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玄夜撫摸他頭發的動作頓了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如之前那樣輕柔愛撫,「言铮的轉世找着了,是中原一邪教教主之子,排行六。」
他沒有說話,只是方才一直放軟的身體突然僵住。
玄夜繼續道:「你的傷已經痊愈……如何?」
他抓住了玄夜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流光在眼中閃過,「你肯讓我去找他?」
「你堕入妖道,為的不就是找他,我又怎麽會攔着。」玄夜回握他的手,「但,倘若你不想……」
「誰說我不想了!」他猛的坐了起來,只是被玄夜拉着,坐不直,「我的傷早就好了,你什麽時候帶我去見見他?」
玄夜依舊笑着,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笑,他不知道應該做何表情。
三百年……還是要去找他嗎?
将他抱在懷裏,所有的掙紮都被玄夜強硬的化解,「你要怎麽去見他?以你現在的樣子?」
「我能隐藏瞳色,頭發也弄成黑的就是,他現在已經是肉體凡胎,不會吓他的。」
玄夜點頭,繼續道,「那也不是長久之計,你要是只見他一面……偶爾去看看的話,這也是個辦法。」
「說什麽傻話!」掙紮不過,他所習慣放軟了身子,讓玄夜抱得舒服些,「等了這麽就,妖法都習得了,怎麽可能只見幾面!」
玄夜還是點頭。
他繼續道,「一直維持凡人的模樣就是了,麻煩是麻煩……你有別的辦法嗎?」
「言铮有一位哥哥,體虛氣弱,我去看了,陽壽将盡,就這幾日了。」
他聰明伶俐,立即明白了玄夜話裏的一絲,「你讓我附身到凡人身上?」還是言铮這世的哥哥,這樣更能與他親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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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是妖,可畢竟不是靈體,俯身到凡人身上……」
「自然是有我幫忙才行。」
妖物有靈也有肉身,強行附身到人身上,會損傷凡人心神魂魄,對妖物自己本身又有損害。
如今言铮的哥哥,将死不久,趁他魂魄離體不久,用法術将那肉胎變為蛇兒所有卻是可行的。
魂魄離了體,凡胎不過是一團死肉,将宿主改成他的蛇兒,玄夜不費吹灰之力。宿主改變,那肉體成為蛇兒的所有物,蛇兒自然是想要怎麽使用都沒有問題。
他一聽,高興極了,「那就好。」
玄夜則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這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尋不着理由,也只能無視掉。
玄夜說話算話,帶着他去了紅雪城。
紅雪城是七罪教的總部,也有惡人城之稱。那裏盡是些窮兇極惡惡貫滿盈的武林高手,每天都有幾宗甚至幾十宗的血案發生,同樣是惡人,弱一些的就成為強者的萬物,淩辱折磨至死。即使這樣,還是有數不清的罪犯大盜之流逃到那裏,因為,天下人都知道,莫說官府,連武林盟絕對不會攻打的地方就只有紅雪城。
除非有着玉石俱焚的覺悟,不然誰也不會去動武林中臭名昭著的七罪教的地盤。
戚鵬就是紅雪城的城主,七罪教的第四代教主,位于黑暗世界頂點的帝王。
他一生神秘,見過他的人不多,只有一點人人們非常清楚——所有的得罪過戚鵬的,死狀都極其悲慘,甚至牽連到家族上百口。
有這樣父親的言铮,也就是現在的戚鳳默,卻過着如尋常富貴人家公子一般的童年。
