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跳
昨天夜裏氣象臺挂起了大風預警,宿舍陽臺的門窗被風吹得發出“砰砰砰”的聲音,葉栖栖半夜迷糊着起來把窗戶給關上。
重新躺到床上去的時候不自覺往堆在旁邊的厚被子裏鑽。
連續悶熱幾天的天氣突然涼快下來。
早上,床上一角的手機震動,她閉着眼睛搜尋,本能地點開,抵在自己的耳邊。
“誰?”聲音又悶又有點不爽。
帶了點起床氣。
單字的提問讓人覺得有點來者不善。
張雅文正在整理文件,聽到聲音手頓了一下,感慨學生時代的美好,都10點了還在睡覺。
“我是張雅文,想和你溝通後面實習的時間,你們什麽時候正式放暑假?”
“張雅文”這三個字讓葉栖栖的腦子清醒過來,她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放下手機看了一眼屏幕。
鎮定心神後,說:“我周三和周五都沒有課,可以過去。”
張雅文疑惑:“這麽早就過來實習嗎?現在的年輕人這麽熱愛工作?”
“嗯。熱愛工作。”葉栖栖點頭。
張雅文被噎了一下,說:“那就下周三吧。”
周三,實習生報道第一天,張雅文花了昨天半天時間終于将自己對面的位置收拾出來,并且非常貼心地将自己的綠蘿剪了一截插進一個玻璃瓶放在新工位上。
穿着黑西褲和白襯衫的葉栖栖第一天提前了15分鐘到,非常合适的時間。
雖然還是比張雅文早到了十分鐘。
張雅文先帶着她熟悉一下工作環境,然後進了辦公室,大辦公室有5、6個人,她們兩個的座位在靠窗的角落。
葉栖栖坐下前,從書包裏拿出一份早餐。
牛奶、雞蛋還有一小盒紫米粥,塑料袋上有水汽,還是熱的。
出版社9點上班,但是張雅文依然每天踩點到,早飯一周吃不到兩頓。
她眨眨眼:“這是?”
葉栖栖正在審視着面前這個活似穿越時空而來的電腦,和成本價只有幾塊錢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鍵盤,默默拿出了自己的筆記本,打開。
聽到張雅文的提問,回答:“師姐可以理解為‘賄賂’。”
張雅文第一次體會到成為領導的喜悅,不過下一秒,她清醒過來,歪頭,往前探着身子,小聲問:“你确定這個賄賂值得?”
畢竟哪有上班還自己倒貼錢的道理。
而且自己作為師姐顯得太不懂事了。
葉栖栖瞥見旁邊的一盆綠蘿,想到之前張雅文發過一條朋友圈:
【我終于有自己親手養活的植物了。】
配圖就是現在張雅文身後的茂密綠蘿,她喜歡各種動物植物,但是奈何是天生手殘黨,養什麽死什麽。
葉栖栖想,這個綠蘿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她正準備給張雅文吹幾個彩虹屁,就看到一個頭發有些斑白手臂上戴着護袖的大爺走過去給一地的綠植澆水,其中包括張雅文曬過的綠蘿。
葉栖栖問:“這綠蘿不是你養的嗎?”
張雅文雙手打字,嘴裏叼着快見底的牛奶盒,松口:“嚴格來說,是我……買的。”
葉栖栖:……還真是高看你了。
午飯前,張雅文帶者葉栖栖去書庫了解一下出版社這幾年的重點項目以及成果。
目的地在另一棟樓裏,需要走一截路,張雅文拿上了遮陽傘。
葉栖栖:“需要嗎?”就幾步路而已,而且還沒有到最熱的時候。
張雅文正色:“紫外線,是女人衰老的天敵。”說得言之鑿鑿。
葉栖栖不想理她,轉身,毫無遮擋地投入到烈日之下。
張雅文跟上她,在背後酸酸地說:“年輕真好,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注意……”
“只有差四歲而已。”葉栖栖停下來,她不喜歡張雅文刻意強調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或者是區別,包括年齡。
張雅文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我幾歲?”
“而且,四歲!!!你知道這個差距多大嗎?”
葉栖栖抿唇,想着該怎麽蒙混過去,還沒等她開口,張雅文拿出手機,對着暗下去的屏幕來回照了好幾遍,嘴裏碎碎念:“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就暴露了年紀,眼紋都出來了,過幾天得去直播間搶一個抗衰面霜……”
好了,不用她編理由了。這個女人會自己把自己帶溝去。
不過危機并沒有解除。
張雅文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滑開手機,說:“還沒加微信呢,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圓溜溜的大眼睛眯起來,真誠地望着葉栖栖。
葉栖栖覺得這個女人上輩子一定是自己的克星,不過她還是很自然地将手機掏出來,點開了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張雅文看着葉栖栖毫無裝飾的深空灰色的裸機,然後看看自己花朵流沙的手機殼,無力感湧上心頭,難道是自己太裝嫩了?
她撇嘴,掃了一下,然後……
看着昵稱只有一個句號,純黑色頭像的微信號,張雅文傻眼:“我們之前加過好友?”為什麽自己沒有任何印象?
葉栖栖指腹蹭了蹭鼻尖:“可能是在師門群裏加的。”
她之間準備好的答案。
張雅文思考了片刻,覺得……很有道理,點開對話框,果然幹幹淨淨沒有任何記錄。
她微笑:“畢竟是我的小師妹。”
葉栖栖無語,為什麽會有“小”這個字?
