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路明非在長途汽車上昏昏欲睡。窗外是一成不變的景色，寬敞的公路一直延伸到遠方。楚子航坐在他身邊，安靜地聽着歌。
路明非很想問楚子航，他們到底要到哪裏去。如果沒估計錯，這裏應該離他們所在的仕蘭市很遠了。
長途巴士又在崎岖的泥土路上颠簸了半個多小時，才在一個小村莊停下，楚子航和路明非背着行李包下了車。
“先找個地方休息。”楚子航說。
這個村子并不大，他們找了最近的一家招待所将行李放了下來，簡單的用餐之後，楚子航要路明非跟他去一個地方。
大概走了十多分鐘就走出了村子的範圍，村子外面都是彎彎曲曲的泥土路。道路兩邊的山不是很高，一直綿延到遠方，開墾過的山壁上露出紅色的泥土。這一帶是喀斯特地貌，峰林窪地交錯分布，在萬裏無雲的晴天，景色異常美好。路明非禁不住感嘆一句：“真漂亮啊……”
楚子航突然說：“他也很喜歡這裏。”
“她？”路明非愣了一下，楚子航點點頭，說：“我想帶你來見他。”
誰？路明非一路沉寂的心又開始不安起來，這個“她”難道就是之前楚子航念念不忘的人麽？“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楚子航不再說話，他帶着路明非沿着山路走了很遠。路明非走得有些累，他擡頭望了望遠方，這裏真的很漂亮，在高處都可以望見遠處的天際，空氣清新得不可思議，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一點現代生活影響，路明非想，晚上說不定能看見天上的銀河呢。
山路的盡頭是一個墓園。路明非愣了一下，問：“你要帶我見的人，在這裏？”
楚子航點了點頭。路明非四下看了看，這裏的墓大部分是當地人的，平時都保護得比較好，墳上都沒有什麽雜草。楚子航走到一座墓前，輕聲說：“到了。”
路明非也走到墓前，他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驚訝地低聲說：“這個人……這個人不就是Alta麽？！”
Alta五年前可是娛樂圈鼎鼎大名的人物，路明非雖然不常關注這些，但是對這個隕落的巨星還是有所耳聞。再加上楚子航幾乎是每天都在惡補這個男人的電影，一部要翻來覆去看好幾遍，路明非不認識這張臉都難。
“對。”楚子航的聲音很平靜，他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楚子航的親爹專職演電影小配角，換句話說，就是專職跑龍套。什麽被亂槍打死的小弟啊，被連環殺人魔害死的受害者啊，你能想到的悲慘小人物，他基本上都演過。這種龍套大概一場能賺幾十塊，待遇好點的可能會附送一個盒飯。當時的楚爹雖然窮得很，但是特別愛往歌舞劇團跑。每個星期楚子航的媽媽都會有一場演出，楚爹每次都會到場。
Advertisement
楚子航不是很清楚兩個人之間的戀愛故事，總之楚爹最後成功抱得美人歸。但是俗話說得好，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個沒有足夠牢固經濟基礎的家庭在楚子航出生之後有了裂痕。
楚爹常年奔波在戲場，怎麽摸爬滾打也賺不到幾個錢。楚媽作為歌舞劇團的臺柱子，每天都需要保養自己，還得照顧楚子航。楚子航依稀記得他們有過争吵，大部分的時候是楚媽在說話，楚爹總是不反駁，面對楚子航的時候他又笑嘻嘻的，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楚子航想男人當時是不是覺得特別沒有尊嚴，作為一家之主，他除了自己甚至養不活多餘的一只貓，還被自己的妻子看不起。但是他什麽都不說，就像他從來沒有還過妻子一句嘴。
後來楚子航的父母離婚了，媽媽找到了現在這個高富帥爸爸。那個男人依舊蹲在他的戲場，等着哪個劇組招龍套了去混口飯吃。媽媽再也沒有提過楚爹的事，後爹對楚子航很好，好吃好喝供着，還教他彈鋼琴。
