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所以說,你做了一個夢,夢裏的我對你這麽講了?你是三歲呢還是四歲?”
塔矢亮哭笑不得,看着床上挂着吊針卻不安分地動來動去的進藤光。
進藤光像是沒聽出他話中的嘲諷,老老實實地點頭,“是啊,因為是夢嘛,夢裏的人不是老會分辨不清虛實麽?”
塔矢亮對他的強詞奪理一笑了之,低頭又吹了吹手中的湯勺,“好了好了,喝湯吧你。”
進藤光乖乖地張口,喝了一口雞湯,含在嘴裏猶自叽叽咕咕,“窩覺得,那裏的亮更像四我認識的亮嘛……”
塔矢亮無奈,又用筷子挑了塊雞肉,見狀進藤光忙吞下滋味鮮美的雞湯,一口咬住,嚼嚼嚼。
見對方一臉滿足樣,塔矢亮再舀了一勺雞湯,剛要遞去,就聽得門口有人啧啧啧地酸道,“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進藤光sama是摔斷了手呢~”
進藤光頭都不用擡就曉得是誰,他等不及咀嚼便用力咽下那一大塊雞肉,可噎得他伸脖子拍胸口的,一旁的塔矢亮忙不疊放下碗筷,給他敲胸又撫背。
瞅着旁人那個啧啧啧更是作響,“難道撞成重度傷殘了不成?”
塔矢亮不出聲,倒是進藤光緩過勁兒來怒瞪,“這是私人病房,誰請你進來了?!”
對方故意不回,大咧咧地往病床另一側的躺椅上一靠,看塔矢亮的目光不贊同地轉過來了,這才撇着嘴不屑道,“師兄,師母讓我給你帶換洗衣服來了。”
塔矢亮應聲謝過,接過了手提包,便往裏走。
這裏是東京附大的最高等級病房,除了一間安置最舒适病床的觀察室外,還有家屬生活區,包括一個健身房與氣泡浴池。
可想而知,每日的費用,不是普通工薪階層可以承擔的,而這樣的房間,也不是有錢就能住得進來。
那麽進藤光此刻大咧咧地躺在這裏,絕絕對對是,身份使然。
被稱作日本圍棋界的瑰寶,不,乃至日本國寶也不為過,如今的他,存在的價值幾乎用等重的黃金都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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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進藤光從昏迷中醒來後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一點。
“好吧,我應該這麽說,說不定啊,我這邊才是在做夢呢!”
趁着記者還沒來的空隙,進藤光又悄悄地對着塔矢亮訴苦,“每天醒來,都有不真實的感覺,要麽你再掐我一把呗?”
塔矢亮的眉毛微微一挑,“既然閑得發慌,不如把這次的采訪稿的對答再給我複述一遍?”
進藤光:“……………………”
進藤光哀嚎,“不要啊!每次采訪來采訪去都是那幾個問題!你還不放心!這也要背書?!”
塔矢亮一眼也沒看他,“若不是你每次回答得都不一樣,前後不一致漏洞百出,我至于這麽不放心?”
進藤光努嘴,“嘛,要我背棋譜肯定一着都不會錯!誰教他們問的問題好奇怪的說,為什麽十年二十年前的舊事都要拿出來問!我四五歲還記得個毛線啊!讀者們看着這些陳年往事都不會厭煩的嘛!就是因為糾纏于這些細枝末節,日本圍棋才會止步不前的啊!”
最後一句話尤其響亮,都傳到了門外。
想要敲門的兩位記者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同抑制不住激動的神情。
啊,他們能夠近距離地聆聽進藤本因坊的指導,這是多麽無上的光榮與榮耀啊!以後一定要把這句話寫到回憶錄裏面!作為世世代代的家訓傳遞下去!
這回塔矢亮倒是難得沒有再嘲諷,他起身,把進藤光身上的毛毯一直蓋到了他的肘部,又仔仔細細地檢查每一處角落,認真掖好,這才離開了床前,“與講談社約好的時間快到了,我去看一下吧。”
進藤光下意識挺起身子,他猶自不習慣自己的角色——實事求是,他覺得那個夢裏才是比較靠譜的現實:自己有所成就,但是沒到名聲斐然舉足輕重的地步。
但是一睜眼所真正面對的世界:為啥會有這麽多不同報社的人前來采訪?!
難道他們都以為他時日無多了嘛!不過是,玩兒乒乓球的時候挫傷了筋骨,這下好了,一回國就給送進了這等費用清單他看都不敢看第二眼的病房,接着日日都有人前來探望——據說還是棋院與塔矢亮雙重嚴格篩選過的名單——那也就算了,他喜熱鬧,樂意見見好友與前輩,問題就是在最後一點。
塔矢亮你至于也要搬進來麽!
難道我真窮得連護工都請不起了嘛思密達?
等等……
思密達是啥?
