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二月冬至,長夜未盡

原主所待的學校是全德市最好的高中,學風嚴謹,每年升學率都是第一。

何書這人,文化課成績極低,但藝術天賦極高,曾在藍海杯比賽中榮獲特等獎,被評選嘉賓譽為鬼才。

極佳的色彩敏感度讓他畫風獨樹一幟,非常抓人眼球,屬于老天追着喂飯吃的選手。

除了兩個哥哥對他百般寵溺外,何母對他态度從小到大都很淡,對待畫畫這件事也無所謂,她出錢,但從未關心他究竟到了怎樣的高度。

有這樣的态度,所以才并不知道換畫畫老師這件事,對于正處在高二升高三關鍵節點的何書而言有多嚴重。

長得帥,性子酷,家裏有錢,才華橫溢,這幾個光環加持在何書身上,在學校裏他特別受歡迎。

上課時間大家回教室,何書往外走,便有很多人朝他投來關注的視線。

沈星瀾不記得上學生涯,他獨來獨往慣了,乍然間融入青春校園,他适應了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逃課這種事不能這麽駕輕就熟,得先跟老師請個假。

他定住腳步,在林蔭道轉角停下,上課鈴敲完最後一聲,叮的一下悠長空靈,除了教學樓,學校其他地方空空蕩蕩。

沈星瀾像模像樣編輯了條短信,在聊天列表拉了個人,正準備發送。

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走到近前時,有道含笑聲音問道:“嗯?青程,這不是你家弟弟?”

沈星瀾面不改色摁下發送鍵,這才擡頭去看來人,看見來人時他眼神短暫停頓兩秒,有點移不開視線。

樹蔭底下,少年碎發蓋過眉梢,一雙眼溫潤柔和,白襯衣工整幹淨,袖口微卷,半截戴了表的手腕露出,手裏是本牛皮書,整個人氣質端的是斯文謙和。

兩人眼神在空中短暫對視,沈星瀾腦子裏自發浮現劇情線裏何書的二哥何青程做過的好事。

跟一碗水端平的何盛遠不同,何青程是個沒腦子的蠢貨,何家所有人裏,他最快被何魚的綠茶大法俘獲,并對其忠心耿耿。

在這兒碰上,不用想,八成是去看此刻因摔壞手表惶恐不安的何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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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瀾在心底不自覺嘆了聲可惜,這張臉長得甚合他意,像是為他喜好量身定制似的,可卻長在了這樣一個炮灰身上。

他調整了下面部表情,主動打招呼:“二哥。”

何青程輕輕嗯了聲,聲音溫柔如風:“怎麽還沒進教室?”

“別是又逃課了吧,”旁邊的朋友苦哈哈道,“何書,因為你遲到逃課翻牆,你哥不知道被罵多少次了,要是再被逮到,他這學生會長都做不下去了。”

何書對學習毫無興趣,逮着機會就會逃課,一般是出去看畫展或者玩游戲,在學風嚴謹的全德一中這種行為當然不被允許,可誰讓他有個學生會的哥。

不少人明裏暗裏對何書羨慕嫉妒恨,覺得他人生簡直開挂。

或許真是因為給予太多,所以老天爺給他開了個玩笑,把這一切在十七歲這年全都收回來。

沈星瀾舉起手,從善如流:“我錯了,保證不被逮到,下回還敢,哥哥們就當今天沒見過我。”

唐輝臉色霎時變成苦瓜,他偏頭看向何青程,指望他管管這無法無天的弟弟。

何青程臉上表情半點沒變,聲音依舊優雅動聽:“沒看見就算了,看見了就乖乖回去上課。”

以往也有過這種時候,何青程雖然對何書好,但僅限于何魚出現前,何魚出現後,一切全都變了。

何青程不會像何盛遠那樣對他說不過是塊表而已,他會直接用行動來表達,比如用尖酸刻薄的嘴臉諷刺何書小題大做。

這時候選擇回去什麽事都不會有,但沈星瀾今天必須得出校園,不然這場戲唱不下去。

沈星瀾僅猶豫了一秒,他慢慢地上前半步,嘴角下垂,嗓音輕到低不可聞:“哥哥,我的表壞了,我有點難過,只是想出去放個風而已。”