戚鳳默排行第六,上面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四哥先天資質虛弱,沒滿周歲就夭折。兩個姐姐是雙胞胎,和他們大哥戚遠一樣都沒有把戚鳳默放在眼中。
除了戚鵬,戚鳳默只親近二哥戚抗道。
戚抗道的名字起得霸氣,可身子骨卻弱得厲害,出自己的院子都要喘上好一陣,動不動就昏厥,長年靠名貴補藥維持。
戚鳳默卻不讨厭戚抗道身上濃重的藥味,得空就往他的院子裏跑,最喜歡吃着糖,坐在戚抗道腿上聽他講故事。
玄夜和他藏在暗處觀察了幾天,大致摸清楚七罪教和戚家是怎麽回事。
戚抗道的陽壽已盡,之所以堅持到今日,是玄夜在他的藥裏動了手腳。今夜是最後的期限,黎明前黑白無常必定前來鎖魂。
眼看着戚抗道不願,卻無可奈何的被勾走了魂魄,他們立即現身。
他大眼直直的看着床上已經沒有魂魄的軀殼,手抖的不成樣子。這個就要成為他的,他就要成為「他」了……
「準備好了嗎?」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蛇兒這麽緊張,或者是興奮,壓下心中一抹不快,不等他回答玄夜翻手實施法術。
房間外打盹的下人被屋子裏突然冒出來的光吓軟了腿,直到那幾乎要将院子燒起來的熱度和光芒消散後,才戰戰兢兢靠着門問:「二……二少爺……您您還好嗎?」
屋子裏玄夜看着床上的「戚抗道」,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臉色發青,瘦弱的厲害,忽然,眼睑下的眼珠子轉了轉。
伸出手輕撫「他」,缺少血色的臉頰,卻被啪的一聲打落。
「他」睜開眼睛,原本呆滞的眼神變成銳利迷人的神采,與年紀不相符,帶着一點妖惑的味道。
「蛇兒……」
「我是戚抗道!」稚嫩的聲音,擲地有聲,還帶着興奮的顫抖。
玄夜覺得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随即笑開,笑得特別開,露出整齊的牙齒,在漆黑的夜中,像要呲着牙要咬「他」一口似的。
玄夜再次伸手,看似輕撫的滑過「他」的下巴,「他」不爽的轉頭,可不知被玄夜做了什麽手機,全身僵硬,連偏一偏頭都做不到。
「蛇兒一直想有名字的嗎?」
玄夜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把刀子戳進「他」的胸口。
他自從被削了龍籍,連名字都沒有,下界成為妖後玄夜只「蛇兒」「蛇兒」的叫着,整整三百年都沒有想要給「他」名字。
盡管戚抗道這個名字不是「他」的,但是「他」收了!「他」就是他!
房外的下人聽不到裏面的聲音,忐忑的正要開門進來。
「你要是喜歡這名字,給你就是了。」玄夜随意的整了整「他」睡散了的頭發,「附身初始,一定有些不适,忍過這晚上就差不多了,我改日再來看你。」說完頓時化作一陣煙霧,慢慢消散在空氣中,不見蹤影。
房門被小心的打開,探出兩個小厮的頭,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瘦的推了另一個,另一個開口喚,「二二二少爺……」
「什麽時辰了?」他,現在的戚抗道問道。
幾日的觀察下來,戚抗道大致已經知道要怎麽和身邊的小厮交流,他身體不好,平時除了戚鳳默之外,極少有人會來他的院子,只要拿捏住跟照顧他的小厮說話的尺度,就不怕別人起疑。
退一步來講,就算起疑了又能怎麽樣?
小厮松了一口氣,乖乖答,「子時剛過,醜時了。」
「嗯……」身體還是有些僵硬,骨頭和肉之間仿佛被扯離了似的痛,不過肉胎之痛,哪裏不得上他當年被剝鱗的一星半點。
戚抗道知道怎麽聽玄夜的話,休息一個晚上再說,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平靜。
三百年的時間,他養傷,修煉,和玄夜肢體交纏,除此之外就是想念救助自己的星宿之仙。
想他對他如何的好,如何的愛護,如何的……居然只是為了滿足養條龍的願望!