進藤光抓了抓耳朵。
他有一些錯位的即視感,塔矢亮卻嘲笑他是時差還沒有倒過來。
比如,時不時會蹦跶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口頭禪,輪到這一次,他想了好半響,才記起來,那是秀英每一句末尾都會帶上的語氣詞。
沒等他繼續想,明顯是拘謹的敲門聲響起,旋即是他這一個月再熟悉不過的語氣。
“打擾,進藤本因坊,請問,我們可以進來了麽?”
啧啧,他這輩子都沒用過這麽恭敬的句式诶!
心裏腹诽,嘴裏卻客氣道,“請進請進,等你們很久了诶。”
孰料對方更是誠惶誠恐,“讓您久等,真是不甚惶恐。”
進藤光:“……………………”
大哥,我滴成語滴不行,您剛剛說得是啥?
好在采訪的腹稿他在某人的監督下背得滾瓜爛熟,此刻閉着眼睛都能應答如流,這麽一流,進藤光一不小心,就溜了神。
自己又處于那種茫茫然似夢非夢的狀态,而在這樣的狀态中,似乎有誰在呼喚着什麽,如此熟悉——
“進藤本因坊?”
進藤光恍然回神,“啊,對?”
明明是他自己出了神,但是對方惶恐之極的模樣,仿佛是他們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來。
進藤光連忙補救,“不好意思,剛剛你們提的這個問題,讓我不由自主地回想,或許當時這裏可以下出更細致的一步。”
可惜,這樣的補救,也只會把對面的兩個年輕人送入深淵。
“我(們)居然打斷了進藤本因坊的神思,而讓有可能出現的名局毀于一旦,這是多麽不可饒恕的罪啊!!!”
進藤光:“………………”
進藤光表示,我這是補救呢,還是補刀?
好不容易把兩個快哭出來的記者送走,進藤光也筋疲力盡了。
“诶,國民偶像不是好當的啊。”
正從健身房出來,而聽到感慨的塔矢亮不由撲哧一聲。
進藤光憤懑不平,“還笑!快點讓我出院啊!我才不要當大熊貓!”
不,他比大熊貓還累!人家偶爾賣個萌就能吃喝玩睡一輩子!特麽他呢!他不單得天天上報紙上電視還得循環各國演講才對得起他那點微薄的工資嘤嘤嘤嘤!
塔矢亮用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擦了擦臉,語氣與動作般輕描淡寫,“出院後,說不定比現在更不輕松呢。”
進藤光一怔,他倒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是嘛?”他自言自語道,“會比現在更麻煩麽?”
他怎麽一點都不覺得呢?
他隐約記得,自己未入住這個病房前,最多有點狂熱粉,也并沒有那麽出風頭吧?
“啊……糟糕,跟夢混起來了……”想着想着,他頭疼地再度嘟囔。
塔矢亮嗤地一笑,“怎麽,你又要說那個夢了?”
進藤光胡亂地點了點頭,“诶,真不瞞你說,我好幾次醒來都覺得,那個夢啊,遠比我睜眼發現的世界更真實,沒有獲得本因坊卻去中國學習什麽的,我甚至還記得高永夏那厮給我買的早飯呢,你見過一個夢這麽有邏輯性的嗎?”
塔矢亮語氣更嘲了,“我覺得高永夏給你買早飯這一點,就挺違背邏輯的。”
進藤光語結。
這不能更正确喂!
半響,他恨恨地摔了一個枕頭,“哼!”
塔矢亮好笑,上前一步,從後面摟住他。
進藤光:“哼哼!!”
直到情人靠在他耳朵,輕聲低喃了半響,這才讓他消了氣。
塔矢亮想想也奇怪,“你最近一直在做這樣的夢,會不會睡不好?”
進藤光無所謂地說,“沒關系,我讓醫生開了點安定,一覺睡到大天亮。”
塔矢亮唔地一手托腮,作沉思狀。
進藤光扭頭笑道,“怎麽,我們的賀茂大陰陽師有什麽好辦法?”
塔矢亮還真裝模作樣,沉吟了半響。
進藤光笑吟吟地看他,卻不防人冷不丁一記猛虎落食,将他撲倒在床上。
“不就是比安定更好的藥麽,我現在就喂給你如何?”
“唔唔唔!”你能更無恥一點嗎!
進藤光一面作垂死掙紮,一面往外掙。
塔矢亮身高人壯,怎麽可能讓他輕易逃脫。
進藤光氣喘籲籲,胡亂罵道,“塔矢亮你比我小好幾個月呢!怎麽可以比我高這麽多!嘤嘤嘤嘤!”
塔矢亮還有餘力調侃,只管壓制着他,紋絲不動,“你猜?”
進藤光被這種無力感氣死了,“你肯定亂用禁術啦!”
塔矢亮嗤地又是一笑,“你猜對了,”他在他看不到的陰影之中微笑,“不過嘛——”
并不是身高哦~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