風從兩人間劃過,拂過綠樹帶出嘩啦聲響,将這條小道襯托得格外寂靜。

學藝術的都很有個性,何書長相帶着點桀骜,不笑時五官偏冷,像雪裏埋着的玉,此刻臉還是那張臉,長睫輕眨間,讓人莫名有種憐惜感。

唐輝是個顏狗,心軟了半截,忍不住出聲道:“表壞了?什麽表啊。”

沈星瀾一眨不眨望着何青程:“我哥知道的。”

何青程仿佛是被火淬出的鋼鐵,抱着書不為所動:“不行。”

溫柔而堅定,絲毫不給商量餘地。

完全可以想見,等他去看完泫然欲泣的何魚回來,對何書會是怎樣的态度。

唐輝偏頭望了望何青程,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昔日好友似乎性情大變了不少,以往從來沒對寶貝弟弟這麽決絕過,渾身有種說一不二的氣場,他有些發怵。

于是他一聲都不敢吭。

沈星瀾很久沒見過什麽招都不吃的人了,半開玩笑似的:“這麽剛正不阿啊哥哥。”

何青程眼角餘光能把對方的小表情盡收眼底,自然也沒有忽略何書努力上揚卻難掩低落的尾音。

他毫無波瀾,溫和道:“該回去上……”

話說了半截,在看見何書耳朵上那抹銀釘時頓住,那是個極簡風格的耳釘,很小一抹,雕的是薄荷花的形狀。

何青程罕見地靜了靜。

計劃産生波折,沈星瀾只能以退為進:“好。”

他正要轉身,何青程卻忽然出聲道:“算了,記得按時回來。”

沈星瀾轉身,愣了愣,眼睛輕眨。

對于何書而言,翻牆逃課是家常便飯,他很快憑着記憶找到之前經常出去的圍牆,爬樹翻牆一氣呵成,落地時輕盈如燕,整個過程沒超過三分鐘。

96整個系統仍然處于懵逼狀态:“接下來的撕逼劇情真的不走了嗎?”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面對這個大劇情時都選擇跟何魚撕逼,然後在撕逼中用綠茶大法優雅地茶回去。

他們這個任務世界完成任務的衡量标準一是對劇情完成度打擊,二是觀衆滿意度,三是人設完成,對于上述劇情處理方式,已經算是A極人設了。

沈星瀾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棄這個劇情點于不顧,難道就不怕觀衆不滿意,人設直接扣分嗎?

少年擦了擦手裏的灰,迎着陽光往公交車站走去,不以為意道:

“綠茶要有綠茶的樣子,正面剛是最低級的處理手段。”

“那什麽是高級處理手段?”

沈星瀾眸光飄遠,馬路上車流如龍,熙熙攘攘,長風呼嘯而去。

林蔭道上,唐輝拍了拍腦袋:“哎呀,主任讓咱們送材料,這都送二十分鐘了,等會兒肯定挨罵。”

他三步并作兩步加快速度往前,落在後面的何青程依舊不緊不慢:“說我有事耽擱了。”

有人頂鍋,唐輝心安理得躺平當廢柴。

兩人去主任辦公室送完資料,果不其然,教導主任那臉色陰沉得幾乎能吃人。

但在看見得意門生何青程後,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半天憋出下不為例幾個字。

剛走出辦公室的門,旁邊有個怯怯的聲音喊了聲:“哥哥。”

何青程一轉頭,映入眼簾的是張哭花的淚臉,穿藍白短袖校服的少年縮成一團,鼻頭通紅,可憐兮兮地望他:

“我不小心弄壞了何書哥的手表,剛才打電話給家裏問過了,那塊手表他一直貼身攜帶,要花數十萬才能買到。”

“我該怎麽辦啊哥哥?”

剛平複的心情又産生波折,說到最後何魚忍不住帶上哭腔。

唐輝十分有眼色地道:“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聊。”

說完就腳底抹油溜了。

露臺上只剩下他們兩人,何青程往斑駁牆角邊的少年靠近兩步,淡淡道:“你有什麽想法嗎?”

