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憐星回到寝殿,紫曦拿來藥膏,動作輕柔地敷在她傷口上。
邀月打她雖不算頻繁,憐星殿的侍女們卻也司空見慣,一塗一抹,順手之極。
晚飯果然沒有送來。
憐星倒也不餓。
大病一場之後,她于飲食上就始終淡淡,反而于練功之道上頗為用心,每日調息打坐,從無懈怠。今日似乎心有所感,盤腿坐下不到半個時辰,便得入定,等到睜開眼睛,問明紫曦,竟然已經過去三天。
紫曦端來一碗人參小米粥,憐星拿起勺子,不緊不慢地喝掉,起身活動一下筋骨,見殿外花園已經恢複如初,不由一笑,道:“開得再好,也是化為春泥的命,何必汲汲營營,粉飾太平?”卻沒有再施辣手,反而駐足欣賞,神情悠閑。
邀月又自殿中出來,遠遠望她,憐星不為所動,賞一會花,又回去打坐。
這回入定了五天,醒來時候只覺神智空明,內力充盈,邀月立在對面,見她醒來,飛身過來,一掌虛虛實實拍出。
憐星輕輕閃過,反手一掌,削去了邀月半邊衣袖,邀月臉色一冷,笑道:“你竟學會還手了?”
憐星反問道:“姐姐難道不是與我過招嗎?”
邀月哼了一聲,身形如風,出手如電,頃刻間打出二十幾招,憐星一一化解,猶有餘裕,信手拍出一掌,卻印在邀月心口,憐星一怔,急忙收手,掌力一半印在邀月身上,一半自己受了,兩人都悶哼一聲,受了內傷。
憐星道:“姐姐!”飛身上前查看,邀月一把推開她,冷聲道:“不用你管。”幾個起落,已經消失在視野裏。
憐星感受到手掌上殘留的入肉手感,呆立不語。
到底是為什麽,變成這樣了呢?
從前她與邀月雖然算不得形影不離,彼此之間卻也是親密且信任的。
可是,憐星又想起那一天,她苦苦哀求地看着邀月,邀月卻不為所動,毅然決然地,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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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身上的寒冷更冷的,是心裏的寒冷。
被背叛的,被傷害的,是我憐星,不是你啊,姐姐。
邀月怒氣沖沖地回到寝殿,揮退侍女,這才吐出強忍的一口血來,憐星方才是動真格的,雖然最後收勢,她受的傷卻也不輕。
好像自從上次練功走火入魔以後,憐星就變了,變得陌生,然而邀月卻又清楚地感覺,這才是憐星的真心。
這認知讓她更憤怒。暴怒中勁風狂掃,打碎了入目可見的所有擺設。
上次這麽失控,還是得知江楓私逃的時候。
然而上次也沒有失控到打碎床榻的地步。
邀月沉默地看了一眼滿室狼藉,揚聲喚來侍女打掃。
衆人見這殿內景況,越發戰戰兢兢,身抖如篩,卻不知這逃避之态只會更讓邀月生氣。
邀月強壓怒火,直向書房掠去。
憐星聽聞邀月一連幾日都住在書房,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看。
正要出門,卻見邀月過來,冷着臉,問:“你不去看花無缺?”
她總是連名帶姓地這麽叫無缺。
憐星想起無缺,便想到江小魚,想到他在無牙洞中給予的那點溫情,不由苦澀一笑,搖頭道:“不了。”
邀月盯着她,道:“我讓你去,你不去?”
憐星沉默地看她,邀月站得比以往更加筆直,神情比以往更加倔強,但是相伴四十年,憐星很明白邀月此刻的逞強。鬼使神差地,她道:“姐姐去,我就去。”
兩人沉默着去了無缺的卧室,風華絕代的無缺公子現在還是個胖乎乎的奶娃娃,躺在搖籃裏,見人就笑。
便是邀月,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柔情,伸手戳了戳無缺的臉。
憐星溫柔地抱起無缺,熟練地親親他的小臉,想起二十年後無缺的模樣,與那場無可避免的決鬥,又覺得悲傷,将無缺放下,再不看他一眼。
邀月道:“怎麽?你想的點子,如今後悔了?”
憐星搖頭道:“姐姐要做什麽,憐星總不敢阻攔的。”
邀月走到近前,一路斜着頭看她,憐星面如止水。
邀月伸手又戳了戳無缺,戳得小家夥眉頭一皺,幾乎要哭出來,才放開手,道:“不是我想做什麽,是我們想做什麽。”她回頭,挑着眉笑看憐星,道:“星兒,你說是不是?”
憐星見她露出這表情,下意識地察覺不妙,想要退後一步,邀月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擡起來,那張熟悉至極的臉逼得極近,近得憐星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熱氣。
這麽親密的距離,以前的憐星是沒有感覺的,現在的憐星,卻莫名地想起了小魚兒,臉上微紅,咽了咽口水,沙啞着嗓子喊了一聲“姐姐”。
邀月松開手,憐星踉跄着退後一步,面上潮紅逾顯,邀月道:“憐星,你須明白自己的身份。”說完這句話,甩手走了。
憐星回到寝殿,對着鏡子照自己的臉,鏡中的人兒紅潮初褪,雙目泛着水光。在無牙洞中的自己也是這樣嗎?不聲不響間,紫曦過來問膳,憐星道:“上吧。”
于是幾個侍女魚貫而入,擺出兩張桌子,近前的小桌上十來個小菜,都是憐星素日喜歡的飲食。
移花宮的食譜自有定例,各色菜系都會上一點,湊成四十道大菜,若是特地送來小桌,便是宮主特地點菜了。
憐星記得自己并未點菜,那麽便是邀月。
舉箸用飯,只吃離自己近的幾道,有八分飽便止了,邀月最重惜福養身,連帶得憐星也不愛多用,意識到這點的憐星手上一頓,又加了半碗飯,吃得有十二分飽了才罷。
飯後起身,在花園裏走一圈,夜色靜谧,除去風聲,竟是連蛇蟲鼠蟻的聲音也沒有,偌大一片移花宮,就像一片死城,沒有半點生機。
她的人生,若留在這裏,也會如這死城一般,再無生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