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女裝的第七天
穿過垂花門,黎原步入盛家老宅的庭院,滿院雕梁畫棟,浮翠流丹,比宅門口兩座大石獅子給他的震撼還要大。
如果說盛檩那棟莊園式別墅已經算得上奢華大氣,那麽,這套不知幾進的氣派四合院則超出了豪華的範疇。
這是文物啊,就是有再多錢都不一定能住在這裏。
黎原先前在商場被盛家人帶走時,并不怎麽懼怕,不吵不鬧相當淡定,此時被老宅子沉澱的歷史底蘊包圍着,反倒生出絲絲縷縷的忐忑情緒。
深宅大院,規矩森嚴,該不會拿家法收拾他吧。
黎原不由地捏緊了手心,眼眸低垂,多少有了點小媳婦見公婆的怯态。
旁邊領路的中年婆子睨了他一眼,尖酸刻薄的面相中流露出兩分嫌惡,等穿過庭院游廊到了正廳門前,她則不客氣地重重推搡黎原的肩膀,口氣很不善:“進去。”
一個傭人阿嬷敢如此對待現家主的妻子,可見宅院主人的态度。
黎原跨過門檻,踉跄了一下才站穩,即便心裏很不爽,但如今在別人的地盤上只能暫時認慫。
雕刻花紋不失古樸的青石地板映入眼簾,許是地板的原因,廳堂內的溫度驟然比外面低了幾度,幽冷入骨。
黎原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怯态盡顯,與此同時,他能夠感覺幾道刺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更加不敢動作,連呼吸也不由地壓低。
周圍鴉雀無聲,氣氛怪異且壓抑。
終于伴着兩聲拐杖重重敲擊地板的聲響後,一個蒼老而中氣十足的嗓音開了口。
“哼,這就是盛檩的女人?沒規沒矩,傷風敗俗。”
黎原:“……”
啊喂,哪裏傷風敗俗了?
Advertisement
見沒人接話,老爺子繼續打量黎原,似乎在跟旁邊的人說話。
“你瞧瞧,這都穿的什麽,盛家是吃不起還是穿不起,瘦得跟棵竹竿似的,褲子上滿是破洞,是打算去要飯?”
黎原聞言低頭瞅着自己的破洞牛仔褲,一、二,也就兩個破洞好不好,至于太瘦可不是他的鍋,這才來兩天還沒來得及養肥。
“算了,擡起頭,我看看面相。”老爺子又發話。
一直低着頭作小媳婦狀的黎原有種極不好的預感,老爺子比盛檩還古板,看到他的熊貓妝還得了。
他不自覺地将頭埋得更低。
這副樣子落在老爺子眼裏,卻令他更為不滿,呵斥道:“畏畏縮縮,去公司鬧騰的時候怎不見這般膽小模樣,擡起頭來!”
好吧,是你自個要看的。
黎原猛地擡起腦袋。
“噗——”老爺子正在喝茶,茶水噴出一米遠。
“這臉上畫的什麽鬼東西,跟個索命鬼一樣。”遭受驚吓的老爺子深喘一口氣,抹了下嘴邊的茶水,随即瞪向旁邊同樣皺眉看着黎原的中年婦人。
“這就是你說的娴雅文靜?好好好,你們一家子聯合起來糊弄我老頭子!慈母多敗兒,你看看盛檩找的什麽女人,你這個當母親的,也不給他把把關!”
中年婦人一身深色刺繡旗袍,氣質端莊,面相和藹慈祥,可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住這番倒打一耙。
婦人收回落在黎原身上的漠然視線,望着對面牆上的水墨山水畫,不鹹不淡地說:“爸爸,盛檩喜歡什麽樣的人是他的自由,我這個當母親的不好幹涉。只不過若非您老年輕時定的約定,他也不會被迫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人。”
黎原:哈?
原來他和盛檩結婚是因為祖輩的婚約?
