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天過去了,然後又一天過去了,再然後五天過去了,而那些叛亂游民沒再回來。妮安奇在懸崖頂上和湖對面都安插了崗哨防範麻煩,但好像娜克麗絲、哈圖還有他們的追随者完全被打敗了。

盡管阿邁羅的傷口不深,但是他傷口感染了,他發燒不止,有好多天他的生存都是個問題。為了給他提供最精良的照顧,于是在燒毀的房子附近搭起了一個很大的敞開的遮避處,雅拉田納村的村民們輪流着護理他。在阿邁羅生病期間,他的權威自然就落在妮安奇身上,現在沒有人對她的命令争執,已經看到過她為他們而戰的村民們毫不懷疑地服從她的命令。

而對于阿邁羅,日子過得就象是睡了一個晚上惡夢連連的覺。有幾次他也睜開了眼睛——是白天,有人在給他喂肉湯;是晚上,又有人在給他往傷口上敷藥,有時這麽短暫的醒來之後,他又跌入深沉的睡夢之中。

有一次,他聽到有人在圍着他說話,而且他認出是妮安奇的聲音。

“你今天要往哪邊去?”

“南方,下游河谷,”另一個聲音回答。“沒有跡象。”

“如果我了解他的話,那麽他會回他熟悉的區域,他的祖居地。”

“那麽是哪裏呢?”

“北方,”妮安奇回答。“北方大平原,靠近山區。”

“那麽我就到那邊去看看。”

說話聲音停了。只一小會兒之後,他聽到什麽東西刮擦的聲音,接着是倒水的聲音,然後清涼的濕東西就輕吻他的嘴唇、他的面頰、他的額頭。他睜開了雙眼。

“妮安奇。”他的聲音只是嘶啞聲。

她把一小塊羚羊皮浸到陶盆裏,榨幹多餘的水份。“你覺得怎麽樣啦?”她問。

“口渴。水?”

她把一個扁扁的水壺放到他嘴邊,另一只手撐起他的頭,他努力嘬了一小口水吞了下去,好清甜呢。

“剛才是誰在這?”當他緩過勁來時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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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

“我還以為我聽到你和什麽人說話呢。”

她笑了。“你又做夢了,你最近一直都在做夢,睡着的時候你都還說胡話,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她輕擦他的脖子和肩膀,又涮了一下羚羊皮。他視力模糊的眼睛辨別出了周圍的動靜——村民們正來來往往,重建他們被焚毀的房子。

“我們損失了多少人?”他問。

“村子損失二十三個,我的人損失了十八個。”

這麽多。他閉上了他發燒的眼睛。“杜拉尼克斯怎麽樣?”

“還是跟以前一樣神氣。他和帕吉托還有那個孔匝老人一起去追那些被哈圖的騎兵趕跑的牛了。你那條龍還是不能飛,但他現在的感覺比獵鷹還靈敏,所以我想他可能可以幫助追蹤那些難馴的野獸。”

他聞到一股拉奇特葉糊的酸味。妮安奇剝開了潮濕的包紮用的蒹葭葉,在他胸部傷口上塗上一層新的止痛藥膏,他的眼睛因疲勞又想閉上,他與拉扯住他的黑暗拼命做鬥争,于是他打了個哈欠,問妮安奇:“你感覺怎麽樣,妮安奇?”

“我沒有受傷。”

“這不是我想問的。”

她繼續忙她手裏的活,往一枝嫩芽上塗上藥膏。“我不想說這事,”她鎮靜地說。“永遠不。別再問問題了,你就會好起來的。”

“好吧,卡拉達。”他嘆了口氣,再次讓睡眠占據了他。

※ ※  ※ ※

阿邁羅的燒一會兒起,一會兒退的。有一天在他好些的時候,帕吉托來探望他,這個大塊頭戰士抱起他來,就好像他是個小孩子一樣,把他抱到外面去。

村民和妮安奇忠心耿耿的追随者排成了一條長人鏈,從懸崖下一直排到供奉龍的錐形石堆。石頭從一雙手,傳到另一雙手,在這條人鏈上走,直至到達那個供奉用的岩石堆,在這再最後一抛上去,幾個健壯的游民在把石頭往錐形石堆上堆。阿邁羅意識到,他們一定已經做這事做了好一段時間了,因為錐形石堆已經差不多是原來的兩倍那麽長那麽寬。