何魚咬着嘴唇,眼淚浸濕過的眸子格外濕潤,他從口袋裏掏出團皺巴巴的錢幣。

那把錢裏大多都是五塊十塊,最大面值的不過二十,還有很多零碎硬幣。

在何青程眼裏或許跟堆廢紙沒什麽差別,可于剛回家沒多久的窮苦小孩何魚而言,是近一年來所有積蓄。

何魚咬着唇,臉色煞白:“這是,這是我能拿出來的,我知道賠不起,但我要做能做的事去補償。”

“何書哥他本來就不喜歡我,這下子肯定更讨厭我了,光是想一想,我都很難過。”

何青程靜靜地聽着,他像是尊精美雕像,無悲無喜,又像是陣風,摸不着看不見,在陽光下有溫度,那也只是暫時的。

“他人很好,”何青程寬慰道,“興許不會跟你計較。”

哭的時間太久,何魚身體麻木顫抖,他捧着自己所有錢,眼角注視着何青程反應,添柴加火道:

“我,我罪該萬死,犯了這麽嚴重錯誤,怎麽還敢讓何書哥不計較?我本來就是從舊家回來,不會被送回去吧?”

似乎是想到極為讓人驚懼的事情,他猛地搖頭,手裏的散錢落了一地,他抓着自己頭發。

“到底怎麽做才能讓何書哥原諒我?你們對我很好,好得讓我像在做夢。”

“每天醒來都覺得很不真實,”何魚嗓音帶着哭腔,“我現在好害怕,如果何書哥不原諒我,幹脆就讓我直接死掉吧。”

微風拂過何青程眉骨邊沿的碎發,露出雙毫無波瀾的瑞鳳眼。

眼前的圍牆,脫落分離的牆皮,以及蔚藍天空,淚流滿面的人,在他眼底化為一串串數據流。

解構,分析,重組。

時間線在他腦海裏以預知的方式往後拉。

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衣着單薄的少年腳邊是兩個寬大行李箱,他擡頭,耳釘在昏黃路燈下反射微茫。

臺階上,一向得體優雅的何母眼底布滿寒星,她道:“你我母子情分已盡,之後的日子你好自為之。”

生病的何魚踉跄跑出來,邊咳嗽邊拉住何母的手,眼睛紅得像兔子:

“怎麽能讓何書哥因為我而離開?媽媽,讓哥回來,這麽大的雨,他能去哪兒?”

何母聲音隔着厚重雨幕,又沉又悶:“你弟弟這種時候還在為你着想,何書,我最後再問一遍,你知錯了嗎?”

瘦長手指緊攥傘柄,仿佛那是大雨中他唯一能抓住喘息的浮萍,何書背脊挺直,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自己不至于太狼狽。

可笑,太可笑,他何錯之有?

他開口,斬釘截鐵:“我不。”

所有驕傲與自尊盡數揉碎在這兩字裏,像是紙糊的燈籠,燈芯眼見着油盡燈枯。

“好。”何母終于真正動了怒,她随手抄起屋檐下的盆栽,揚手朝他砸去,“滾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嘩啦一聲,血水混着雨水落下,何書往後踉跄,用力抓緊行李箱拖杆才不至于倒下。

他抿着唇,牙間滿是血腥味,眼底的光徹底熄了。

十二月冬至,長夜未盡,那是何書人生最冷的一晚。

全世界都抛棄了他。

何魚還在哭,他邊哭邊往露臺邊沿望,表示自己是真的想死,祈求何青程能安慰他。

不過是塊十萬的表而已,他又不是故意的,都說了那麽多嚴重的話,這事兒應該過去了吧?

他偷偷掀起紅腫眼皮朝何青程看過去。

逆着光,看不太清對方的表情,一道淺淡溫然的聲音響起:

“嗯?我沒攔着,那你跳?”

何魚拼命擠出的眼淚僵住了。

作者有話說:

随時處于種沒有存稿的恐慌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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