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亮時候,到了一個陌生的鎮子。王滿已經累得氣喘籲籲,見憐星還要往下走,終于過來道:“主人餓不餓?要不在此地歇息一二。”

憐星本來便無目的,此時也無可無不可,于是王滿殷勤地帶她到一家酒店,那店中小二像是與他相熟,兩人聊了幾句。王滿要了酒菜,憐星實在餓得狠了 ,也不挑剔飯菜好壞,一掃而光,王滿在邊上伺候着,等她吃完,便要把剩的菜湯端去就飯吃。

這本是一般家人的常例,憐星偏生不知,見了十分好奇,道:“你再點些菜便是,做什麽吃這個?”

王滿以為憐星體恤自己,只覺一夜行走的疲勞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他自上回給憐星開鎖,便被認定是賊人同黨,丢了公職不說,鎮子上的人也都嫌棄他,鄙薄他,他又是個孤寡命,父母雙亡,發妻早死,有個小女兒,早早定給遠處鎮子,再無音訊,他既失意,又想起那日憐星的風光,便立志也要去闖蕩江湖,惜乎小鎮雖靠着移花宮,卻無高人可以拜師,往來的江湖人士也少,他不得已,只能日日買醉,積蓄都花的精光,甚而至于露宿街頭,因此一見到憐星,他便認定是天要叫他跟随這主人,十分殷勤。見憐星闊綽,自己卻不敢僭越,點了兩個小菜,憐星道:“這也太少了。”移花宮中若出來,如紫曦、荷露這等侍女,也不止這點排場,她若要收下這人,自然也不能太薄待了他,于是喚來小二,又加了七八個菜色。

王滿只覺雙眼酸澀,強忍淚珠不讓掉出來,将一桌飯菜吃得幹幹淨淨,見憐星和顏悅色,便鬥膽打聽:“主人是哪裏人士?”

憐星想想外祖的籍貫,道:“大約是中州吧。”

王滿又問:“敢問主人上姓、名諱。”

憐星道:“我姓花…叫花…花心蓮,以後你叫我姑娘便是。”

王滿于是改口:“姑娘。”

用了飯,憐星便命王滿再去買匹馬來。她習慣了有事吩咐侍女,并未給王滿銀錢,王滿卻以為她考驗自己。他本是一個三十歲的老光棍,在衙門混口飯吃,現在已經斷了後路,實在不敢再惹憐星嫌棄,當下打定主意,一定要買匹好馬,萬不可叫憐星生出嫌隙。于是一疊聲應下,小跑出去了。

原來他既當過衙差,常往這附近鎮子行走,鎮上商家,多半認識。他便詐言縣令需要,寫了條子,賒了兩匹馬,連鞍辔一道配齊,還買了許多小物件,收了些孝敬,晃悠悠回來。

憐星在酒樓坐着無聊,叫了一壺酒水,從前邀月管着她,她偏要喝酒,現在一杯酒入喉,卻覺得寡淡無味,只喝一口,便扔在一邊,忽見許多人三三兩兩進來點菜。這小小的酒樓不多時便坐滿了,卻還有許多人湧進來,實在坐不下,只能互相拼桌。憐星這桌只有一人,又是個姑娘家,十分顯眼,小二不一會引了三個文士打扮的人過來,向憐星一禮道:“姑娘,小店實在坐不下,不知這幾人,能否與姑娘拼個桌子。”

憐星見那三人作儒生打扮,背着書箱,她想既是行走江湖,倒不妨各色人等,都見見看看,于是點頭應下。

誰料那三人好生無禮,大喇喇占據桌子的三面不說,兩人見她美貌,不住偷看,還有一人卻是滿臉鄙夷地看着她,甚至低聲罵了一句:“抛頭露臉,成何體統。”

憐星大怒,把酒杯扣在手裏,待要出手,忽然聽到一聲鼓響,衆人都拍掌鼓噪起來。那說書的登場,先說一段江湖:“……若說近日江湖中至大的事,便是移花宮二宮主犯上作亂,給她姐姐殺了。”

憐星心中咯噔一下,放下酒杯,凝神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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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既近移花宮,說書先生,便常說移花宮逸事。此刻他說得便是宮變那一段,繪聲繪色,如親臨現場,憐星起先還認真聽着,不時回想細節,看是否不對,後來便只當笑話,還叫小二上了些瓜子點心,便聽邊吃。

那說書的道邀月宮主“面若天仙,目似繁星,使一把青鋼劍,身姿婀娜,廣袖飄舞,一霎眼間可使出七十二種變化”,憐星宮主“雖也是清麗絕色,因天生左手左腳殘疾,心思歹毒非常人所能見,兵器也非常人所能尋死——卻是一把大斧,憐星宮主舉大斧與邀月宮主你來我往,大戰三百回合,因斧頭沉重,邀月宮主一時不敵,突然撒開兵器,從身上取出許多豆子,撒豆成兵,團團圍住憐星”。憐星聽得撲哧一笑,心道這說話先生可與自己的想法一樣,失敗的那個,可不要編排得醜陋些麽?想象自己舉着斧頭的模樣,差點兒笑岔氣去。

只是聽到後來,那說書的又将慕容家誇了一遍,道慕容家如何陳述被小人憐星所惑,後來又如何幡然悔悟,同移花宮同修舊好雲雲,憐星便陰了臉。

邀月最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如何會放過慕容家?

莫非,連慕容家與自己接觸,也是邀月安排的?她竟防自己至此麽?

那同桌的三個文士聽說書的講,一個冷笑着道:“這些江湖人最是目無禮教,一個女子,竟也頂立門戶,開宗立派起來,竟還得這些人如此推崇,可笑,可笑。”

憐星目光一冷,轉頭看他,那三人猶自不覺,一個道:“聽聞那移花宮裏都是女子,可不像唐時的道觀一樣,那移花宮主,怕做的便是太真之事吧!”