阿邁羅在帕吉托強壯有力的臂彎裏斜靠着而不能挺直身子,他問他們在幹什麽。妮安奇也跟他們在一起,解釋說村民是如何想找一個地方放置他們燒毀了的房屋碎石,一開始,他們把燒壞和破損了的岩石拉到湖邊去扔,後來,有人建議——誰也想不起來是誰的主意了——把這些碎石添加到龍的祭壇上去。這個主意得到了響應,于是,大家都加入其中,共同完成這個任務。

“龍救了我們,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險,”帕吉托解釋道。“我們這麽做是為了向他,和你,表示我們的崇敬。”

“杜拉尼克斯哪裏去?”阿邁羅問,似乎他已經好幾個星期沒見到他的朋友了。

“正睡覺消化他的晚餐呢。”

他們默默看了一會兒工作的進展,錐形石堆越來越大了。

“他們現在的感覺是,”妮安奇說。“他們可以把山推倒了,把石頭都加上去,如果這能讓龍高興的話。”

※ ※  ※ ※

一天晚上,一陣寒潮襲擊了河谷,第二天清晨,所有的石頭,所有的樹枝都覆蓋上了一層冰霜,山的頂峰都變成了白色,而當風從上面刮下來,就随之帶來了冬天的刺痛。

阿邁羅不用拐杖走路的那天,與杜拉尼克斯拿掉翅膀上的皮撐子是同一天。龍與人相遇在瀑布下面的沙岬。

“你确信不需要拐杖了?”龍逗阿邁羅說。

阿邁羅把兩只胳膊舉過頭,上下擺了擺。“你确信你不用撐子了嗎?”

龍展開他長長的皮翅膀,學着他朋友的動作,掀起了一陣沙塵霧。“我再不需要什麽撐子了,”他宣布道。“今天我要飛!”

龍騰躍到空中,翅膀輕輕拍動,然後他又飄回來,他再次騰躍空中,這次他用力些,他上到了高空。他的長脖子因為使勁伸得直直的,但他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大的螺旋軌跡,向上攀爬,試驗一下他初愈的翅膀。從他翅膀折斷的那天起至今剛好九十天。

妮安奇出現了,披了件白色的狼皮大衣,她看着杜拉尼克斯消失在似屋頂一樣罩住河谷的低矮雲層裏,他歡愉地咆哮着,那令人産生恐懼的聲音震蕩了下面的湖泊,使得兩岸勞作着的人們都停下來擡頭看天空。

“有人很高興。”她不加渲染地說。

“對了,我很高興!”阿邁羅轉了一個小小的圈,顯示給她看他沒有撐住什麽東西。“看見啦?我是自己走的。”

“該是時候了,”她酸溜溜地說。“我還想采納塔剛的建議,每天砍短一截你的拐杖,他猜想,如果某一天你發現你已經彎腰成兩半的時候,你就會扔了拐杖了。”

“哈,那真得謝謝你們了!”

妮安奇轉身走開,他跟在後面,他們倆一起溜達到水邊。

“莊稼種得怎麽樣?”他問。已經過了種冬季莊稼的節氣,但村裏修房子和牛圈還有那麽多事情要做,第二茬莊稼已經晚了。

“節氣過了,地似乎太冷太硬,什麽東西都難長了。”

“沒關系。如果說有人能在冰裏種蔬菜,那就只有珍拉了。”

妮安奇點點頭。“聰明的女人,她本來應該是一個游民的。”

他們走到村子的南頭,成堆成堆松垮的石頭堆在曾經是房子站立在那兒的圓洞裏。在圓的周邊上的房屋已被拆毀,它們沒被損壞的材料被拆走,用來修補其他房子。大多數曾經生活在這裏邊的人都在戰鬥中犧牲了。

“我一直在想——”阿邁羅開口了。

“噢,再沒有了。”

他譏諷地怒視她一眼,然後繼續說:“我們太依賴于杜拉尼克斯來保護我們。但,正如他會告訴你的那樣,他只是一條龍。雅拉田納村要成為一個安全的天堂,一個即使杜拉尼克斯離開十天以上也會存留下來的堡壘,我們所需要的不是一連串堅固的、單獨成套的房子,我們所需要的是同時就能保護所有的房子的那種。”

寒風越吹越緊,風在她耳邊呼哨而過,妮安奇豎起她大衣上的白色皮風帽。“那你怎麽做得到呢?”她問,并不真正感興趣的樣子。

“像我們養牛那樣:把所有的小房子都放進一個大屋子裏!”

