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謊言盡頭
見一面,虞葉好想,只是見一面而已。
因為世界上就是有許多事情,網絡無法代勞。人類需要靠相見來感受真實存在的心跳和體溫;而虞葉好也需要靠見面來确認自己究竟是希望朱青青永遠都好,還是只有他在的時候才最好。
他又将視線落在向空山的那張塗鴉照片上,紅着眼睛,擡手把它從桌角摘下來,用手擦上面被油性筆畫過所留下的黑痕。很快,相片上向空山英俊但稍顯冷漠的臉就變得一團髒黑,連同他自己的手指也跟着染上些灰黑的油漬;他卻恍若沒察覺似的,過一會兒,擡手抹了一下臉,又抹了一下臉。
虞葉好眼淚不斷下落,把他和相片中人的臉一起沖刷成灰白相間的一條條,他哭得很痛快,但一點聲音也沒有,甚至沒驚動一牆之隔的虞新知和葉欣;好像大家都是如此,真的委屈到了極致,反而一點也不想被別人知道了。
手機還在桌子上放着,靜悄悄的,至今沒有亮起。但他沒一味地苦等朱青青的回複,而是在這段被擱置的時間空隙裏,反複地扪心自問:如果和朱青青這種相互汲暖式的戀愛不算真正的戀愛,喜歡也不算真正的喜歡,那麽他對于向空山的感情判斷,是否同樣會有出現謬誤的可能?
虞葉好不再相信自己的任何一個選擇了,只是想:為什麽是向空山呢,怎麽可以是他呢?
那是他曾經最讨厭的人,是他說絕對不會喜歡的人,還…是個男的。
可是他卻又實實在在地對這樣一個人産生了不該有的獨占欲,這個人将他對于戀愛的淺薄幻想變得具體,甚至叫他在此時都不敢去尋根溯源,回憶到底是哪一天的哪一秒,原本的感情變了質,催生出這樣的一份驚世駭俗。
虞葉好曾是勇敢的,但現在又确實怯懦,明明距離推開那扇門只有一步之遙,卻還在踟蹰着、不敢靠近。
“滴”的一聲,桌子上的手機傳來消息提示音,他猶疑着拿起來看,發現朱青青回複他:[現在還不行,好好,還不是合适的時機。]
時機?那什麽是合适的時機?
難道等雞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燒斷了鎖,他從十七八歲的少年變成七八十歲的老頭子,才算合适的時機麽?
虞葉好看着朱青青傳來的簡訊,對方語氣輕緩,言辭寵溺,和平常并沒有什麽不同。但是現在他不止想要看到這些了,朱青青是他可以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能夠不被洶湧而至的愧疚與恐懼而擊垮,他就是一個膽小鬼,時至此刻,還想着要回到正軌,回到光明的大路上去。
因為他本就應該是這樣的,永遠做第一名,擁有中規中矩的人生,永遠優秀耀眼,做一切符合社會期望的抉擇。
如果可以的話。
虞葉好想,如果可以見到朱青青,如果他可以和朱青青順利地一路走到未來去,他會和向空山保持距離的;因為人的激情總是有限,放棄一個也許年少時喜歡的人,就是他為做一個正常人而付出的代價。
沒有關系,世界上做任何事情總是都有代價,他只是運氣不太好,恰巧比別人要付出的更多一些而已。
虞葉好這麽想着,眼前卻越來越模糊,哆嗦着又流下兩行淚來。
[什麽時機呢?]他回問,[青青,你想要什麽時機?]