張雅文邊走邊吐槽:“還有,你這個頭像和昵稱也太……素了,一點都沒有小姑娘家的樣子。”
葉栖栖覺得自己快瘋了。
書庫并不大,但是容量非常大,幾乎是每一個縫隙都被填滿了。
張雅文指着一排書介紹:“我一畢業就進出版社了,這是我這一年多的成果。”
然後她還着重強調了這套書的重要性,包括歷史沿革、學術價值、參與學者等等,說得眉飛色舞。
葉栖栖一只手插在西褲口袋裏,伸出另外一只手擦了擦書上的灰塵。
還挺厚。
南方城市濕潤多雨,即使書庫用心打理,還是會有濃郁的書籍的黴味。
葉栖栖拿出紙巾擦了擦手,一路無話,盡力做一個用心的傾聽者。
張雅文卻有些不滿足:“就沒有問題要問我嗎?”滿臉寫着快問快問的快樂樣子。
葉栖栖擡頭看了一眼,問:“這套書,賣出了幾本?”
張雅文覺得自己之前的所有吹噓現在是整段垮掉。
垮掉的還有自己的臉。
她有點掃興地說:“還真是會提問。”直戳心髒的那種,真是傷口撒鹽,墳頭蹦迪。
不過她老實回複:“都是高校直接采購,或者是幾個參與老師的學生買一兩本捧場。”
還不忘記感慨一下:“是社會太浮躁了?還是現在的人都這麽不愛學術呢?”說到這,她忽然回憶起什麽,眼睛亮亮的,在昏暗低矮的環境裏格外顯眼。
“剛出來的時候,有一個人一下子訂了30本,買後還留言,說這套書做得很用心。”
張雅文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會露出淺淺的酒窩。
葉栖栖接話:“我知道。”心裏補充,那些書正躺在我卧室的書架上吃灰。
張雅文不解:“你知道?”
葉栖栖點頭:“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一定會有人懂得欣賞。”
馬屁來得太快,張雅文一時間還沒有反映過來。
“這……”雖然說得也的确是大實話吧。
她盯着葉栖栖的臉看了一會,一開始她就覺得葉栖栖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不僅是因為她簡歷優秀,還有就是整個人的氣質,雲淡風輕,從容不迫,表情寡淡。
不喜歡搶風頭,但是她想說這樣的性子才更容易吸引人好吧。
而且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如此優秀的人卻沒有一點桀骜不馴的乖張模樣,至少在自己面前傳達的都是友好的信號。
似乎是想要在接下來的日子好好相處呢。
葉栖栖環顧一周,發現有一批書囤積了不少,她随手拿起一本,裝幀精致,參與的人也都是業界大牛,翻過來,背面右下角的定價很勸退。
她側過身問張雅文:“為什麽不降價呢?或者是促銷活動?”總比屯在這裏要強很多。
張雅文一臉“果然還是太年輕”的表情,抽過那本書:“你覺得哪一個大佬願意看到自己的學術成果定價只有15元?而且他們也不會願意自己的書和一群‘不上檔次’的書一起被打折,這是對他學術尊嚴的踐踏。”
葉栖栖覺得張雅文的表情很有意思,特別是吐槽的時候,活靈活現。她湊近了,低頭和張雅文對視。
“那你工作挺不容易的,得伺候很多人。”
張雅文覺得葉栖栖的腦回路很清奇,而且總是會有一些神奇的轉折,但是她不得不承人葉栖栖真的是說中她的心了。
她非常大幅度地點頭:“終于有人懂我的心酸了,如果這個人是我的領導,我會更高興。”
葉栖栖下一秒重新變得無情:“大白天,不要做夢了。”
張雅文:……
兩個人似乎都沒有覺察到,她們之間的相處自第一天就變得有些奇奇怪怪。
張雅文中途接到一個電話,是她的主任。
“你在書庫?給我拿幾本前幾年的樣書過來。”
張雅文合理提問:“放在哪裏?”
主任:“你在問我?”
張雅文識趣地閉嘴,挂了電話就去找。書庫書太多,而且也沒有大學裏那麽清晰的編目和檢索,主要還是靠人工,最後還是葉栖栖在一排書架的頂層發現了。
“今天沒有你,我回去晚了肯定又被罵一頓。”說完準備自己伸手去拿。
夠不到,然後踮起腳後跟,依然夠不到。
葉栖栖把張雅文拉到自己身後,擡手,從堆得很密的書縫裏拿出了兩本來,書是超出意料之外的重,她的手在一個瞬間有些脫力。
往後退了一步,手肘不小心抵到了一個厚實而又柔軟的物體上。
頃刻間,她的身體如同過電一般,指尖帶者灰塵和電流,微微顫動,心髒有點酸,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葉栖栖握着兩本書,整個人都愣在那裏。
有感覺的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張雅文也感覺到了,但是她……毫無波瀾,而且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畢竟都是女孩子嘛!
她拿過葉栖栖手裏的書,看着對方似乎有點不對勁,關心地問:“怎麽你臉紅紅的?是這裏太悶了嗎?”
伸手探了探不遠處的通風口,和室外比,這裏很涼快了呀。
也許是葉栖栖木木的樣子過于可愛。
張雅文惡從膽邊生,伸了個指頭戳了戳葉栖栖的臉,很緊實很清透,是所有女孩都會羨慕的皮膚。
葉栖栖額前的碎發掉落一些,她擡起眼皮,露出漆黑而深沉的眸子,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塗着淺紅色指甲油的手指。
葉栖栖舔了舔嘴唇,喉嚨有些幹澀。
擁擠的書庫裏只有通風口空氣流動的聲音。
“你皮膚真好。”張雅文說。
“用的什麽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