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嗡——嗡——”
路明非皺起眉頭,伸手從枕頭邊摸出震動的手機。楚子航也被吵醒,緩緩睜眼,看到路明非猛地坐了起來。
“什麽?現在?”路明非一邊不可置信地吼着一邊滾下床開始往身上套衣服,“……給我二十分鐘!”
楚子航看着他挂了電話一路跌跌撞撞地沖去洗漱。
“四點二十……”楚子航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揉了揉眉心,窗外天還沒亮。他下了床走到客廳,路明非正在彎腰系鞋帶。
“這麽早要去做什麽?”楚子航問。
“我答應了表弟幫他一個星期的工。”路明非抓了抓頭發,尴尬地說,“晚上可能不會回來……總之我到時打電話告訴你吧。”
“嗯。路上小心。”楚子航說。
“知道了。你回去睡吧。”路明非背好包急匆匆地出門了。
楚子航回到床上,他嘗試着眯了會,身邊少了個人讓他覺得難以入眠。他伸手打開了床頭燈,靠在床上繼續不知多少遍閱讀起《龍族》。
路明非沖入片場的時候,路鳴澤正在由化妝師補妝。路鳴澤被化妝師拉着折騰了一分鐘後他站起來抖了抖外套,歪着頭問路明非:“吃的買來了麽?”
“買來了!”路明非從包裏掏出打包好的熱氣騰騰的餃子和粥。
“還好來得不算晚。”路鳴澤沖他眨眨眼,接過東西開始吃。
“通宵了麽?”路明非看着片場的每個人都是滿臉倦色,有人直接靠在牆角披着外套就睡了。路鳴澤狼吞虎咽地吃着:“唔……差不多吧。因為要殺青了所以時間比較緊張。現在就是争分奪秒咯。”路鳴澤喝了一大口粥,“因為實在是太餓了,所以打電話給哥哥你了。”
“要是沒助理你要怎麽辦?”路明非滿頭黑線地看着路鳴澤,這小鬼在電話裏一副快死的樣子,他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結果只是餓了?
“那就只有餓着啦。”路鳴澤露出可憐巴巴的眼神,“所以我才特別特別需要哥哥你呀。”
“別給我肉麻。”路明非嫌棄地擺手,“你困了麽?困就睡一會,開拍了我會叫醒你。”
“有哥哥在真是好啊。”路鳴澤滿足地笑了,他把身子蜷在塑料靠椅裏,為了避免壓壞頭發他只能側着頭睡。路明非看着他睡着的側臉,嘆了口氣,将外套脫下來給他蓋上。
二十分鐘後,路鳴澤被路明非叫醒,睡眼朦胧地接着拍戲。
現在已是年底,天還沒有亮,空氣裏都是冰冷的氣息,路明非擡起頭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從他口中飄出,散開在黑夜裏。
路鳴澤的劇組卻在這個天氣裏拍着夏天的戲。演員們都穿着短袖,在鏡頭前他們流着汗奔跑,鏡頭後他們披着棉衣在火爐邊瑟瑟發抖。
路鳴澤正好要拍一段水中戲。也許是通宵的緣故,反複拍了幾次他都沒有找到感覺。導演喊了CUT,讓路鳴澤去休息一會,被工作人員從水裏扶出來的時候他嘴唇都凍得發紫。導演大聲喊:“助理!助理呢!”