楚子航偷偷去看過那個男人，他似乎過得很不好，但是依舊笑得一副傻樣子。他偶爾帶楚子航出去吃飯，還是吃肯德基麥當勞，他還覺得特別驕傲。楚子航很想和他說，他不是小孩子，早就不喜歡吃這些東西了。
就在楚子航以為男人就一直這樣過下去的時候，男人突然被一個大導演看中了，他主演了導演的新電影，精湛的演技讓所有人嘆為觀止。這個男人演過很多角色，雖然每個都很小，但是他每個角色都是用心在演。這麽多年來積累的經驗讓男人很快走紅了。
他終于成了大明星，有了高額的收入，可是一切似乎又來得太晚了。他曾經笑着對楚子航說：“等我拿到影帝的時候，再去把你媽媽追回來好不好？”
楚子航愣了一下，男人神神秘秘地說：“噓，不要告訴你媽媽。這是個秘密。”
“你媽媽和我說過，她喜歡我演戲認真的樣子，所以……才不想輕易放棄。”男人笑着說，他的助理打電話來催他去下一個通告。他變得很忙，忙得很難才能來看楚子航一次。
“我得走啦。”他說，裝作輕松的樣子，楚子航覺得他有點不舍。他看着楚子航說：“你也是個大孩子啦，幫我照顧好你媽媽。”
楚子航很少會和男人說起他自己的想法，他那時對自己的人生也沒有什麽規劃。直到他得知了男人的死訊。
死于一場意外，本來該把他吊上高空的鋼索斷了。
一顆星星隕落了。
楚子航很長一段時間會夢到男人死去的場面，殘忍得像親眼所見。他想起男人和他說的那個秘密，男人還來不及完成。
“我從來沒有那麽強烈的欲望。”楚子航說，山風拂過，吹起他的額發，他的聲音很沉很堅定，“我要代替他去做明星。
“我放棄了國外的學業，待在這裏，從一個練習生做起，就是為了有一天，能代替他站到他沒有到達的地方。
“現在覺得，想要站在那個位置的确沒有那麽容易。其實，你沒必要陪着我。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跟着我可能不會有什麽出息。”楚子航收回看着墓碑的目光，對路明非說。
路明非說：“那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和我說這些？”
楚子航側過頭：“只是想告訴你，我媽媽的選擇才是正确的。她現在過得很幸福。”
路明非很想吐槽，為什麽楚子航要把他和自己的媽媽相比。同時他也覺得憤怒，在楚子航眼裏，他還只是個很想擺脫的拖油瓶罷了。
“如果你覺得不需要我……當然我可以走。”路明非說這話的時候又習慣性地慫了起來，“當初說那些理直氣壯說要陪你走下去的話反正也只是我一廂情願而已……如果你嫌我煩，我倒不會厚臉皮地粘着你……你只要說出來就好了。”路明非想正常人應該先給這個沒心沒肺的混蛋一拳吧，但是他打不過楚子航，暴力報複什麽的只有放棄了。他路明非還沒有那麽賤，如果楚子航開口，他立馬滾，絕對滾到楚子航看不見的地方。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然後他輕聲問：“只要說出來就可以麽？”
“那我……可以吻你麽？”
路明非還沒做出什麽反應，楚子航的唇已經貼了上來。他吻得有些笨拙，四片唇瓣相貼，全是暖意。
路明非腦海裏又開始抓不住重點，我們非得在這裏接吻麽？但是楚子航已經撬開他的牙關吻了進來。
路明非感到整個人都燒了起來，楚子航的手從他身後環繞，扣住他的背脊。路明非根本不敢張開眼睛，他從來不知道接吻是這種滋味，好像整個人沉入了深海，下一刻就會窒息。
察覺到路明非快背過氣去了，楚子航才松開了唇。“楚楚楚……”路明非牙齒都在哆嗦，楚子航卻不打算說什麽，他用小拇指緊緊地扣住路明非的小拇指，又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很輕很輕，卻讓路明非臊得臉紅透了。
“下一場！各部門就位！”
楚子航微微擡起頭，片場還是一片混亂，工作人員搬着道具和儀器跑來跑去，主演們趕緊由助理拉着補上妝。龍套們就沒那麽多要求，三三兩兩站在一旁等着下一場開拍。
楚子航低下頭回複信息：【馬上開拍了，晚餐不用等我了。】
收件人是【路明非】。