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停了下來,滿腹狐疑地打量他。“你想建一個大房子,足以讓阿庫——沛裏所有的家庭都住進去?那是發瘋!即使你可能修建得起這麽一座大房子,但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一起也不會久的,他們會互相殘殺!”

阿邁羅走到一截殘壁根前,小心翼翼地坐下去,病了好幾個星期他,耐力支持不了他多久。

“我不是說修建一間大房子把所有人都裝進去,盡管那會是一個不朽的功績。”他擡起頭看包容一切的蒼穹,臉上顯現出一種高遠的神情。

她不耐煩地嘆了口氣。“你能不能直截了當點說?”

“對不起,”他說,又看着她。他雙手打着手勢,一邊在他周圍劃了一個圈,一邊繼續說:“是建一道圍牆,妮安奇,我們可以建一道圍牆把村子圍起來,那就可以把任何強盜擋在外邊了。”

她袖起兩手。“你想圍着村子修一條護村牆?”他點點頭。“在我看來是在浪費汗水和石頭。你真正需要的是一百個身強力壯的鬥士,由他們來保護這個地方。”

“雅拉田納村裏每一個男人和女人都會接受作戰的訓練,”他反駁道。“每個家庭都要備好矛槍,一旦有麻煩的話,它們就可以拿出來使用。”

“就算你說得很好,但是要把你們這些泥腿子配成一對一對,叫他們自己和自己對打幾次,這并不能把他們造就成戰士。”

“那就需要你來了。”

妮安奇蔑視的表情凝固住了。“我?”

“我想讓你來訓練他們——教他們怎麽像你最好的戰士那樣打仗,有你來訓練和率領他們,雅拉田納村就再也不會有什麽可害怕的東西了。”

她靠在倒塌的房子牆壁上,感覺到冰冷的石頭頂住她的膝蓋。

“好嗎?”他問。

一小塊鵝毛雪片飄下來,落在妮安奇的手背上,有那麽一會兒這片極似羽毛的冰晶在妮安奇黝黑的皮膚映襯下非常明顯,但不一會兒,在她身體的暖和下,雪片融化了。

“下雪了,”她說。妮安奇擡起戴了風帽的頭向天上看,更多的雪片落下來了,但只是一些。

“妮安奇,你願意留下來教雅拉田納村的村民們怎麽保衛自己嗎?”阿邁羅堅持問道。

“不行。”

他往後退了一下。“不行?”

“到現在我在這呆了已經很久了,卡拉達的隊伍該走了。”

這麽說的時候,她一步跨過那截斷壁,大步流星地走開了。阿邁羅張着嘴巴叫住她,但他還沒想出該說什麽話時,她就已經不見了。

一陣疾風撲來,杜拉尼克斯在附近一塊空地上降落,他把頭像撥浪鼓似地左晃又搖,一陣叮叮當當的冰晶掉到地上的聲音,他收攏翅膀前拍了拍,抖落了更多的小冰塊和雪塊。

“我讨厭冬天,”他大聲說。“但是我很高興我又能飛了。”

阿邁羅沒有說什麽,他仍然怔怔地望着妮安奇消失的地方。

杜拉尼克斯用前爪揩掉角上和臉上半融的雪和水。“阿邁羅,幹嗎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他問。“你不是可以走路了嗎?還是你的腿辜負了你?是因為這,你就一個人坐在這外邊冰天雪地裏?”

阿邁羅站了起來——有點不穩但卻筆直地——說:“妮安奇不願留下來,我請她幫訓練村民怎麽打仗,但她不願意,事實上我覺得她今天就會走了!”

杜拉尼克斯向比他小得多的朋友傾下身子,伸出一根爪指的青銅指甲輕敲阿邁羅的腦殼子。

“這裏邊是不是除了骨頭什麽都沒有啦?”他說。阿邁羅氣憤地一把推開那只爪子,杜拉尼克斯又加了一句。“你真是太讓我吃驚了,人類。你要她做一件她做不來的事,而她又很自尊,你意識到了沒有?”

