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楚子航捧着白色的咖啡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已經有些涼的咖啡，他其實不喜歡喝咖啡。他很少會喝帶任何味道的飲料，他的人生大概只有白開水。

他放下杯子，望向對面正眼神複雜地望着他的蘇茜。蘇茜說：“你真的打算就這樣下去了麽？子航？”

“……”楚子航低頭看着褐色的咖啡上折射的一點陽光。他們正坐在一家安靜的咖啡廳的角落，周圍有簾子隔着，所以也不會有人會發現他們倆的身份。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你會離家當明星的理由，我是很清楚的。”蘇茜的手指緊緊地扣着咖啡杯的杯柄，有些激動地說，“你不是想為了圓那個男人的夢想麽？你犧牲了這麽多才走到那一步，你要放棄了麽？”

楚子航想起那個男人永遠笑得沒心沒肺的臉，他閉了閉眼，說：“我不會放棄。”

“我從未放棄過任何事。”楚子航張開眼睛盯着手中的咖啡，說道，“做下的決定，即便是錯的，我也不會後悔。”他擡起頭看着蘇茜，“與其用時間來悔恨，我寧願找更好的方法來彌補。”

蘇茜看着楚子航的眼睛，她之所以深深地喜歡他，是因為這個男人永遠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目标是什麽，他從來不會迷茫。雖然知道這個男人心裏沒有她，雖然已經決定放棄他了，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心裏狠狠地悸動。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蘇茜說。她最近星途很順利，拍了一部小成本的愛情片，沒想到票房收入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她的片約也越來越多。和她關系比較好的導演也有那麽幾個，她可以向他們推薦楚子航。

楚子航沉默了，蘇茜知道他的沉默其實就是拒絕，她着急地說：“不要覺得這是什麽丢人的事，其實在娛樂圈，人脈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不。”楚子航打斷她說，“我并不是在意這個。”

“那你？”蘇茜疑惑地問。

“最近我一直在看他的電影。”楚子航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蘇茜愣了一下，一下子就知道了楚子航的“他”指的是誰。

“他的每部作品，我都研究過了。”楚子航說，“我和他，差太多了。”他擡起眼，“憑我現在的本事，根本不可能超越他。”

蘇茜靠回椅背上，說：“那你要怎麽辦？”

楚子航看着蘇茜，她的臉上化了淡妝，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數一數二的美人了。在娛樂圈這幾年，她真的變了很多。不管是外表，還是性格。也許這個圈子真的是一個大染缸，你進來了，就別想再幹淨地出去。

也許現在這種狀況，是一個脫身這個圈子的機會，但是楚子航不選擇退縮。

不管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路明非。

“再過一段時間吧。”楚子航說，“我想先确定一些事情。”

他站起來，對着蘇茜說：“謝謝你，蘇茜。”

蘇茜笑了，她說：“我們之間，說什麽謝謝呢。如果你需要幫助，我随時都在。”

楚子航離開後，蘇茜默默地一個人喝着咖啡看着窗外。她選擇了後退一步，這樣他們還是朋友，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她笑了笑，突然覺得很輕松。

有些事情，該放下的時候還是要放下啊。她對自己說。

路明非騎着單車從菜市場回來，在他們的出租屋樓下發現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帥大叔，旁邊停了一輛純黑的奧迪A8，路明非忍下了遇見好車就吹口哨的雄性本能。畢竟人家大叔看起來好像不是他這種小人物能惹的樣子，他倒是很奇怪怎麽會有如此精英的人士出現在他家樓底下。

他感慨完後打算默默路過，結果帥大叔出聲叫住他：“是路明非麽？”

路明非驚訝地回頭：“呃，你認識我？”

“你好。”男人朝他伸出手，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是路明非見過除楚子航之外最好看的手，“我是楚子航的父親。”

“啊……啥？！”

路明非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給楚爸爸倒了一杯白開水，幸好昨天稍微整理了一下房子看起來還不算太亂。但是當楚爸爸看到卧室裏僅有的一張拼接大床的時候，路明非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說哎喲我和你兒子每天晚上都睡一張床喲。特別是現在他還暗地裏對人家兒子動機不純。

楚爸爸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即使是在這樣70平米都不到的小房子裏，他依舊坐得筆直，像是馬上就要上臺出演的藝術家。路明非知道楚子航的爸爸是個世界著名的鋼琴家，但是他實在是無福消受那些古典音樂，每次聽了都想睡覺。所以路明非覺得，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楚子航的爸爸的确不是同一個次元的人類啊。