路明非好不容易找到一塊大毛巾,沖上前将路鳴澤用毛巾整個裹住,路鳴澤靠在他懷裏的時候還在發着抖。
“你這個助理怎麽搞的?這麽慢凍壞鳴澤怎麽辦!”導演生氣地指着路明非罵,然後轉了一副輕柔的語氣對路鳴澤說,“沒事,鳴澤,今天你先好好休息,這出戲晚點拍也行。”
“謝謝顧導。”路鳴澤綻開一個虛弱的笑容,立刻贏得了顧導的關懷MAX。
路明非被指責了一通,他有點羞愧,覺得對不起路鳴澤。他把路鳴澤帶到休息室,打開了空調,然後幫路鳴澤擦頭發和身體。
路鳴澤換了一套衣服,還是冷得發抖。“哥哥,我好冷啊。”路鳴澤可憐兮兮地說。
路明非看到他的表情,突然想起小時候。寒冬的夜晚,路鳴澤總是從被窩裏偷偷露出兩只眼睛,他輕輕地叫:“哥哥。”
“怎麽?”路明非回答。
“我好冷……可以和你一起睡麽?”他的眼睛在黑夜裏閃亮亮的,像某種小動物。
路明非點點頭拉開被子,路鳴澤高興地鑽進來,路明非被他冷得一激靈:“你是僵屍啊,冷得像根冰棍。”
嘴上這樣說着,他還是伸出手抱住路鳴澤,溫暖的身體緊緊地靠着路鳴澤冰冷的身體,希望讓弟弟暖和一點兒。路鳴澤靠着哥哥,露出了滿足的笑容,沉沉睡去。
想到這裏路明非也下意識地彎下腰抱了抱路鳴澤,對方的皮膚冰冷地讓他打了個哆嗦。
“你好好休息吧。”路明非說,“我出去給你買點藥,別感冒了。”他開門出去了。
路鳴澤感到溫暖随着路明非一起離去了,他抱緊了路明非的外套蜷在窄窄的沙發上,空調已經讓室內漸漸暖和起來了,但是他還是覺得有些冰冷。
也許這種冰冷是溫度所彌補不了的吧。他迷迷糊糊地想。
路鳴澤吃了藥休息之後依舊活蹦亂跳,下午就回歸劇組繼續拍戲。和路鳴澤合作的演員都是大牌,他們甚至一個人有好幾個助理,分別負責他們的生活起居、日程安排。助理對明星的生活習慣都了如指掌,明星做了一個眼神他們就懂他/她需要什麽,對于明星的決定他們也從不會置喙。跟着路鳴澤拍了一天的戲,路明非就沒怎麽聽過這部戲女主角的助理說幾句話。他對于女明星的要求從來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力求高效地完成。即使如此,因為長時間工作而心情不佳的女明星也對他多加指責、百般挑剔,他最多只是鞠躬道歉,從來不會抱怨一句。
路鳴澤拍戲的時候路明非就一直默默地觀察着其他明星助理是如何工作的,越比越發現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是在打醬油,他對于HYC三人的生活起居的照料根本不稱職,更別提替他們擋采訪唱黑臉了。路明非吸了口氣,心裏默默告訴自己,別着急,他現在缺少的只是經驗,只要多和別人學學,他一定也辦得到。
他從包裏掏出本子,開始核對接下來一周路鳴澤的日程安排,順便仔細看了看路鳴澤經紀人列給他的路鳴澤的日常喜好。
看到對方挑剔的食物單,路明非真是懷疑這個小鬼沒有助理是怎麽活下來的。
“我晚餐想吃楊記的面。”路鳴澤在補妝的時候對路明非說。
路明非正彎着腰給他換鞋子,聽了之後“啊?”了一聲。
“我要吃楊記的面。”路鳴澤說,皺了皺眉,“鞋帶太緊了。”
路明非任勞任怨地給他把鞋帶松了松,拎了包打算去買面。
“只給你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後我要吃到我的晚餐。”路鳴澤擡高聲音說。
路明非知道他這次休息只有半個小時,如果十五分鐘內不弄到那該死的面,這小鬼又得餓肚子一個晚上。
“知道了!”路明非答應着,背上包跑出了片場。
“鳴澤,你從哪找來的新人當助理啊。”一旁也在補妝的男配角和路鳴澤搭讪道,“愣頭愣腦的,手腳也不利索。”
“我可不像你這樣挑剔,一個月換一個助理。”路鳴澤笑道。
“诶,這不是難找一個伺候得好的,上次那個,拿瓶水拿半天,我馬上要去拍戲,成心想渴死我!”男配角憤憤地說。
路鳴澤聳聳肩:“那是你要求太高了。其實當時是你心情不好怪人家頭上吧。”
“助理不就是用來洩氣的。”男配角把腳搭在身前的椅子上,對不遠處他的助理招手道,“喂!我的晚飯還沒買來?你是不是不想幹了啊?!”
楊記離片場有五分鐘左右的車程,路明非到的時候正好趕上晚餐的用餐高峰期,隊伍排得老長。他着急地看着手表,這樣下去絕對來不及了。
沒辦法,他只有厚着臉皮一個一個問可不可以讓他插一下隊,有人看他着急就讓給了他,也有人直接開罵,路明非也不好反駁,只好悶着頭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總算買到了面,回去的路上又碰到堵車。路明非只好下了車一路跑回片場。
到片場的時候他已是大汗淋漓,把面給了路鳴澤。他脫下了棉衣,冷風一吹他的脖子涼嗖嗖的。
路鳴澤一邊歡快地吃着面一邊問:“哥哥你吃了沒?”