“好吧,我沒注意到。我還以為她已經過了那塊符的效力了。”

杜拉尼克斯翻了翻他巨大的眼睛,強迫自己采用一種耐心的語調。“我不知道她真正有沒有‘過了效力’的時候。一定得出現一個別的什麽人贏得了她的芳心才行。”他站直起來。“這可不是樣容易捕捉到的東西。”

他們倆一起走到那個加大了的祭壇那裏,村民們在妮安奇的隊伍的幫助下,幾乎把祭壇加大了三倍,原來是一個長方形的石堆,現在是一個正方形的,每邊都有二十步以上。當看到有些石塊不斷地從四邊上咕嚕咕嚕滾下來時,有人想到用湖床上的灰泥漿來把岩石固定在位置上,很快,所有外面一層岩石都用泥漿粘牢了,泥漿裏還和了黃沙,給這個祭壇添加了一個特別點綴了一下的外表。

孔匝和他的大兒子提芬看見阿邁羅和龍走近時跟他們倆打了招呼,父子倆看上去樣子怪怪的,提芬用龍扔掉不要了的青銅鱗甲為他父親和自己制作衣服,他在鱗片的上邊打上孔,用牛皮筋把它們串起來,一層一層交疊起來,做成了兩件大披風,盡管他們舉止嚴肅端詳,但他們倆走起路來吭啷吭啷響,杜拉尼克斯覺得其效果卻很滑稽。

“他們倆看上去像一對甲殼蟲,”杜拉尼克斯小聲評論道。阿邁羅聽了不得不忍住不笑,這個描述很貼切。

“你又能走路了,阿庫丹?太好了,”孔匝說道,還只有十六歲的提芬站到一邊,看上去一副嚴肅的樣子,這個表情很難保持住,因為杜拉尼克斯不停地輕輕呼氣到他身上,剛好讓他那身鱗片風衣在呼氣造成的微風中叮叮吭吭的。

“謝謝你,孔匝。”阿邁羅說,故意不理會龍的小動作。“我想盡快恢複工作,我有很多計劃想和你與其他長老一起商量——”

“沒有其他長老了。”提芬說。

“什麽?”

“我兒子的意思是,在你生病期間,村子裏活下來的父輩們開了個會,選我作他們的代表,與你和我們偉大的保護者商量事情。”孔匝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我們大家都覺得,過去那種商議會和争來争去太慢了,一到應付我們新的生活所面臨的危險很尴尬,從現在起,你可以告訴我你想完成什麽事情,我再告訴村民們就行了。”

阿邁羅非常吃驚。“告訴你就行了?可我不想做——”

這時杜拉尼克斯展開一只翅膀,恰好伸到阿邁羅和孔匝之間。“在這種天氣裏阿庫丹不宜在外久呆,”杜拉尼克斯正經地宣布道。“他身體還處于恢複期,他馬上就得回去了。”

阿邁羅被一大塊羽毛按住他的臉,他沒法回答,可是,還沒等他把自己解脫出來,杜拉尼克斯就急忙把他一把抓進自己的一只爪子裏,把翅膀完全打開了。

杜拉尼克斯沒再警告他就騰空一躍,飛到空中了,留下孔匝和提芬一臉敬畏地擡頭望,但卻一點也不慌亂。

當他們飛到天空上,朝洞穴飛去時,阿邁羅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呀?從什麽時候起你也叫我‘阿庫丹’了?”

杜拉尼克斯下潛穿過瀑布,降落在洞穴地板上。他十分老練地遮住阿邁羅,這樣一滴水都沒落到阿邁羅身上。只見那條龍往爐子裏扔了幾塊木頭,用力吹,又吹燃了微弱的碳火。看着杜拉尼克斯吹火時他的臉頰鼓脹起來,在阿邁羅靈敏的腦子裏攪動起了一個念頭——但他搖了搖頭,清理頭緒,又回到眼下這個問題上來。

“他們是什麽意思?我告訴他們要做什麽?告訴比我年長兩倍的人該幹什麽我可感覺不好。”

“你這麽保守,”杜拉尼克斯責備道,在熊熊燃燒的大火的溫暖中享受着。“這個聚居地開始時,你只有十三歲,當時那幾個大人中沒有一個想聽你的,但他們聽了,大多數是因為他們懼怕我。現在你二十四歲了,原先從大平原跟你來到這裏的父母親們許多都去逝了,年輕些的都只知道雅拉田納村和你,而現在他們希望你來領導他們。”杜拉尼克斯把尾巴圍過來靠近火一點烘烤它。“我認為你應當領導他們。”

“我哪裏有這個能力?要是我犯了錯誤怎麽辦?人民的生命就都處于危險之中!”