楚子航聽到導演叫就位，他把手機揣進口袋，随手撥了撥自己被故意打扮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他在這個影視城已經蹲點了好幾天，見到哪個片場招龍套就去應聘。他現在一無所有，也不是當初那個當紅組合的成員了，成天無所事事也不是個辦法。他想起爸爸以前也是跑了好幾年的龍套，不如就來影視城試試運氣。
這幾天他也演了幾場龍套，有時候是完全演人群湊人數，有時也因為長得不錯露了個小臉。幾乎沒有人會認出他來，誰也不會想到HYC解散後他會淪落至此。
楚子航倒是不在意這些，他在男主角揮手打他的臉時配合地側身摔出了鏡頭的範圍，然後又一個人默默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他只是演一個被男主角打了一拳的小混混，整場的戲份就到此為止。楚子航摸了摸被打的左臉，微微刺痛，他皺了皺眉，回去又該被路明非念叨了。
他蹲在一旁開始看剩下的戲，這是一部很普通的偶像劇，男女主角的演技完全不夠看，完全就賣長相而已。他一邊看着拍戲一邊想着，這出戲如果是他來演，怎麽演才能更出色。
他在沒事可幹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琢磨這些，偶爾會在片場碰到一些大牌明星或者老前輩，他們的演技就非常值得他學習。楚子航總是看得目不轉睛，他希望學得更多，讓自己變得有實力，他開始迫切地想要複出。如果他是一個人，可能不會如此心急，但是他不能讓路明非一直陪他耗下去。
他對于路明非的感情，從來就不是因為一時的荷爾蒙沖頂引發的同性相吸。無論什麽時候，被人否定也好，遭輿論攻擊也好，組合解散被公司冷藏也好，只有路明非是唯一一直在他身邊握着他的手的人。即使那麽多次，他勸他放手離開，對方卻反抗着更加緊緊地握住他。
楚子航想起路明非被他吻過後漲紅的臉和目瞪口呆的樣子忍不住輕輕地笑了。
而另一邊，路明非收到楚子航的短信時正提着從菜市場沖殺出來的戰利品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短信內容後偷偷松了一口氣，還好楚子航不回來……
拜托，雖然他的确是對楚子航有着不清不楚的感情，但是突然被自己暗戀對象強吻了是個人心髒都會炸了吧！路明非簡直想要抽自己嘴巴，媽蛋那長途汽車上他一路流着口水睡覺楚子航吻上來的時候他嘴巴上會不會有口水印子啊！中飯的時候他有沒有吃奇怪的東西會不會有口臭啊！吻完之後他嘴巴張那麽大一直沒合上會不會被嫌棄啊！
路明非簡直想抓破自己愚蠢的腦袋。
後來的事怎麽可能是順利的你愛我啊我也愛你啊滾個床單啪啪啪啊，路明非當時吓都吓死了，整個人和癫痫一樣差點沒背過氣去，幸好他還不至于那麽丢臉，同手同腳尾随着沉默不語的楚子航下山的時候他的腦子裏一直是真空狀态。要知道當初陳雯雯答應他告白的時候他都沒慌張成現在這樣——當然陳雯雯可不會來強吻他。
路明非後來的日子可謂水深火熱，不管怎麽說，他和楚子航之間算是被楚大少爺親自捅破了窗戶紙，路明非當然高興，但是也感覺太不真實，他現在已經完全不能以平常心來和楚子航相處了，只要兩人呆在一塊不出五句話就得冷場，一冷場路明非就會坐立不安，恨不得馬上找個借口逃離這種尴尬的狀況。
對于二次元宅男路明非來說，談戀愛真的是很苦惱的事情，三次元的相處又不像少女養成游戲，只要攻略就好了。何況攻略楚子航這種事，從頭到尾就是個謎啊！
路明非一個人吃了飯後窩在沙發裏看電視劇，很快就無聊地昏昏欲睡。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是楚子航回來了。路明非掙紮地坐了起來，擡起手揉了揉眼睛。
“怎麽又睡在沙發上？”楚子航一邊走進來一邊說，路明非擡頭看他，楚子航的頭發有些亂，估計是演完戲急着回來還來不及好好打理，他側着臉将外套脫了下來挂好。
“看着電視就睡着了……”路明非打了個呵欠，“你快去洗澡吧。”
“下次困了就去床上睡。”楚子航說。
對，這就是捅破窗戶紙後路明非發現楚子航的新增屬性，溫柔貼心屬性加成後的楚子航用那種寵溺無奈的語氣說這話簡直就是作死啊！
