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次日紫曦和荷露被放回來,兩人都瘦了些,精神卻很好。
憐星趴在床邊,看見紫曦,忙忙地問她情形。
紫曦笑道:“只是面壁,沒什麽大事,婢子的內力還精進了些呢,二宮主瞧,我可突破第五層啦。”
她和紫荊兩個雖未正式被收為兩個宮主的弟子,卻實在是兩位宮主一手帶出來的,練的也是移花宮上乘心法,天賦也算上層,以她的年紀,練到第五層,已經算是快的了。
憐星親自試過,放下心來,道:“紫曦,有我在,我總護着你。”
紫曦只是笑。荷露在一旁吐舌頭道:“二宮主光偏心紫曦姐姐,一點也想不起我麽?”
憐星拍她一下,道:“紫曦服侍我的當口,還将功夫練到第五層了,你倒是也進第五層給我看看?”
荷露道:“不成,紫曦姐姐比我年長。我不與她比。”
紫曦笑罵道:“就比你大兩個月,給你叫老了一輩子了,這會索性還賣起小來了,羞也不羞!”
荷露便去撓她癢癢,紫曦反手回身,兩個笑鬧做一團。
憐星久不見這歡笑情景,也不自覺地噙了一抹微笑,心頭陰郁略散。
今日的飯食,較以往更加精細,所上菜肴,無一不是憐星素日所愛。
憐星見到菜色,便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暗罵:假惺惺。
荷露倒咋咋呼呼,笑道:“大宮主還是心疼二宮主的,二宮主莫鬧別扭了,大宮主來了,也笑一個給她看看。二宮主笑了,大宮主便開心,大宮主開心,我們做奴婢的,也少受些驚怕。”
紫曦一巴掌拍在她頭上,道:“我看你是禁閉沒關夠,快給我閉上你的嘴罷!”
荷露便悻悻然不出聲了。
Advertisement
紫曦拿枕頭給憐星墊着,扶她坐起,憐星只覺後面鑽心的痛,略動一動,便出了一頭的汗水,紫曦不明就裏,還以為她是經脈疼痛,忙拿一顆潤氣的丸藥出來,憐星搖頭道:“不必。”随便吃了幾口菜,胃倒是想再吃,人卻坐不住,揮退膳食,側躺在床上,悶悶不樂。
紫曦道:“婢子給二宮主念書聽罷?”
憐星道:“有什麽書?”
紫曦便道:“四書五經都有,心得筆記也有,大宮主還新送來了《移花接玉細旨》《花師明玉功總彙》……”
憐星一聽這些名字便腦仁疼,問:“有沒有歡快些的?像《世說新語》那樣的?”
紫曦臉上變色,左右一看,壓低聲音道:“《世說新語》早就給大宮主禁啦,二宮主不記得麽?”
憐星哼了一聲,方要道“我就是要看她禁的書”,下面的疼痛提醒了她,她複又哼了一聲,道:“那便不看了。”
又想起來:“你叫慕容別來,讓他講些好頑的事。”
紫曦道:“慕容別要做內官,這會子在萬神醫那裏呢?”
憐星奇道:“做內官做什麽去萬老兒那裏?”
紫曦驀地羞紅了臉,道:“總之是不好的事情,二宮主別問了。”
憐星道:“那那些狗兒呢?帶來我玩玩罷。”
紫曦為難道:“那些狗兒…也同慕容別一道,在萬神醫那裏呢,十天半個月的,怕是不能陪同二宮主了。”
荷露見她低落,插一句道:“不如我們打絡子吧,或者解九連環?”
憐星道:“天天都是這個,難為你們受得住。”
這話也只有她敢說,幾個侍女都不敢接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個個臉上,都是一副誓死力诤的忠直模樣,連最活潑膽大的荷露,都不住飄着眼神,生怕邀月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憐星覺得沒意思透了,仰天一躺,痛得嘶了一聲,氣得捶了一把床板,這回邀月是真的出現了,拿着本書,無聲無息出現在床邊,憐星見到她,吓了好大一跳。
“聽說你病中無聊。”邀月平平淡淡開口,面色僵硬得如死人一般。
憐星眼睛瞥她一眼,不肯搭話。
邀月命衆人退下,伸手去撈她,憐星警惕地道:“做什麽?”
