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憐星算着日子,因久不見王滿回來,問明府城離此不過二三日的路程,想這王滿莫不是遇到什麽歹人,劫走銀票還好,若是自己的貼身玉佩落入旁人手裏,倒是麻煩。她見王滿素日對她十分忠心,竟不疑他卷走了自己的東西,反而順道擔心起他的安危來,打定主意,便準備向府城而去。

離開客棧時,正是白日大好的天光,她一身孑然,了無牽挂,走了半日,肚子餓了,卻無錢買飯。見集市上有人賣馬,也學着那人在路邊一站,将馬牽在手裏。

路人見這樣美貌的女子,都來圍觀,有人問她為何賣馬,她訝然道:“我沒有錢,難賣馬不是很應當的麽?”她說得理所當然,卻不知周遭男兒,好幾個都紅了眼圈,腦補出許多悲慘故事。争相出價,最後一個少年,以一百三十六兩的高價買了這最多價值二十兩的驽馬,除了銀子,連身上的銅錢都掏出來了,給她串成一串,放在褡裢裏,連褡裢一起相贈。憐星不會背褡裢,向他請教,那少年笨手笨腳給她背上,憐星覺得新奇,笑眯眯回頭道:“多謝你啦。”那少年見她一笑,頓時紅了臉,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憐星怪道:“你臉怎麽紅了?”那少年大叫一聲,捂着臉跑開了。

憐星從未見過銅錢,見這一大串覺得新奇,正好沒有馬匹拖累,行動更加恣意,于是背着銅錢逛了逛。左看右看,大多倒是她見過的,只是不如移花宮中精致華美。還有些草編、泥人、竹籃、木制的小馬車等物,凡是不常見的,都買下來,那賣的糖果、點心,也每個都來一樣,轉了一圈,一串錢還剩下許多,她又回去将吃着覺得好的東西,都買了一樣,忽然想起一樣兒時舊事:大約五六歲的時候,邀月和她偷偷溜出來,也逛過一個集市,當時她跟着一個賣糖葫蘆的,和邀月走散了,正好聽說有個女孩子被人拍花子拍走了,邀月以為是她,朝着反方向追出去五六裏路。哪想到憐星跟着賣糖葫蘆的走回了他的村子,賣糖葫蘆的見她可憐,給了她一串,憐星便舔着糖葫蘆,坐在村頭的石頭上等邀月。她那時與邀月親厚,特地把糖葫蘆留了一半,預備給姐姐吃。

誰知等到天黑也沒等到邀月,憐星餓了,一顆又一顆地吃掉,到剩下最後一顆的時候,實在是舍不得吃,便一邊哭,一邊含着山楂核回味。等邀月終于帶人找到她,她滿心歡喜地給把那一顆珍貴的糖葫蘆遞給她心愛的姐姐,邀月卻一把将糖葫蘆扔在地上,踩得稀爛。

世易時移,小時候的事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這一樁卻因印象極深,對景就記得了。

想起自己居然曾在心愛的糖葫蘆與毫不心愛的姐姐之間取舍兩難,憐星便又露出憤憤之色,繞道去将那一草紮的糖葫蘆都買下來,自己舉着,招搖過市。

又走了半日,按她腳程,這會兒當是在另一個鎮子上,可惜憐星一路瞎逛,早就走亂了方向了,她又沒個行路的經驗,天黑的時候,竟身處一片四面無人的曠野。

憐星望望遠處黑沉沉的山峰,又看看近處的亂石,黑夜深深,她倒不怕強人野獸,卻覺得這樣孤清的夜裏,天地間仿佛只剩一人的寂寥像是要将她淹沒一般可怕。

有野狗在吠,憐星聽見狗叫,便想起小白。從前因為養狗給邀月打過一頓,因此生恨,覺得受了這等侮辱,必要給邀月一個教訓才是。彼時的自己何其天真幼稚,竟為了這樣的小事,被慕容別一勸說,就答應與他勾連,甚而出謀劃策。怕邀月不肯叫外人進來,夤夜吹生病,借病撒嬌,引狼入室。現在想想,邀月居然肯留着自己的命,還給了這麽多東西,已經是難得的寬宏大量了。

畢竟,若是立場對換,邀月這樣待她……不,上輩子,邀月不就是這樣待她的麽?