一個道:“太真且算官妓,這移花宮,倒是個野窠子呢。”

憐星雖然不懂,也知說的定然不是好話,她現在內力不濟,便記下三人樣貌,準備一會尋個偏僻的地方教訓教訓他們。

說書的說完一段,那僮兒便笑嘻嘻端着盤子來要打賞,到這桌來,憐星見衆人都給錢,只道是風俗,摸摸懷中,只有銀票,拿一張出來,看也不看,扔在盤子裏,那僮兒見拿出來的是張銀票,已經先瞪大了眼睛,待看到面額,大叫一聲:“爹,一千兩!”全場寂靜,所有人都看着憐星,那說書的連忙過來,顫巍巍接過銀票,向憐星一躬到底道:“謝姑娘打賞!”生怕憐星反悔,把東西揣在懷裏,竟向那酒樓老板告辭,東西也不收拾,直接走人了。

憐星覺得莫名其妙,正好王滿回來,問他:“他們做什麽看我?”

王滿聽見了那一千兩的喊聲,又見這個場面,當下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臉色發青,酸溜溜說了一句:“一千兩夠買下這酒樓了,姑娘給得太多。”

憐星道:“沒有零錢,下回你來給罷。”

王滿突然打自己一個嘴巴,憐星問他:“你又怎麽了?”

王滿道:“無事,小人扇着好玩。”

憐星見他臉都腫起來了,蹙眉道:“以後不要随便打人耳光,我不喜歡。”卻是想起邀月,随即發現,她的人生裏,已經處處都是邀月的影子。

那同桌的三個文士,一人摸了兩三個銅板在手裏,那先前出聲罵人的死死盯着憐星,等到王滿回來,才回過神來,那罵人的冷哼一聲,道:“蠅營狗茍,敗壞風氣!”這回聲音罵得大了,王滿聽見,回頭先罵他道:“你嘴巴胡吣些什麽?”

憐星本來要動手,見王滿上前,便又坐回去,好整以暇地看着。

那文士傲然道:“我罵的便是你們這等不知廉恥、滿身銅臭的人。”

王滿一雙三角眼上下掃他,看得那文士心裏發毛,才開口道:“這位是…童生?”

那人怒道:“我乃是本地孝廉…”話未出口,被王滿揮手打斷:“秀才也是一樣,瞧你少說也有三十七八了,看服色是個附生吧?想來讀書也不怎樣。”

那秀才氣得臉色發青,他身邊兩個人都是口拙之人,只得來勸他,王滿白眼一翻,道:“便是你們三個秀才老爺一起上,我也要說兩句。我們鎮上,讀書讀到二十七八歲還考不上秀才的,都要自己羞愧得投井而死了,你這把年紀,旁人家的孫子都進學了,你還做個附生,自己不肯上進,累的家裏還要供養你,偏生還不好好用功,來這酒樓厮混,你對得起你家祖宗,你家高堂,你家婆娘麽?哦對,你這等人,哪家女人願意嫁你?嫁給你,不是倒黴麽?”

那人被他氣了個倒仰,沖上來捋袖子想要厮打,卻不向着王滿,反而向着憐星,憐星臉色一冷,手腕輕翻,将他整個人摔在地上,臉色摔成醬色,王滿在一旁笑道:“打架不沖着我,倒沖着姑娘家去,我倒也是見識了。”又向那目瞪口呆的另外兩人道:“兩位,孔夫子還說個友有三德,這樣的朋友,你們乘早不要交了也罷。”

那秀才本來已經爬到一半,聽了這一句,又一哆嗦,差點摔倒,憐星見他這狼狽模樣,心情略愉快了些,看王滿一眼,心想這仆人收得倒值,因道:“走吧。”

王滿馬上收起那副得意神色,快手快腳去會了賬,站在一邊,腰彎得極低,伸手引憐星道:“姑娘,這邊。”

憐星滿意地點點頭,走出門口,卻不去住所,反而站在邊上巷子口,王滿不知她想什麽,只是谄笑着陪同。

一會見那三名文士罵罵咧咧地出來,憐星對王滿道:“你去想法子把他們引過來。”

王滿也不問,就小跑出去,叫住他們道:“幾位留步。”

那三人見又是他,臉色鐵青,個個都退了一步。

王滿笑容滿面,自己打了自己一下,道:“諸位諸位,方才是小人不對,我家主人已經教訓過我了,聞知幾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還命小人來請幾位過去,當面賠禮道歉。”

那三人還自猶疑,王滿道:“家主人就住在巷內不遠,求幾位一定賞光,方才是小人的不是,小人給諸位磕頭,求諸位一定要來。”

說着真的跪下磕起頭來。

那三個秀才見他這番作态,得意洋洋,結伴走進巷子裏了。

王滿落在後面,遠遠見憐星不見了,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一雙眼睛骨溜溜地轉。

三人走了幾步,并不見人家,正要回頭問王滿,忽見人影一閃,憐星一招一個,三個人都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她強行運起輕功,此刻已經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強撐着扶牆站起,道:“王滿,揍他們!”

王滿得令,果然下死手捶打,他是老刑曹出身,雖不懂武功,出手卻最為刁鑽,眼見那三人被打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王滿方笑道:“姑娘,咱們怕是惹了麻煩了,快走吧。”

憐星嗯了一聲,道:“騎馬走。”

王滿見她滿頭是汗,遲疑一下,還是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麽不妥?”

憐星搖搖頭,兩個人離開巷子,王滿帶路,騎馬向外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紅玉地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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