邀月晃晃手裏的瓶子,道:“上藥。”并不等憐星同意,一只手便掀開被子,将她翻過來,憐星覺得羞恥,又不敢在這種時候惹她,把臉埋在被子裏,死死咬住被角。
邀月輕車熟路地揭開憐星的衣衫,冰涼的指尖劃過憐星的皮膚,帶來一陣異樣的戰栗感,她抖了一下,邀月便頓住,問:“痛?”
“你也讓人打一頓,就知道痛不痛了。”
邀月一笑,快手快腳地上好藥,給憐星穿上衣服,蓋上被子,并不替她翻身,也不叫人。
憐星趴在枕頭上,眼光從手肘縫裏看她:“你還不走?”
邀月道:“我方才聽見某人想看有趣的書,原來是假的麽?”
憐星一下撐起身子,探頭去看,見她手裏果然拿着一本《博物志》,面上一喜,馬上又趴回去,道:“不看。”
邀月道:“可我想讀。”
憐星翻個白眼,邀月警告性地伸手拍拍她的被子道:“不許。”
憐星哼了一聲,拖過被子,蒙住頭臉。
邀月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被子,聽到裏面傳來一聲悶哼,方開口道:“我說的話,你都當耳邊風了?”
憐星只好從被子裏出來,趴來趴去不舒服,折騰得汗都出來了,邀月正好脫鞋在床上坐定,見狀将她按在自己腿上,道:“這樣舒服嗎?”
憐星壞心地在邀月腿上撲騰了兩下,道:“差強人意。”
邀月把書放在她背上,手肘用力,壓住她不讓亂動,打開書,念:“中國之城,右通濱海…”
才念兩句,便感到憐星在她腿上扭了扭,擡高手肘,憐星見機擡頭道:“我要聽異聞,不要聽地理。”
邀月翻了翻,果然有異聞一章,便重新開始:“昔夏禹觀河…”
憐星又在動,她不得不停下,問:“又怎麽了?”
憐星道:“姐姐,你将志怪筆記,念得像佛經一樣,太也無趣。”
邀月在被子上重重一拍,道:“你聽不聽?”
憐星疼的一動,整個人翻過來,仰躺在她腿上,龇着牙道:“是你要念,又不是我要聽,你要念,便念得好聽些,別攪擾我的心情。”
邀月抽抽嘴角,繼續道:“見長人魚身出曰:‘吾河精’,豈非河伯耶?”
憐星道:“長人魚身,是鲛人那樣子麽?我現在手能動,腿不能動,也好像鲛人在岸上一樣吧,似我們這般珍奇之人,總是叫許多無知之徒觊觎,身陷囹圄,無法可逃,可嘆!可嘆!”
邀月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馮夷,華陰潼鄉人也,得仙道,化為河伯,豈道同哉。”
憐星嘴才要張,邀月左手食指與中指伸出,捏住她的嘴皮,不許她說話,自顧自念下去,念完一段,見憐星兩眼睜得極大,憤憤望向自己,便冷笑一聲,道:“聽便聽,不聽便罷!”
憐星道:“我并不是不想聽,只是想問,得仙道難道不是該升天做仙官麽?河伯不過精怪,叫得仙道的人做精怪,未免太大材小用。”
邀月道:“許是仙職滿了呢?河伯到底也是一方牧守,算得好缺了。”
憐星道:“只能在河裏守着,多無聊啊。好像我們,每天待在移花宮,所以叫移花宮主,聽起來神神道道的,其實未必有外面的農人來得快活呢。”
邀月翻書的手一頓,見憐星滿臉好奇,并不是存心要堵她,不由臉色一黯,左手僵硬地拍拍憐星伸在被子外面的手,道:“別瞎想。”
豈料憐星見她不發火,翻個身,側躺在她腿上,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邀月道:“姐姐,你也別執着于這移花宮了,等我傷好了,我們一道離開這裏,看天下美景,吃天下美食,豈不是逍遙自在得多。”
邀月冷笑道:“是啊,最好那勞什子決鬥也不要謀劃了,江楓辱我之仇也不必計較了是不是?”
憐星喜道:“姐姐有此意?”
邀月一瞬間沉了臉,站起身子,抓起憐星,将她拖到自己眼前,冷冷道:“花憐星,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故意松開手,憐星摔在床上,痛得弓起身子,憤憤道:“花邀月,你這混蛋。”
混蛋花邀月跪坐在床上,含笑看她:“星兒學了不少新詞嘛,是同誰學的?來,跟姐姐好好說說。”眼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好像估量着從哪裏好下手。
憐星打個冷戰,側躺着不說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