聞言,盛老爺子心虛地轉了轉眼睛,很快擺擺手,嘴硬道:“我當年不是被狡猾奸詐的黎老三騙了麽,黎老三一肚子壞水,不然我怎麽會白白遭了他的道,現在人也死了不追究了。”
他捋了捋胡須,“那這樣吧,既然他們已經結了婚,我們盛家就算完成了當年和黎老三的約定,過些日子讓盛檩休……咳咳,離婚就是。”
讓盛檩休妻?
你狠!
黎原控制住翻白眼的沖動,手指絞來絞來,恨不得把盛老爺子花白的胡子扯下幾根洩憤。
貴婦人沒吭聲,神色冷淡,不知聽沒聽見。
老爺子可不管繼續發號施令:“你趕緊給盛檩物色幾位名門淑女,性格要賢惠溫柔,樣貌得端莊大氣,旺夫相更好。對了,記得先找人合一下八字。我看吳家的二小姐就不錯,書香門第,氣質品德俱佳,你和吳家聯系一下。”
貴婦人的目光還幽幽落在畫上,聲音淡淡:“吳家二小姐上個月剛再婚。”
“噗呲——”黎原絞動的手指定住,沒忍住。
老爺子正被兒媳婦的話噎得愣住,聽見笑聲正好把憋氣火撒向黎原:“笑什麽笑!沒規矩的東西!礙眼得很,張媽,快把人帶去祠堂學規矩,省得再出去丢我盛家的臉面!”
不是讓盛檩休妻麽,怎麽又要學規矩?
單純想教訓他吧,黎原動了動唇,最後什麽都沒說,去就去呗。
盛家還是挺文明的,老爺子觀念老舊,卻沒搞舊社會大家族裏喪心病狂的恐怖家法。
再聽盛檩母親和盛老爺子的一番對話,黎原先前的畏懼早已蕩然無存。
看在盛檩的面上,這些人不會把他怎麽樣,最多吓唬一下。
問題是他沒啥害怕的。
走出廳堂前,黎原鬼使神差地朝盛檩母親柔柔地笑了一下,對方微愣,很快也回了個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把不快寫在臉上,很真實。
其實這個婆婆還不錯,黎原看得出人家壓根不待見自己,但起碼沒火上澆油,暗搓搓怼老爺子的話也格外有趣。
張媽就是剛才領黎原進宅的婆子,特別狗仗人勢,見老爺子對黎原不喜,對他的态度比先前還差。去往祠堂的路上,直接打量黎原的穿着妝容不說,還走幾步就鄙夷地冷哼一聲。
途中,一個青年端着一套筆墨紙硯急匆匆趕上兩人。
“張媽,這是太爺吩咐給少夫人的,讓她抄家譜,說是抄不完不準離開。”
張媽接過木托盤,這下正好有了譏諷的機會,陰陽怪氣地說:“太爺也真是的,這不為難人嘛,少夫人哪裏會用毛筆,家譜這麽厚一本,怕是幾天幾夜都抄不完吶。”
“這……”青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兩人對話中的某人。
只見人家半點難堪的樣子都沒有,正悠然立于一棵桃花樹下,手扶桃枝仰頭輕嗅。
春光爛漫,花下美人,好一副養眼的畫面。
青年睜了睜眼睛,趕緊移開視線,低頭磕磕絆絆地說:“那……那我先回了。”
他快步轉身離開,腳步比來時還急切,心髒砰砰跳個不停。
少夫人真的好美。
對于黎原懶散散還有心思賞花的舉動,張媽則用鼻孔重重一哼,跟水牛哼氣似的。
黎原聞聲,回眸莞爾一笑,“張媽,您是不是有呼吸道方面的疾病,聽您哼哼了一路,有病的話趕緊去治治吧,拖久了可不好。我家有個親戚,就是您這種情況……”
對着張媽越來越黑的臉色,黎原笑得比粉豔桃花還燦爛,“您猜怎麽着,後來去醫院一檢查果然是晚期,唉……真是可惜了。”
張媽在大宅子做事多年,怎會聽不出黎原這番含沙射影罵人的話,一雙吊眉眼睛在他身上冷冷打轉,恨不得戳出幾個大窟窿。
這一生氣,又不禁冷哼一聲。
黎原雙手一拍,笑容更盛:“你看你看,又哼哼了,快去看看吧!”
