響。但是她那一眼就能看見的真誠感動了他,促使他對她說,而且用的是更為仁厚的語調,“請繼續說下去,卡拉達,但要冷靜些。”
她把刀插回腰間,在金黃頭發上紮上一根帶子。“我得了……得了……一種精神病,”她吞吞吐吐地說。“我不知道這病是從哪裏來的,我也不知道怎麽樣才醫得好這個病。”
“有些什麽症狀?”
她咽了一口口水,她嘴巴突然覺得幹燥極了,聲音幾乎聽不見。“我,老是,想一個人,我一呼吸就聽見他的名字,我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他的臉,如果我讓他的影像停留一會,我的臉就要發燒,我的雙手和雙腳就會發軟。”
“這沒有什麽神秘的,人類總會遭受這樣的折磨,你戀愛了,你以前有沒有戀愛過?”
妮安奇迅速轉過身來。“沒有,從來沒有過!隊伍裏有許多男人是我欽佩的——帕吉托強健而又忠心耿耿,哈圖是一個非常好的追蹤者,甚至塞桑若不是聽了娜克麗絲往他耳朵裏邊灌的毒,他也是一個優秀的戰士……”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聲。“但是,這與那根本不同,我感覺到我……這裏……有病。”她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肚子。“還有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