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女裝的第八天
晚霞布滿高樓林立的低沉天空,剎那間霓虹乍亮。
坐在後排座位的盛檩薄唇緊抿,濃郁如墨的深邃眉宇間纏繞着一層寒霜。
就在半個小時前,他收到一封匿名郵件,裏面是一張雙人合照。
照片的背景是在一間大學階梯教室,陽光和煦的午後,俊逸斯文的男生輕摟着女孩的肩,笑容疏朗自信,女孩則側臉仰望着男生,微紅的面頰上透着無法掩藏的傾慕愛意。
抓拍的畫面溫馨浪漫,可謂一對佳人才子,落入盛檩眼中卻無比紮眼。
對于他來說,照片上兩人再熟悉不過,一個是他的新婚妻子,另一個則是他的侄子。
盛檩不知發送郵件的人是何居心,但毋庸置疑,這張照片證實了他一直以來的某種懷疑。
冷然的視線從刺眼的照片上從收回,盛檩再次打開微信上最頂端的聊天框,那人俏麗燦爛的笑容霎時映入眼中。
這雙明澈清亮的眸子仿佛穿透屏幕,充斥着動人心魄的力量。
盛檩按揉一下眉心,将擾亂心神的照片劃開,撥通舒伯的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我今晚回來。”盛檩頓了頓,又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她到家了嗎?”
舒伯:“少夫人還沒回來,估算時間應該快了,我馬上問問強子。”
不知為何,挂斷電話後,盛檩心底無端升起一絲煩躁,沒有等待舒伯的回複,而是直接撥通了家中那位的電話。
兩次嘟聲過後,便是提示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盛檩擰了擰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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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舒伯回撥過來,語氣急切:“少爺,強子和阿超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商場那邊說下午兩點鐘就和少夫人分開了。正在請他們調取監控,要等會才能有回複。”
強子和阿超可是拿過拳擊金腰帶的人,一般人不可能是他倆的對手。如今連這兩人的手機也無法聯系,定然出了事。
盛檩近乎在生出疑問的瞬間就有了答案,黑眸凝結一抹暗色,沉聲回道:“好,你先和商場那邊聯系。我去一趟老宅。”
……
天幕低沉,位于老宅後方的祠堂更是冷寂僻靜,屋裏沒有燈,兩根蠟燭早在天黑前就已經燃燼,前後方高處的透氣窗戶根本不足以讓月光照射進來。
日落前還好,日落後,屋子裏陰冷漆黑,石板地面的寒氣不斷浸入骨髓。
黎原将兩個蒲團墊在身下仍然冷得不行,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真論起來,盛家的确沒把他怎麽樣,不就是關在這裏挨餓受凍嘛,至于張媽說的什麽抄完家譜就喊她更是鬼話。
天黑後黎原不是沒喊過,然而門外壓根就沒人,喊破喉嚨也沒用。
何況就算有人也不會放他出去,擺明收拾他罷了。
至于那個人什麽時候會來?
還是說,根本不關心他的死活?
黎原的心被周圍的寒氣凍得發木,停下搓揉手臂保暖的動作,不由地胡思亂想起來。
好在消極情緒并沒有持續太久,他搓揉兩下臉頰,稍稍振作起精神。
盛檩這人面冷心軟,肯定不會眼睜睜看他在老宅遭罪,可是倘若被絆住則是另一回事,恐怕一時半會來不了。
黎原不得不最好最壞準備,于是再也等不下去,翻了個身,朝着供桌上的大蘋果伸出爪子。
“各位列宗列祖,咱們也算相識一場,你們不會忍心看我挨餓吧。要是餓壞了還怎麽守護你家大長孫,你們說是不是?”一片漆黑中,他挨個摸着蘋果,最後掂量着挑了個最大的,“我就吃一個,等出去買一籮筐孝敬各位。”
早餐吃得不多,午餐更是沒吃只喝了一杯果飲,黎原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要不是想着等盛檩來了好趁機來個苦肉計,他可不會挨餓到現在。
“咔蹦——”
蘋果好脆好甜,不一會兒,他就“咔咔”吃去一大半。
就在此時,靜得鬼都沒有的祠堂外傳來沉穩有力腳步聲和吵吵嚷嚷的聲音。
“家主您等等,老太爺說少夫人沒抄完家譜不得出祠堂,這是老太爺下的命令,我也不敢違抗啊。”
這是張媽的聲音。
先前不是死沒影了麽,這會兒敢情好又出來演大戲。
黎原豎起耳朵,不緊不慢咬了口蘋果。
“開門!”男人低沉的嗓音充滿威懾力。
就很好聽。
黎原咀嚼着蘋果,頗為享受地眯了眯眼睛,驀地想起什麽,刷地起身跑向後方的窗戶,将啃得不成型的蘋果抛了出去。然後迅速折回蒲團前倒下,嫌棄躺的姿勢不夠柔弱可憐,又微調幾下。
等他徹底不動了,大門的鎖也窸窣響動起來。
月光傾洩而入。
清輝如霜,卻好似有了溫度,覆在身體上暖融柔和。
借着月光,盛檩掃了一眼昏暗的祠堂內部,發現地上纖瘦身影的時候,緊繃的身體驟然放松,随即大步上前。
腳步聲稍顯急切,黎原時刻注意着動靜,很快感覺一只溫熱的手掌觸上肩膀。
然而來人未說只言片語,只是堪稱克制的,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原:“……”
他都躺成這樣了,不該來個公主抱麽?
