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委屈

暮色四沉的時候,宿舍樓旁邊的體育館裏,傳來清晰可聞的籃球摩擦地板的“咯吱”聲。

葉栖栖放在書桌上筆記本打開,屏幕發出幽藍的光,她斜靠在木制座椅的椅背上,寬大的藍色棉布襯衫罩住她細窄的身體。

她垂眼看着鍵盤旁邊靜悄悄的手機,不願承認似地拿起來,點進去熟悉的對話框,空空蕩蕩,上一條記錄還是今天早上。

眉頭一擰,葉栖栖将手機一抛,重重砸進了床上的被子裏。

第二天上班葉栖栖沒有買第二份早餐,踩着點到辦公室的時候,張雅文已經到了,兩個人沒有打招呼,她打開電腦一手支着下巴,百無聊賴地敲擊着鍵盤。

她眼皮耷拉着,唇線繃直,一副不太好惹不太高興的樣子,眼尾掃過對面正在工作的張雅文。

聚精會神,專心致志。

葉栖栖勾起唇角,冷笑一聲,還真是一個愛工作的好員工。

十點左右,領導召開了一個臨時的會議,議題就是對面的雜志社最近在趕工,人手不夠,需要抽調一個人過去協助。一般這樣的活沒有人主動去接,畢竟不是自己的業務範圍,做好了不算自己的功勞,做壞了還得承擔責任,老油條們面面相觑,都沉默着喝茶。

領導有火沒地方發,最糟糕的莫過于利用自己的權力指派一個,得罪就得罪了。

劍拔弩張的權衡時間。

然後本來隔岸觀火的葉栖栖同學看向領導,态度誠懇:“我去吧。”

領導意外且驚喜,嘴角止不住上揚:“啊?”

一場硝煙散于無形。

“年輕人多嘗試嘗試肯定沒有壞處。”領導非常冠冕堂皇的褒獎。

在場所有人都樂見其成,除了張雅文。

她整個人愣住,直直地站在座位旁邊,看着葉栖栖收拾自己的包。

葉栖栖馬上就要離開自己了,并且還要給李藍去下手。

張雅文不得不承認,她心裏有點氣,甚至翻江倒海,并且她将未來簡單設想了一下,葉栖栖有可能和李藍一見如故,從此就申請調到雜志社去,然後留她一個人孤苦伶仃。

她臉色暗沉,死死盯着葉栖栖将筆記本裝進包裏的手。

葉栖栖被看得發毛,但是一早上的煩悶卻也消散了大半,葉栖栖一副護食的樣子倒是很賞心悅目。背包收拾好,葉栖栖拎在手裏,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師姐,有什麽需要囑咐的嗎?”

張雅文從自己的腦洞世界裏被拽了回來,“啊”了一聲,強裝堅強:“要好好聽李藍師姐的話,好好工作,好好學習!”

遠看真是感人肺腑的同門之情。

葉栖栖将背包甩上肩膀,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眼張雅文,冷嗤一聲:“哦。”

然後揚長而去。

張雅文垂下腦袋,長發披散,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這個時候逞什麽強。以後到哪裏去找性價比這麽高的實習生呀。

葉栖栖下樓進了另外一棟,構造和之前差不多,她被領着坐在一個空置的工位上,純白的桌面,只有一盆綠蘿和幾張廢棄的白紙。

她用紙巾将桌面擦了一遍,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手上的動作行雲流水,但是心裏卻五味雜陳,臉拉得很長。

李藍從辦公室出來就看到了葉栖栖,她親熱地将一杯飲料放到桌面上,低頭笑着說:“我們上次在師門聚會上見過,小師妹還記得嗎?”

葉栖栖在整理數據線,擡頭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思索片刻,搖頭:“記不得了。”

鄭老師德高望重,學術地位極高,每一年師門聚會都十分熱鬧,葉栖栖當時目的明确,其他人根本沒有在意。

李藍臉色一僵,尴尬地拂了拂自己的長發,而後換上得體的笑容:“下個月月初就是老師的六十大壽了,估計更熱鬧。”

葉栖栖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看葉栖栖沒有攀談的興趣,李藍交代好工作內容之後就離開了。

另一邊,一個女同事将李藍拉進了空無一人的狹窄茶水間,低聲問她:“你怎麽對一個實習生這麽熱情?她是有什麽了不得的來頭?”

李藍拉開了女同事的手,看了一眼,微笑:“沒有,她和我同一個師門嘛,當然要關照一下了。”

轉身離開,留下女同事半信半疑。

上一次師門聚會的時候,和李藍坐在一起的師姐就曾經告訴她,這個葉栖栖雖然看起來平平淡淡,但是其實是一個狠人,不僅個人能力突出,家裏的人也有權有勢,據說有一次校裏領導約鄭老師聊天,特別喊上了葉栖栖。