“楚子航他出去有事了，大概要晚一點才能回來。”路明非說。楚爸爸點點頭說：“沒事的，不介意我在這裏等他吧？”

路明非趕緊搖頭：“怎麽會？叔叔你要一起吃晚餐麽？”

“麻煩你了。”楚爸爸說。

路明非在廚房忙碌的時候，楚爸爸問：“一直都是你下廚嗎？”

路明非系好圍裙，開始在水龍頭下洗小菜：“沒有啊，子航他也經常幫忙的。”

“他出了事情之後，你還這樣照顧他，真是辛苦你了。”楚爸爸說。

路明非吓了一跳，原來楚子航的父母知道他發生的事情了麽？其實路明非剛開始還很奇怪，楚子航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家裏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楚子航也沒說什麽，過了一段時間路明非也就忘了這回事。以至于今天楚爸爸找上門來，讓他生出了“咦原來楚子航還是有親人啊”之類的奇葩感慨。

“怎麽會辛苦？他人很好的，也照顧我很多啊。我這人沒什麽特長，跟着他混才有飯吃嘛哈哈哈。”路明非幹笑道。

楚爸爸又和他多寒暄了幾句話，就回客廳坐着了。路明非切菜的時候手有點抖，他放下菜刀，手撐着砧板上，心裏默默祈禱，拜托，千萬不是要帶楚子航回家的啊……

如果連楚子航都走了，他就真的沒有堅持下去的理由了。那他以後還能怎麽辦呢？找一個平凡的工作，庸庸碌碌一輩子。以後和楚子航再相見，也只看電視報道了。他會光棍一輩子，或許有哪個女生願意嫁給他，給他生個孩子，他就會慢慢忘記楚子航。

路明非不想這樣。他不想在還沒争取的時候就錯失了機會。他知道自己慫，自己配不上誰，陳雯雯和楚子航，他們對他來說都是白蓮花一樣的存在，只可遠觀不可亵玩。可是路明非不想一點掙紮都沒有就認命了。

如果只能認命的話，他就什麽都得不到了。

況且，他知道他不想忘記楚子航，也許也不能忘記楚子航。

這個人，給了他最多的溫暖，是像家人一樣的存在。他從小生活在殘缺的家庭裏，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一直挺不起腰來做人，但是楚子航給了他一個家，一個屬于他自己的。每天回來會有一盞燈為他點亮，有一個人陪他一起做菜吃飯，晚上睡在一張床上和對方說晚安。但是如果楚子航走了，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他又得是一個人。

他不想失去這些。他不想楚子航離開。

路明非掏出手機，給楚子航發了一條短信：【你爸爸來了，你還要多久回來？】

楚子航很快回複道：【已在樓下。】

路明非收起手機，吸了一口氣，設法讓自己冷靜一下。

如果楚子航決定回去，他也沒有任何立場讓他留下。

剩下的，只能靠聽天由命了。

路明非聽到滴答的聲音，擡起頭來望了一眼窗外，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在廚房的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他望着這樣的景象，突然開始發起愣來，他記起幾年前，也是差不多這樣的天氣，陳雯雯和他說了分手的話。他一個人留在咖啡廳，陳雯雯早已離開。他捧着其實并不愛喝的咖啡發呆，眼神空洞地望着對面那個女孩兒坐過的座位。他在想是不是夢醒了，本來陳雯雯會和他交往，就是做夢一樣的事情。

那他之前度過的這些日子，是不是也是夢呢？他還是沒有找到工作，沒有HYC，沒有楚子航，這一切，都是他的夢吧？所以，總會有夢醒的一天的。

門打開的聲音驚醒了路明非，他聽到楚子航和他父親說話的聲音。路明非低下頭繼續切菜。

過了沒多久，楚子航的腳步聲停在了廚房門口：“需要幫忙麽？”

路明非趕緊說：“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就好，你快去陪你爸爸吧，他很久沒見到你了。”

楚子航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嗯了一聲走開了。

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下來，不管怎麽樣，這餐飯得做好。

楚子航坐在了爸爸旁邊，問：“爸爸，你怎麽會來找我？”其實他也很驚訝，他以為媽媽上次說出那麽重的話，是真的打算和他一刀兩斷。

楚爸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楚子航一番，嘆了口氣：“還是瘦了些。”

“正好明天在上海巡演，就來這裏看看你。”楚爸說，“子航，你過得還好麽？”

“我很好。”楚子航回答，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至少很充實。”