“當哈圖回來毀滅村子時,你還擊了,甚至還殺了人,為了什麽?”

“為了救我關心的人,”他回答。

“這不就對了!”

火噼噼啪啪地響,熱熱的黃火苗照亮了阿邁羅眉頭緊鎖的臉,使得他臉上擔憂的線條刻得更深了,沉默不語持續着,阿邁羅踢了一下鵝卵石。

最後阿邁羅說:“我想,我可以試試孔匝說的方法,我會更加努力地工作,多找找其他人商量,指導我,建議我。”

※ ※  ※ ※

妮安奇的隊伍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來收拾行裝,每一個居民都堅持要給游民們提供足夠的糧食,以保證他們能到達北方平原,在那還有大量獵物可以捕獲。除了他們剩下來的五十三匹馬外,村民們還提供給他們六匹馴服的狼、十頭牛、十九只山羊。那些牛被套在五輛無輪滑橇上,上面裝滿了幹果、蔬菜,還有好多壇胡拉米釀的最好的酒。

更為令人吃驚的事是,有十個村民自願和妮安奇一起走,他們是一些年輕的姑娘和小夥子,他們的家人在這場戰鬥中都犧牲了,對他們來說,要在這瀑布周圍的峽谷裏重新開始生活太痛苦了,他們要求加入到卡拉達的隊伍裏來。

“歡迎你們,”她對他們說。“雖然我們沒有馬匹讓給你們。”

年輕的沃爾卡,阿邁羅同一名字的老朋友的孫子,說:“這樣也好,我們還不懂怎麽騎你們那些動物。”他咧開嘴笑,又加了一句。“但我們還是要去!”

在一個晴朗寒冷的日子裏,妮安奇在阿邁羅的橋腳下集合好隊伍,過去兩天的雪只是小小地紛紛揚揚,預示着一場更大的雪即将到來。樹木與屋舍銀裝素裹,湖面上泛起一層霧毯。

杜拉尼克斯也加入到聚集起來給游民送行的人群中來,他變成人形,自他翅膀斷了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變成人形。孔匝和提芬穿着他們的鱗片風衣也在那裏,盡管在風衣下面他們還穿了毛皮衣禦寒。

“你看你過大平原河的食物夠不夠?”阿邁羅越過滿載的雪橇問妮安奇。

“要是我們再多拿的話,牛就拉不動了,”妮安奇回答說。“你放下心來吧,弟弟,對我們你做得已經夠恰當的了,比恰當還要多了。”

帕吉托要率領那些步行的游民,親切地高聲叫喊幾聲之後,這個和藹的大塊頭讓他那支小小的隊伍行動了起來。當加入卡拉達隊伍的村民出發的時候,有很多告別聲,他們整潔的衣服、短短的頭發都标志了他們與他們長頭發的游民兄弟姐妹不一樣。

撒姆圖催馬向前回應卡拉達的呼喊,她的肚子懷了帕吉托的孩子,開始鼓脹起來,她成為許多人逗樂的對象,游民和村民一起警告她說,如果小寶貝像他的父親的話,她就還會多次肚子痛。

“率領騎兵們出村,”妮安奇對她下命令。“一過河就分成兩路縱隊,我想要他們在步兵兩邊行進,保護步兵。”

撒姆圖點點頭。“我們走哪條路,卡拉達?”她問。

“順河走,河将把我們引向我們要去的地方。”

撤姆圖吹了個口哨,于是騎兵們上了馬,只有塔剛留在後邊和妮安奇一起。

“好了,龍,從現在起,你的河谷裏将會更安寧了。”她說着,一邊從馬背上探下身子來,把手遞給杜拉尼克斯。

他拍了一下她的手掌。“卡拉達,關于這一點,我有些懷疑。現在很多人都知道這條湖泊河谷了,包括所有從娜克麗斯打敗的那一仗逃走的游民。還有偉德偉德斯卡存在,他在月會宴那晚到過這裏,為了某種原因在這附近到處潛行。”

杜拉尼克斯最後告訴妮安奇聽了,偉德偉德斯卡就是那個為帕阿魯制作那塊符的人。現在,聽到龍提起這個牧師的名字,她皺起了眉頭,腦子裏閃現出關于那座精靈城市的奇怪的夢。然而,塔剛坐在馬上就在他首領的身邊,說話了,她一擺頭打消了這些影像。