“啊?”路明非一愣,還真的忘了這件事。他摸了摸肚子才覺得胃裏空空的。
“分你一半咯。”路鳴澤把剩下半碗面推給他。
“不用了,你吃吧。我不餓。”路明非說。
“哦。”路鳴澤拿回了碗,神色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麽。不過路明非沒有在意。
路明非說:“我去打個電話。”路鳴澤點了點頭。路明非找到一條沒人的走廊,打了個電話給楚子航。
“明非。”楚子航很快接通了電話。
“我今天晚點回去,不用等我了。”路明非說。
“嗯……你吃了晚餐了麽?”楚子航問。
路明非笑了笑說:“吃了。你呢?”
“我發現附近一家不錯的店,下次一起來?”楚子航問。
“好啊。”兩個人随便說了幾句,路明非挂了電話,突然覺得一天的奔波都沒那麽累了。光是聽到楚子航的聲音都覺得心情好得不得了啊。
“好!接下來繼續好好工作!”路明非沖自己做了個特別白癡的加油手勢,然後猛地打了個噴嚏。
“該死……不會要感冒吧。”他吸了吸鼻子,急匆匆地回到休息室找了件外套披上。
路明非有時很恨自己的烏鴉嘴。圖涼快脫了棉衣吹冷風,感冒立刻在第二天襲擊了他。他早出晚歸、瞞着楚子航喝了兩天的感冒藥,可是生病的事還是被楚子航發現了。
楚子航是在淩晨被路明非的呓語驚醒,他摸了摸路明非的臉,燙得吓人。
“路明非,醒醒。”臉上被溫柔地拍撫,路明非從暈沉中醒來,楚子航的臉在他視線裏搖晃。
“你晃什麽……我頭暈……”路明非捂着眼睛弱弱地抱怨。
“你發燒了。”楚子航拿開他的手,将手掌貼上路明非的額頭。
“我沒有,我好得很……”路明非把頭塞進枕頭裏,躲着楚子航的手。
楚子航被路明非病起來孩子氣的樣子弄得有些無奈,他給路明非蓋好被子,說:“你好好休息吧,把你表弟的電話給我,我替你請假。”
路明非在溫暖的被窩和楚子航溫柔的語氣裏沉溺了兩秒鐘,然後猛地睜大眼坐了起來。
“幾點了?不、不行,我得去上班。”他跳下床,強忍着暈眩從衣櫃裏翻找衣服。
“你病成這樣還要去上班?請一天假沒事的,你表弟也會理解的。”楚子航拿出了不容拒絕的強硬态度,路明非有些為難地說:“可是……”
他沒有告訴楚子航他的表弟是路鳴澤,也沒有和楚子航說他在給路鳴澤當臨時助理。有些事情楚子航一個人扛着不告訴他不想讓他擔心,他也有些事不想給楚子航添麻煩。他是個男人,就應該有所承擔。
正在僵持的時候路明非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路明非迅速反應,一步跨到床邊,就在他伸出手的時候楚子航比他更快,他感到腳踝被人用腳一帶,整個人失重撲倒在床上。
路明非的腦袋和床來了次親密接觸,他覺得腦子裏進行了一次小型的宇宙爆炸,炸得他滿眼金星。他從齒縫裏擠出了一句粗話:“我……操……”
楚子航以絕對的身材優勢制服了路明非。他用一只手扣住了路明非兩只手腕,一條腿壓着他的雙腿。路明非呻吟着在床上動彈不得。
楚子航拿過手機接通了電話。
“喂?”
“喂!路明非?你怎麽還沒來!你這個助理怎麽當的?”電話那頭傳來路鳴澤經紀人咋咋呼呼的聲音。
路明非也聽到了,心想着這次糊弄不過去了,直接癱在床上裝屍體。
“助理?”楚子航的聲音低了下去。路明非感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腕上收緊。
“鳴澤今天電影殺青!你竟然還敢給我遲到!我給你二十分鐘,沒見到你你就別幹了!”經紀人吼完果斷挂了電話。
楚子航把手機拿開,房間裏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路明非吓得直抖,心想着完了完了,楚子航這回是真的要暴走了。
“大人饒命!大人息怒!”路明非求饒的聲音悶在被子裏。
楚子航松開對路明非的鉗制,路明非翻過身,看見對方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楚子航的眼睛裏漆黑一片,路明非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露出這樣孤絕的眼神了。路明非覺得心裏很難過,他罵自己是個蠢貨,為什麽要瞞着楚子航,現在好了,讓他以這種方式知道了自己在做的事。
“我……”他有很多話想說,說他多麽累,多麽辛苦,助理的身份低微被多少人頤指氣使。他病了,他想休息,想要個人安慰他。
可是話到了嘴邊,路明非感到喉嚨刺痛,他突然什麽也說不出來。楚子航看他的眼神像孤狼。是的,他一個人的時候一直是一匹孤狼,孤獨地生活,孤獨地戰鬥。因為遇到了路明非,他卸下了利爪和獸齒,呆在他身邊像護食的大型犬。現在他一定是覺得食物要被人奪走了,又露出了孤狼般充滿攻擊性的眼神。仿佛只要路明非動一下,他就要撲上來把他拆食入腹。
路明非想,自己就是個慫貨。楚子航一個人扛了這麽多卻什麽也不說,他難道要因為這麽一點點小事就像個小孩一樣和楚子航抱怨麽?