“那就好……我知道，一開始就勸不回你的。”楚爸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一向有主見，我不反對你的選擇。你媽媽的脾氣你也知道，最近她還在氣頭上，我會好好和她說的。”

“謝謝……”楚子航低下頭，手指握緊，“謝謝你這麽包容我。”

楚爸爸笑了笑，道：“你是她的孩子，也是我的，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你的父母。我知道你現在的日子不好過，但是這是你選擇這條道路必須要經歷的。楚子航，你自信能拿出成績來給我看麽？也證明給你媽媽看？”

和路明非想象中的不同，這餐飯的氣氛相當融洽。楚子航的爸爸是個很溫柔的人，他對路明非說了很多感謝的話，路明非都快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的同時，路明非也想着，這難道是最後的感謝了麽？謝謝你這一段時間照顧我兒子以後就不需要了之類的？路明非很忐忑，莫名的緊張感讓他食不知味。他想他知道最後的結局，他恐懼它的到來，但是它到來只是時間問題。

他不是沒見過分別。和陳雯雯分手，HYC的解散，他以為自己早已磨練得無堅不摧。他太高估自己了，他裝作忘了自己其實是個膽小鬼，其實骨子裏，他怕得要命。

路明非的手抖得厲害，他默默地把手放在餐桌下面，在膝蓋上握成拳。楚子航很少說話，似乎也沒有注意路明非的異樣。

吃過飯後不久，楚爸爸要走了，他還得趕晚上去魔都的飛機。楚子航站起身說：“我送您。”

下樓梯的時候，楚爸突然說：“子航，你媽媽上次說的是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楚子航愣了愣，沒接話。楚爸繼續說：“其實她一直很關心你，你最近發生的那些事，她都知道。我這次來看你，也是幫她來看看你過得如何。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知道她很想來看你，只是之前說了那樣的話，拉不下臉來。”楚爸笑了笑，“如果有空，你去看看她吧。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楚子航看着父親笑着的臉，嗯了一聲。

“還有路明非，他是個好孩子，願意這樣幫你，你也一定不能讓他失望啊。”楚爸說。

楚子航點了點頭：“我會的。”他仿佛發誓一般再次強調，“我絕對不會讓他失望。”

路明非從窗戶中看到奧迪開走了，楚子航還一直站在原處看着車遠去。外面下着雨，他撐着傘在雨中，一動不動，像一座雕塑。路明非想，楚子航明明有這麽關心他的爸爸，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他為什麽不回家？哪像路明非自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路明非收回目光，看見小小的出租房裏，兩個人的拖鞋，兩個人的杯子，兩個人的靠枕……雖然不大的地方，但是路明非一直把這裏當成“家”來看待。也許馬上，這些屬于“家”的東西就要消失了吧？他苦笑着抹了一把臉，進廚房去洗碗。

隔了幾分鐘楚子航回來了。路明非聽見他的腳步聲拐去了卧室。

路明非把碗放好，擦着手走到客廳，楚子航正在卧室裏整理東西。

路明非怔了一下，他看着楚子航将疊好的衣服放入行李包中，突然說不出話來。

楚子航擡起頭，看見了路明非驚訝的眼神。他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後說：“我要出去幾天。”

路明非一怔，吶吶地重複：“幾天？”

楚子航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做了什麽決心，說：“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麽？去看一個人。”

“看一個人？我，我以為你……”路明非腦子突然混亂起來，這個劇情走向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以為什麽？”楚子航看着路明非突然漲紅的臉。

路明非覺得沒臉見人了，他難堪地捂住臉說：“我以為……你要回家了。”

楚子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行李包，想起剛才路明非在餐桌上一直坐立不安的樣子，突然明白了。

“我不會走的。”他說，站了起來，他的腿長，一步就跨到了路明非面前，“你不會忘了我交了一年的房租吧？”

路明非感到了另一個人靠近帶來的壓迫感，他慌亂地放下手，正好看見楚子航認真的臉。

楚子航的眼睛很黑，帶着不容質疑的堅毅，他說：“我不會離開的。我說過我不會離開娛樂圈，你答應過要陪我一起走的。”

“為什麽？”路明非怔怔地反問，“為什麽要堅持下去？你明明可以擁有更好的生活的！你的家庭那麽富有，你爸爸那麽關心你……”

楚子航說：“你想知道我為什麽堅持麽？”

“……”路明非望着他的眼睛，楚子航靠得很近，路明非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暖暖的呼吸。

“跟我走。”楚子航低聲說，“我帶你去看我堅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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