許是見他未動,肩上又被輕拍兩下。
黎原沒轍,只得慢悠悠掀起眼皮,微撐起上半身,在月光清輝中露出一個恍惚凄然的淡笑。
“盛檩,你來了。”
嗓音孱弱無力,哪有絲毫攻擊性,盛檩本來沉靜下來的心髒卻猶如被什麽攥緊一樣,狠狠地揪了一下。
神色微變,沉默片刻,他才從喉嚨裏溢出一個淡到模糊的“嗯”。
少言寡語,完全沒有浪漫細胞。
黎原的表情管理險些失控,既然人家不開竅那他就主動一點,于是柔柔弱弱地往前靠過去。
卻不想這次盛檩的反應很快,身體向後撤,并且一把扣住黎原的肩膀将他扶了起來。
準确來說,是拎了起來。
跟拎小雞仔似的。
盛檩:“地上涼。”
“……”黎原扯扯嘴,“謝謝。”
他很想問,你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嗎?
可能是黎原的手臂太纖細冰涼,盛檩倒沒喪心病狂把人晾在一邊,而是保持紳士分寸扶着“柔弱”的黎原出了祠堂。
張媽杵在門邊,眼看兩人就要離開,不敢攔盛檩,于是大步追上去擋在黎原面前:“少夫人,家譜抄完了嗎?”
仗着服侍老太爺多年,張媽沒少在宅子裏作威作福,整日用“老太爺吩咐”、“老太爺命令”幾句話來壓人。本來就看黎原不順眼,自然不會輕易讓他離開。
【小妖精,家主來了就跟沒骨子似的一個勁往上貼,不要臉!】
【就是貼怎麽了,要你管!】
黎原和張媽一陣眼神交鋒,火星子嘶啦嘶啦。
大好氣氛被破壞,本來柔弱得快要站不住的黎原翻了個大白眼,随即跟打了雞血似的直起腰幹,站得直溜。
“謝謝,我頭不暈了。”他朝盛檩說,“等我一下。”
接着健步如飛、動如脫兔,跑回幽森森的祠堂握着一沓整齊的宣紙走出來。
宣紙疊放在一起,隐約可見上方密密麻麻的字跡。
黎原闊步走來,拿着宣紙搖了搖手,微擡下巴。
“誰說我沒寫完,狗眼看人低。”
“你……你說誰是狗!”張媽倒是機靈,立即接話。
黎原:“又沒說你,你吠什麽?”
張媽吃了個啞巴虧,眼咕嚕不懷好意地轉了轉,冷笑一聲:“怕不是胡亂畫的吧,拿來,我檢查一下。”
“好呀。”黎原大大方方遞出去。
此時一旁沉默寡言的盛檩一把按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黎原感動得不行,眼睛裏星光點點,恨不得立即開啓撒嬌大法。
可惜現在不是時候,先收拾了惡婆子再說。
他遞給盛檩一個沒事的眼神,抽回手把宣紙遞出去,等張媽伸手的時候再迅速收回,警覺的神情很是誇張:“哎呀,不行!”
“您老不是說抄好了就叫你麽,結果我喊了好幾小時都不見人,不知您老人家是老糊塗了還是去哪兒溜達偷懶了,鬼影子都看不見一個。我可不敢把東西交給糊塗的人,指不定轉眼連人帶紙掉坑裏了怎麽辦。”
不就是陰陽怪氣嘛,當誰不會似的。
“我會親自交給爺爺,就不勞煩您老人家了。”
對着張媽啞口無言瞪圓的兇狠眼睛,黎原絲毫不懼,從她旁邊施施然走過去。
張媽氣得夠嗆,捏緊拳頭,胸脯呼呼喘氣,死死瞪着黎原纖瘦的背影。
然而下一秒,一道極為冷冽的視線刺來,駭得她身體不由地哆嗦兩下。
定睛一看,只見冷眸的主人已轉身,步伐稍微加快兩分已然追上前方的人。
黎原更是壓根不在意身後目光,仰着臉享受着舒爽的清風,一臉笑容的面龐在月光襯映下格外豔麗生輝。
穿過游廊,總算沒了礙眼的東西,他眼波一轉想起什麽,猛地拉住身旁男人的衣袖。
“唔……膝蓋好疼哦。”
盛檩聞言定住腳步,微微垂眸,目光從抓緊衣袖的白淨手指移到一張濃妝豔抹的面龐。
表情分明很痛苦,可一雙明澈的眸子裏聚着光,在星辰映襯中布滿婉轉的期待,很是違和。
盛檩緊擰眉頭,他看得出,眼前的人一直在刻意親近自己,可愈是如此,他愈感覺疑惑不解。
哥哥的稱呼,充滿活力的神态……許多地方都和之前不一樣……
正在他迷茫之際,黎原又頗具暗示意味地彎起唇角,使勁朝他眨巴眼睛。
一下兩下,宛如蝴蝶振翅。
驀地,盛檩腦中的紛繁被拂去,像是看到了什麽驚訝的畫面,表情複雜,欲言又止。
猶豫半晌才開口:
“……你的睫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