聽到玄夜這麽說的時候,他的确受了點打擊,不過很快又恢複。本來,這世上就沒有無償的付出,那小神仙如此厚待他,一定是有什麽原因,而原因他已經知曉。
雖然知曉,還是想念。
小厮見戚抗道不說話,以為他已經睡着了,正打算輕手關門離去,突然聽他道:「他……鳳……鳳默呢?」
他不習慣叫這個名字,只是說出來,心口就跳得厲害。
倆小厮互相看一眼,只得答:「大概是睡了。」
「哦。」又是沉默,突然又說,「把他叫過來。」
「啊?」小厮為難了,這大半夜的把小少爺叫過來是幹啥呀?
小厮看似恭敬,其實心裏對戚抗道這個藥簍子很看不起,只是七罪教裏上下等級分明,不敢表現的太明顯,平常事也都應戚抗道的要求,如今這個他們可不願意極了。
這個時候除了值班守夜的,就只有賊還醒着,他們也是被戚抗道房中的強光給照醒的,一時還以為是着了火,才急忙跑過來。
若是現在去找小少爺來,不禁要跑半個府邸去,照看小少人的下人一定會給他們臉色看。
「二少爺,您有事要交代嗎?」交代後事呀!——後一句沒說出來。
戚抗道沒有說話,小厮猜他已經打消了主意,打個呵欠,正打算關門離開……
「哼!」
只是一句冷哼,兩個小厮立刻打了個寒顫,一點也不困了。
戚抗道一首拉住了床頭的床幔,吃力的要坐起來。
倆小厮立即慌了,明明戚抗道的動作那麽緩慢和僵硬,看起來比以往更加虛弱的樣子,可他們心裏就是慌,手腳發涼不住地發抖,就像有什麽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正威脅他們的命。
「二少爺,二少爺您別起來,我,我們這就去為您去找!」說完兩人急忙把門關上,也沒空管關沒關嚴實,屁滾尿流的跑出了院子。
戚抗道立即脫了力,起到一般的身體摔回來,眼睛還一陣陣發黑。
半晌,傳來淩亂的腳步,還有女人埋怨的聲音。
沒關嚴的門被推開,走進一個微胖的中年女人,懷裏是睡迷糊的戚鳳默。
「二少爺,不是我說您啊,這麽晚了非讓小少爺過來幹什麽呀,有事交代一聲不就得了,這大半夜的把我們都折騰起來,這……這……這……」抱怨的聲音仿佛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透過散進來的月光,女人看到床上半起身的那個少年。
陰森森的笑着,一雙眼珠黑的發光,周遭似乎有什麽在飄散着,讓屋子裏的人一動不能動……
別說戚抗道剛出山不久,就是位列仙班時,也沒人敢和他這麽說話的。
他動了殺念,卻在忍着,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忍,才發覺因剛附身肉胎,說不出法術……他笑得更吓人了。
這是跟玄夜學的,怒也好,樂也好,總是一副笑臉應付,和面具一樣。
戚抗道學的不像,反而讓看的人骨頭都冷了幾分。
孩子五感敏銳,戚鳳默在女人懷裏動了動,擡起眼露出睡迷糊的笑臉。
「咦……二哥……我做夢了嗎?」
空氣中讓人窒息的氣氛瞬間消散,戚抗道的眼睛更加亮了,看着戚鳳默眨也不眨。
他伸出微顫抖的手,朝戚鳳默招了招。
女人不敢靠近,将戚鳳默放下了地,戚鳳默還沒睡醒,歪了一下險些摔倒,才站穩,慢騰騰的走了過去。
戚抗道興奮的不能自己了,他覺得全身的疼更厲害了,可是他是那麽高興。
等了三百年,終于再見面了,再見面……而且他還那麽小,那麽小……太小了!
等戚鳳默終于走過來,戚抗道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戚鳳默緊緊抱住——
「咔」——
那是骨頭錯位後出現的聲音,在這個靜寂的夜,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屋子裏,是那麽清晰的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啊——殺人啦!二少爺把小少爺勒死啦!」
那聲音太凄厲,連戚抗道都被震住,消化了話裏的內容,戚抗道怔怔放開懷裏的孩子……他已翻了眼白昏厥過去……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