路明非狼狽地把自己往沙發裏縮，朝楚子航揮揮手：“你去洗澡吧我待會就去睡……”
聽着楚子航的腳步聲去了浴室，路明非捂着自己的臉默默地想今晚要不要考慮睡客廳……
結果他還是看着那兩張拼接單人床，深吸一口氣，然後滾上屬于自己的那半邊用被子嚴嚴實實地裹住自己。
楚子航上床的時候路明非從淺眠中睜開眼，微黃的床頭燈照在楚子航半邊側臉上，勾勒出一個非常溫暖的弧度，還有些意識模糊的路明非突然有點想哭，這些太不真實了，喜歡的人就睡在身側，那話怎麽說來着，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呸呸呸！什麽亂七八糟的！
路明非使勁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點，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感到楚子航坐上了床，伸手去關床頭燈。
“等下！”路明非說。
“怎麽了？”楚子航側過臉，路明非盯着楚子航的臉，然後說：“把你左邊的臉轉過來。”
楚子航似乎僵了一下，他閉了閉眼睛，然後把左臉側了過來。
“誰打的？”路明非的眼睛微微睜大，楚子航的左臉上都是青紫的痕跡，看得出是巴掌印。難怪從回來開始他永遠只用右臉對着路明非。
“沒什麽……”楚子航含糊地說，伸手要去關燈。
路明非說：“為什麽不告訴我？”
楚子航的動作頓了一下，說：“拍戲的時候受的傷，不是什麽大事。”
在你眼裏什麽傷都不是大事吧喂？路明非內心吐槽。他從被窩裏爬出來，下了床。楚子航疑惑地叫他：“明非？”
路明非說：“你覺得不是什麽大事，但是我覺得是！我給你去拿藥。”
路明非拿了藥膏給楚子航的臉擦藥，手指觸到對方的皮膚還讓他覺得很別扭，楚子航非常配合地乖乖坐着，一言不發。冰涼的藥膏由對方的手指塗抹在臉上，讓楚子航的睫毛顫了顫。
路明非盯着楚子航的睫毛，內心嘶吼：尼瑪別動了！視線根本轉不開！
次奧！為什麽我會盯着一個大男人的睫毛看！
瘋了！一定是瘋了！
“謝謝。”楚子航在路明非收拾藥膏的時候輕聲說。
“謝什麽……”路明非嘀嘀咕咕，“真想謝我就愛惜自己一點吧，明星的臉可是很重要的，這麽帥的臉受傷了多少小姑娘會傷心啊真是的……”
“我知道了。”楚子航說，“對不起。”
路明非一驚：“幹、幹嘛道歉啊？”
“不該瞞着你的。”
“随便啦……不想告訴我就算了……”路明非說的時候心裏有些澀，他總覺得現在去管太多楚子航的私事有些逾越了，說到底，他們兩個現在到底是個什麽關系，恐怕兩個當事人也說不清楚。
“……”楚子航沉默了，他伸手關了床頭燈。
房間裏陷入了一片黑暗，路明非沒得到對方的任何回應，有點洩氣地窩回了被窩。
路明非聽到背後悉悉索索的聲音，楚子航的體溫靠了過來。
“別對我失望。”楚子航輕聲說。
路明非的背繃緊了，他默默地望着前方的黑暗，并沒有回答。
楚子航似乎以為他睡着了，繼續說：“我知道，很多人讓你失望了……甚至這個世界，還有所謂命運……但是，路明非，別對我失望。”
路明非翻過身，他不知道楚子航的眼睛在哪，但是他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和呼吸。
“誰對命運失望啦？”他勾起嘴角，“不是說好要一起颠覆它麽？”
這樣的話太雄心壯志了，不像路明非能說出來的。但是有楚子航在身邊，路明非就覺得，怎麽樣他也要試一試。
親上去的時候路明非也是一頭熱，結果親歪在對方的臉上，嘴裏都是藥膏的味道。在路明非忙着吐口水的時候楚子航把他抓回來親了回去。
“楚——”路明非只來得及吼一個字，就被吻得暈頭轉向，藥膏的味道簡直讓人想吐，路明非蹬着腿，然後被楚子航按嚴實了繼續吻。
楚子航，你瘋了！路明非被苦得眼淚汪汪地想，好吧，現在抱着楚子航不肯放手的自己瘋得更甚。
路明非，你沒救了……路明非痛心疾首地捂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