憐星突然覺得很混亂。

她努力想分清楚她和邀月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誰欠了誰多些,然而翻來覆去的,卻發現她們之間,早已經是一筆爛賬。

姐妹兩的糾葛,自上輩子開始,至這一世延續,誰欠誰的帳,誰對誰的好,早已經撕扯不開了。

她唯一能确認的是,她已經開始後悔。

她對邀月的怨怼,起初只是令她一心想要逃離移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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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邀月那樣責打過她以後,怨怼便演變成了強烈的憤恨。

她不但要離開邀月,還要把邀月加諸于她身上的侮辱,讨還回來。

可是等到一切真的實行,她又發現,她後悔了。

就算邀月再不好,那也是她的親姐姐,怎麽能容外面那些小人糟蹋?移花宮是她母親一生的心血所在,怎麽能勾結外人,妄圖糟踐她母親的心血?

花憐星,可以努力練武,憑借武力正大光明打敗邀月,血洗前恥;可以以手段籠絡宮中弟子,架空邀月,終至奪權;她甚至可以想法子下毒殺了邀月,邀月一死,她便是名正言順的移花宮主,從此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也自然不用再活在邀月的陰影之下。

可她卻選擇了看起來最快,實際上最蠢的法子。

最令她…後悔的法子。

野狗汪汪直叫,叫聲兇狠,憐星暴躁地扔出幾枚銅錢,便聽狗叫聲止住了,頭狗倒斃,剩下的狗兒們戰戰兢兢望着她,卻又肯放棄,遠遠跟在她身後。

她一手拎着糖葫蘆草串,漫無目的地游逛,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細細回想,路邊的乞兒,可不是像她這樣,帶着打狗棒,身前身後跟着許多流浪的癞皮貓狗,一路乞讨麽!

呸呸呸,她堂堂移花宮二宮主(前),怎是那樣腌臜的貨色可以比的!虎落平陽也不是這麽個落法,呸呸呸。

為了證明自己與乞兒不同,彎腰作勢要撿石頭,那群狗兒便全部跑散了。

憐星十分滿意,拔下一串糖葫蘆吃了,邊走邊吃,才到第五顆,忽而狗兒們大聲吠叫起來,黑暗中沖出數條人影,月光下刀鋒劍影寒光閃閃,煞是吓人,憐星一顆糖葫蘆在口內噎了一下,眯起眼睛,看這打擾自己的賊人。

那一群一二十人,個個頭戴布巾,為首一個絡腮胡子,拿一把大板斧,太陽穴高高鼓起,看得出是個外家高手。

憐星想起說書的說自己用斧頭,忽而一笑,聲音清脆,如鈴铛一般在這曠野散去。

那強盜們見她笑了,都是一怔,絡腮胡子把斧頭換了個手,方道:“兀那小娘,把錢留下,咱們留你一命!”

憐星道:“你當真要我的錢?”

絡腮胡子上下将她打量一下,笑道:“你的人,我倒也想收了,這樣美貌,不做壓寨夫人太可惜了。”他猥瑣一笑,這一群人都發出會意的笑聲。

憐星聽他誇獎自己美貌,倒不生氣,笑道:“你要錢,給你便是。”扣住銅錢,到底功力不如以往,打出十數枚,只有擊倒了五六個喽啰。

那絡腮胡見她發暗器,罵了一聲粗話,道:“還是個帶刺兒的!弟兄們,上!抓住了,咱們輪流做新郎!”他一揮手,十來人都圍過來,憐星糖葫蘆吃到一半,實在不欲多糾纏,又摸出一把銅錢,叮叮當當扔出,打翻了好幾人,将草紮當做兵器,伸、拉、點、觸,頃刻間那一群只剩下絡腮胡子。幾條狗兒甚是神勇,見人倒下,慕容甲便帶頭沖上去,張口嘶咬,憐星這邊對付絡腮胡子,還能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狗吠聲。

憐星與絡腮胡打了幾十招,漸占上風,那人見勢不妙,突然大呼一聲:“女俠饒命!”跪倒在地,身上十七八個暗器擊出,給憐星輕松打落,憐星笑道:“你這下三濫的伎倆,我早知道了,今天我不想殺人,你自己剁掉雙手,我就饒了你。”那絡腮胡道:“是,小人的伎倆,女俠自然是明察秋毫的!”口裏這麽說,乘着憐星靠近,手中揚起一把石灰,憐星防得了暗器,卻不防這石灰,只覺雙眼劇痛,大怒之下,一掌拍出,了結了這人,誰知身後悄無聲息地遞來一柄劍,這劍出得極緩,憐星陡然失明,心神不定之下,察覺到劍氣的時候,那劍已經離她不過半寸,情急之中,扭身避開數寸,那劍刺入肩胛,透骨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招搖是要不得的~

千辛萬苦更了一章以為不欠了結果又欠了…

那啥…我先去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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