李藍雖然進入職場的時間不長,但是深知關系人脈的重要。

如果葉栖栖是一個不錯的資源,那結交一下只會有利不會有害。

葉栖栖剛将資料拷貝好就到了午飯時間,雜志社幾個人一起往小食堂走。

應該會遇到張雅文吧,她想。

她們一共六七個人,一個座位只能坐四個人,葉栖栖拿好餐盤随意挑了一個座位,然後李藍就坐到了她的對面。

天熱,葉栖栖原本就沒有什麽胃口,來的路上在自動販賣機上買了一瓶款泉水,擰開,仰頭灌了一口。

長袖襯衫此刻被她卷到手肘處,露出潔白纖細的手腕。

李藍看着那塊黑色細皮帶的手表愣了一會,她知道這個牌子,非常低調,logo很不明顯,産量低且價格高。許多沒什麽錢但是要充門面的人會買那些标志明顯的品牌,但是會買這個牌子手表的人說明是真的有錢且低調。

她夾了一塊白色的魚肉到嘴裏,不經意地問道:“師妹,你這個手表挺好的。”

葉栖栖順着她的話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她記得這是她奶奶給她買得。小時候父親和家裏決裂離家出走,後來等到自己長大了,他才和爺爺奶奶重歸于好,但是關系一直都是禮貌客氣,以至于兩位老人将所有的關愛都寄托到了自己身上。

按照奶奶那個浮誇的性子,估計這個手表應該也不會太便宜。

一直以來,葉栖栖性子都很淡漠,不太願意引人注目,所以胡亂地搪塞了過去。

“哦。網上幾十塊錢團購的,你需要鏈接嗎?”

李藍:……

張雅文在她們之前來的,同事們在周圍聊起一些瑣碎的家常,她沒有什麽興趣,飯吃了一小半擡頭就看到李藍和葉栖栖在聊天。

雖然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有李藍一個人在說話,葉栖栖只是點頭敷衍。

但是這只是第一天呀,後面的日子可就說不準了,也許關系會越來越好,超過她和自己都是完全有可能。

她恹恹地撥着餐盤裏的米粒,旁邊一個女同事推了推她的胳膊,輕聲問:“怎麽嘴唇那麽白的呀。”

身邊的阿姨們說起話來都帶着點一驚一乍。

張雅文一愣,拿出手機照了照,的确唇色慘白,她輕咬住下唇,突然想起來什麽事情。

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一整個下午張雅文工作效率極低,她弓着背,手捂在肚子上,額頭沁出點點汗珠。她拿起桌邊的水杯,水已經涼透了,但是她卻沒有起身去倒水的力氣。

張雅文環顧四周,好像沒有一個可以尋求幫助的人。

腹部傳來一陣又一陣難熬的疼痛,她目光落在面前空空如也的工位上。

如果葉栖栖在的話應該會幫個忙吧。

她将腦袋擱在手背上,自怨自艾地想着。

手機叮咚一聲響,是公衆號推送,她點開,三個小時後的暴雨警報。

張雅文沒心情看完全文,指尖停在電閃雷鳴的配圖上,六月底的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晴空萬裏,轉眼間就烏雲密布。

風越來越大,淺淡的雲層被吹散。窗外高大的樹木被風卷着倒下一邊,商場高樓上的旗幟四處搖擺。

天陰沉下來,燥熱的天陡然涼爽下來。

辦公室裏幾個人拉開了百葉窗,傳來幾聲咔擦的拍照聲,原本低頭看電腦的葉栖栖也被窗邊的聲音吸引了目光,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敲擊鍵盤的手停了下來。

依照張雅文的性格,是不可能會帶傘的。她看了一眼自己包裏常年備着的黑色雨傘愣了一會。

下班前半個小時,暴雨如約而至,幾乎就是在瞬間,雨水浸透了半個城市,行人被打得猝不及防,用包蓋在腦袋上急匆匆尋找地方避雨,馬路上車輛擁擠,紅綠燈有些看不分明。

雨水敲打在出版社的窗戶上,發出啪嗒啪嗒的敲擊聲,透明玻璃上滿是墜落的雨痕。

張雅文趁着下班人走的時候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

她忍着劇烈的腹痛在一邊的小沙發上半躺下,拿出手機,看能不能叫一個晚飯的外賣,最好是熱乎乎的湯水。

附近的幾家店都顯示因為天氣原因,配送時間可能會延長。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的黑暗,霎那将辦公室照得明亮起來。

張雅文被吓了一下,心噗通噗通亂跳。

雨聲越來越大,她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來電提醒,她翻看,來電顯示是【葉栖栖師妹】。

存這個號碼的時候還不認識,從簡歷上面記下來,所以加了這麽一個後綴,現在看來卻顯得有些生疏。

因為混亂的思緒,接起來的時候稍微遲了一點,但是對方似乎也有足夠的耐心。

她劃開,放到耳邊,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明明中午她還在和別人愉快的吃飯。

開頭前十幾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輕微的電流聲持續不斷。

“你在哪裏?”葉栖栖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淺淺淡淡,卻夾雜了一些擔心。

張雅文手指扣着沙發的黑色漆皮,臉背着光,垂着腦袋,長發遮蓋了大半的臉,晦暗不明,她聲音悶悶的:“在辦公室。”

對方停頓了一下,深深嘆氣:“嗯,我馬上就到。”

然後電話裏傳來一陣急促的上樓的喘息聲。

張雅文努力抿緊微微發抖的雙唇,攥着手機,兩個人都沒有挂掉。她積攢了一天一夜的心酸和惱怒一股腦重新湧上心頭,心裏又酸又脹。

整個人委屈得不行。

豆大的淚水砸到手機屏幕上,她沖着手機又哭又吼。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多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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