“你覺得西瓦諾斯會對你們采取什麽行動嗎?”塔剛問。

“我想不會,他在這兒得不到什麽東西,”杜拉尼克斯回答說。“但精靈會監視我們,這我肯定。”

“我希望我能知道娜克麗絲和那頭獨眼狼哈圖怎麽樣了,”阿邁羅說。“他們比精靈更讓我擔心。”

杜拉尼克斯拱起一邊眉毛,一只手摸了一下額頭,然後他從背上拿出一個小包裹,用一塊皮子包住的,把它遞給了妮安奇。她詢問地看了一眼。

“是一份禮物,”他說。“你們離開雅拉田納村後才可以打開。”

說這的時候,他的人臉實際上有點點紅。他對他們道了聲再見就走開了。其他村民也慢慢走開了,最後只剩下塔剛,妮安奇和阿邁羅三個人留在橋邊。

“你先去,塔剛,”她說。“跟在撒姆圖後邊看着,好嗎?她看上去像是什麽時候都可能把她的早餐丢了。”

“是,卡拉達。”這個年紀較長的平原人對阿邁羅默默一笑,催馬走開了。

最後只剩下他們兩個了:妮安奇在馬上,她白色的狼皮大氅在微風中翻飛,而阿邁羅的袖子和褲腿上到處都是爐灰。

“你還會回來嗎?”他輕聲問道。

“世界之大,”她對他說。“當我走遍它的時候,我可能就會回這裏來。”

“那可能會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我想也是。”妮安奇彎下身子,伸出手來,如同她對杜拉尼克斯那樣。“你真是個好弟弟,阿邁羅。奧托和基娜在天之靈會很欣慰的。”

他握住她冰冷、滿是老繭的手,一提起他們的父母,他就覺得喉嚨堵上了一塊。他用勁吞咽了一下,嗓子沙啞地說:“妮安奇,在我的火邊永遠都留着一個位置給你。”

她猛地把手抽出來,朝馬脖子抽了一鞭缰繩,一路小跑過了橋,橋在他們過去時左搖右晃的。妮安奇很快就趕上了塔剛,并排騎在他身邊。阿邁羅斜靠在橋最後一墩上,一路看着游民們,直至他們在河彎消失。

盡管他一直看着,直到妮安奇從視線裏消失,但是她卻沒回頭看一眼。

※ ※  ※ ※

那晚,杜拉尼克斯還保持人形,他看見阿邁羅匍在爐邊上,他的身子似乎在輕輕顫動,前後搖晃。

僞裝了的龍把一只手擱在阿邁羅的肩膀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的朋友擡起了頭,他并不像杜拉尼克斯以為的那樣因悲傷而哭,他正忙于吹一堆還發着光的碳火火床。

雖然杜拉尼克斯已經習慣了阿邁羅的奇怪方式,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問:“你這樣做幹什麽?”

“它可以加熱他們,”他勝利地宣布道。“我覺得,我終于找到溶化青銅的方法了!”

杜拉尼克斯斷定,阿邁羅會好起來的。

※ ※  ※ ※

那晚,游民們在距離雅拉田納村十裏格的地方宿營,不是在空無一物的大平原上,而是在兩座小山間躲避黑夜裏凄凄的寒風。帳篷已經搭好了,過去那種游民的生活節奏又慢慢恢複,他們可以在他們的內心感受到它,就像心髒的脈搏一樣跳動着。

星星也出來了,如此之多,如此之明亮,妮安奇都能看到回到冰雪覆蓋的山區的道路,或者往前通向一望無際、一馬平川的大草原的道路。翼蟒、波拉的象征,都在天空中他們的位置上,還有瑪特,那只暴風鳥。

杜拉尼克斯,妮安奇糾正自己說。瑪特是從前的一條龍,像杜拉尼克斯一樣。

她一個人呆在篝火邊,打開了杜拉尼克斯給她的那個用皮子包裹的禮物,當她看到裏邊的東西時,她笑了,把整個包裹都扔到熊熊燃燒的篝火裏。

火苗慢慢吞噬了那塊上了油的皮子,卷住那個叛徒哈圖的黑色眼罩。杜拉尼克斯的告別禮物是給她以得知她弟弟和村民們的安全後的幾許心靈的平靜。

在默無聲息的橘紅色火苗中一閃,那個禮物最終變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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