他想一個人承擔做出決定後的苦痛。這個坎都過不去的話,算什麽男人?
因為真的很想、很想成為能與你并肩作戰的人啊。讓你在沖鋒的時候能放心地把後背交給我。因為我也是個男人,是想成為戰士的人,而不是躲在你的身後成為你的累贅。
路明非說:“等我回來給你解釋好不好?”他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
楚子航對于他的回答有些失望,他一言不發地轉過身走了。路明非換好衣服出了卧室,楚子航已經離開了。
路明非看了一眼兩個人的房子,裹緊外套出門。
路鳴澤的新電影《榮光》在當天深夜的時候正式殺青。最後的取景地是在郊外的稻田裏,大片大片的田野因寒冬而變得荒蕪,因為土地空曠沒有遮擋物,所有人的臉都被冷風吹得通紅。路明非裹着厚圍巾,抱着熱水瓶,站在片場外的田埂上。稀薄的雪花從漆黑的夜空飄落,落在他的頭發上。他病得迷迷糊糊的,可是瓶子裏的熱水是給等會收工的路鳴澤喝的,他只能抱着,希望能取一點兒暖意。
碰之即化的雪花讓他更加寒冷。他覺得頭很疼,快要裂成兩半,喉嚨幹澀地難以言語。他看了看手機,沒有新消息,沒有新來電。他想起楚子航走之前的眼神,心裏也開始難受。
路明非是個傻逼,他默念,路明非總是搞砸所有事。
忘了自己還生着病這件事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心力都投到工作裏去。電影在飄雪中殺青,大家都歡呼起來,助理們給演員們披上厚外套和毯子,把熱水給他們暖手。
路鳴澤太困了,他抱着熱水喝了幾口就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路明非把他背上保姆車,放下路鳴澤的時候他覺得渾身疼得都要散架。
幸好路鳴澤的熱水還有剩,他偷喝了幾口在覺得嗓子裏舒服了點兒。
接下來助理們又被導演召集去開會,交代了電影殺青後的後續工作,路明非将路鳴澤的時間安排表列出來之後發給經紀人。坐着保姆車回城的時候他最後看了一眼手機,一片漆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沒電了。
某些期望落了空,但是總比手機有電卻依舊毫無消息好一點。
他靠着車窗看着夜空,生病中的身體叫嚣着需要休息,但是他根本睡不着。
口中呼出淡淡的白霧,他在想這個時候,那匹孤狼是不是也在某個地方,想着他而失眠。
第二天早上十點,《榮光》的劇組舉行了殺青會。
路明非一直沒有切實體驗過路鳴澤的人氣,這次他算是充分見識到了。保姆車還在老遠的地方,就能聽到會場門口的粉絲們的尖叫聲了。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在路明非只休息了兩個小時的腦袋裏化身成一把刀,狠狠地切割着他脆弱的神經。
車在人群前停下來,路明非跟着幾個保镖先下了車,隔出一塊安全地帶給路鳴澤。人太多了,空氣都悶到讓人窒息。路明非扛着越來越嚴重的頭痛和耳鳴幫路鳴澤開拓前進的道路。粉絲們尖叫着推搡着,他的腳被踩了好幾下,胸口也被推搡地呼吸困難。路明非咬緊牙,心想着還有幾步就能解放了。
這時突然一聲巨響,身旁傳來女生的尖叫聲。路明非驚慌擡頭,看到一個男人操着酒瓶朝路鳴澤扔了過來。
路明非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飛身擋在路鳴澤面前,玻璃瓶在他後腦勺上炸開一聲巨響,碎片四濺,他覺得靈魂都被震出了身體。他對上路鳴澤因恐懼而定格的臉,身體沉重地倒向地面,血從他紮滿玻璃碎片的皮膚裏滲出。
哭喊聲、尖叫聲、腳步聲、警笛聲……全部迅速倒退,最後一聲絕望嘶啞的“哥哥”響起,世界落入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