張媽氣得面容扭曲鼻孔快要竄出火,這次她竭力控制住沒哼聲,轉身大步向祠堂方向走,“勞煩少夫人費心,您還是想想怎麽完成老太爺交代的任務比較好。”
黎原跟在後頭,看看花賞賞樹,“這不正在想麽。”
盛家祠堂內光線昏暗,陰風慘慘,和外面陽光普照的明亮光景形成鮮明對比。
黎原站在一排排祖先牌位面前,被祖先們虎視眈眈地盯着,一股莫名而來的寒氣從四面八方侵蝕他單薄的身體。
感覺寒涼,他本能地撫摸手臂,雙腿微顫,瞧着柔弱膽怯。
見此情景,張媽便認為他是害怕,假模假樣地安慰:“這些都是盛家的列祖列宗,世世代代庇佑着盛家子孫,正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少夫人,您莫怕。”
“……”
男扮女裝算不算虧心事?
黎原本來是冷,被張媽一說心裏還真有點發怵,轉臉眯眼對上張媽燭火下似笑非笑的面孔。
更……更恐怖了!
“呵呵……”怼人的心思都沒了。
在盛家老祖宗面前,張媽那張尖刻嘴臉嚴肅許多,表情深沉點了一柱香遞給黎原,又讓他跪下磕頭。
黎原皮歸皮,可對着一排排老祖宗根本不敢造次,于是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剛打算起身,肩膀就被一只重手摁住,“少夫人您還是跪着比較好,太爺的意思是讓您好好思過,想想嫁入盛家的所言所行是否有德行不當之處,想清楚、抄好家譜才能起身。”
張媽将裝着筆墨紙硯的托盤往黎原腳邊踢了踢,“少夫人抄好了叫我。”
說罷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傳來大門上鎖的聲音。
黎原沒動,保持着跪在蒲團上的姿勢。
突然一陣陰風不知從哪兒竄來,吹得昏黃黃的燭火晃了晃,黎原的身子跟着一抖,随即直起腰,仰着臉,一雙明眸與燭光輝映。
眸光流轉,他斟酌良久,壓低聲音說:“各位列祖列宗你們好……實不相瞞,我其實是男的。”
“啪——”風有點大,一個牌位哐當倒了。
黎原心口一震,頭皮發麻。
該不會,真的有鬼吧!
他睜大驚惶惶的眼睛四處掃了一圈,還好并沒有其他靈異事件發生,稍稍安下心,起身将倒下的牌位重新擺好,再老老實實跪下。
“各位先不要激動,不要激動……這事說起來有點複雜……”
用了足足兩分鐘,黎原将自己原本是誰怎麽穿來,為何不告訴盛檩的原因統統向老祖宗們交待清楚,當然其中涉及個人的小心思他沒說。
“反正就是這樣,我絕對沒有加害盛檩的想法。倒是盛明宇那人狼子野心壞得很,你們千萬不要放過他!”
這一次老祖們似乎很冷靜,沒有再出現倒牌位的過激行為。
黎原瞅着青煙寥寥的燭火,緩緩籲出一口氣。
他從前不信鬼神,如今遭遇穿書這等奇妙事情後,對于鬼神自然而然有了敬畏,早點坦白好過後面遭雷劈。
坦白過後,黎原完全沒了心理負擔,着手研究盛家家譜。
他趴着蒲團,先将豎行排版的家譜擺在左手邊,再把素白的宣紙徐徐鋪在青石板地面上,用鎮紙壓住上方,二指單鈎執起狼毫筆,漫不經心一下下點着濃墨。
不知道盛檩有沒有得知他被帶回盛家的消息。
--------------------
作者有話要說:
黎原:嗚嗚~他們欺負我,沒有飯吃,好冷好餓,要抱抱親親~
盛檩:…………先把貢品放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