發完這句話,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對話框,盡管流過淚的眼睛酸澀,卻仍固執,仿佛只要這樣看着,一切他不想看到的話都不會有可乘之機。
但是對方的“正在輸入中”持續了很久,最後還是說:[等到…等到你忙完這段好不好?你別生氣,我不是不想見你,可是你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要因為這樣的事情就分心。]
遙遠的青港街尾,向空山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一天總要來,他依靠謊言和虞葉好對感情的懵懂騙來的這份陪伴和依偎終于快到了頭,沒辦法以任何借口再拖延。
體面的向空山先生現在不體面了,他拼盡全力想要多留一天,甚至想,倘若能夠回到過去——
算了。他忽地又想,回到過去做什麽呢,将一切終止在第一天嗎?那麽他連這份回憶都沒有了,他和虞葉好的緣分起始于一個錯誤,像老天爺蓄意開的一個玩笑,從始至終都嚴絲合縫地循着謬論發生,如果一切在最開始就終止,那麽不僅是恨,連愛都一并沒有了。
[好好,我……]向空山不知是以怎樣的心态打下這句話,面對這份他希望永遠不會到來但最終還是到來了的終局,[等到你手頭的事情忙完,我會去見你的,我保證。]
因為察覺到了虞葉好的情緒波動,他甚至主動撥去了一個語音通話。
虞葉好吸着鼻涕接起來,剛開始就聽見一陣手忙腳亂的重物推翻聲,再然後,所有聲音都停了,二胡支離破碎的曲調緊跟着響起來。
虞葉好不懂得鑒賞這類樂器,但是這玩意兒的音色實在太他媽符合他的心境了,他在滋啦滋啦的聲音裏忍不住大哭:“青青,對不起青青,真的對不起。”
那邊的聲音忽的停了,緊接着他聽到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氣。
虞葉好哭得更狠了,他想,他真是個混蛋,竟然從一聲嘆氣裏,都能幻聽出向空山的調調,他真是個朝三暮四的大壞蛋。
[好好,不要哭,無論以後怎麽樣,你永遠都是我唯一的聽衆。]
手機上倏然現出這麽一句話,但虞葉好哭得動情,并沒看見。
就好像一份沉甸甸的感情散在風裏,從始至終都無人響應。
虞葉好渾渾噩噩,連自己幾點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果然又是頂着一雙桃子眼去上的學。
餘康哲來得也很早,一進門就大驚小怪、吱哇亂叫地撲向他的座位,但臨到他面前又來了個急剎車,很顯然被他眼睛給震撼得不輕:“我的哥,你是上山掏蜂窩去了嗎?”
虞葉好沒心情跟他貧,張嘴聲音也啞着:“我沒事。”
餘康哲更震撼了:“你看你像沒事的樣子嗎?”
虞葉好扭過去沒理他,于是餘康哲自己杵了一會兒,又遞過來一個保溫杯道:“我媽炖的冰糖雪梨,剛好給你喝。”
餘康哲似乎看出些什麽來,絕口不聊之前的話題,但虞葉好此時也沒心思管,便随他去了。
前者只張羅着給他滴眼藥水,又盯着他喝完了一整杯的冰糖雪梨,才坐回去,然後狀似不經意地說:“好好哥,萬事兒都看開點,有什麽就跟我說。”
單這一句話,虞葉好又有點想哭了,他悶悶地“嗯”了一聲,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聽見餘康哲拐彎抹角地問道:“不開心啊?是不是和那誰、向空山鬧矛盾了?”
虞葉好呼吸一滞,拿着筷子的手僵在空中,好半天才低聲說:“不是,真沒事。”
“是嗎?”餘康哲半信半疑地又扒拉了一下自己空蕩蕩的碗,半點沒往對方那個神神秘秘的女朋友身上聯想,轉頭又想到虞葉好發給自己那句沒頭沒尾的話,便琢磨着又問道,“那就是題太難了?……好好哥不是我說你,咱做題歸做題,也不能鑽這種牛角尖兒啊。”
“餘康哲,”虞葉好突然擡起頭來看他,眼圈很紅,聲音低低地問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啊?”
“啊?”餘康哲愣了,想說自己不懂,但看着虞葉好表情,又不敢這樣說,只得試探着講些大家都知道的,“我也不太懂。但是從我媽看的電視劇來說,你應該會想要每天都見到她,她和別人在一起玩兒你就不高興,想對她好,特別特別好。”
“這樣啊,”虞葉好垂着頭,似乎是笑了一下,去扒拉碗裏的飯,但沒吃幾口,一滴眼淚啪嗒落進碗裏,“我知道了。”
接下來的時間,任憑餘康哲絞盡腦汁,對方也再沒提過這件事,并且一直到放學都沒精打采。眼見學生要走光了,只剩下要補習的人,他只得先拎起書包,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發呆的虞葉好,走出門去,正看到向空山拎着書包往這邊走,書包裏罕見的鼓鼓囊囊,也不知道裝了些什麽東西。
餘康哲不在意,站到角落裏和他招手:“向空山!這兒!”
等到後者走到跟前,才壓低聲音,很擔心地說:“好好今天不怎麽高興,你別跟他犟,讓着點他,成嗎?”
向空山一副不驚訝的樣子,并且臉色似乎也沒比虞葉好強到哪兒去,他說:“我知道了。”
餘康哲目送他走進教室,心裏還挺奇怪:這兩個人什麽表情啊?怎麽一個個都跟老婆跑了似的?
他最後又擔憂地望了一眼教室,終于回家去了。
而那邊向空山走進教室,先看見蜷縮在座位上的虞葉好,腳步一頓,喉結滾了滾,才慢慢走過去,要在他旁邊坐下;可虞葉好卻突然伸手,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別坐這兒,我和裴爾約好了,今天和他坐。”
“……好。”向空山看了一眼他紅彤彤的眼睛,最後什麽也沒說,順從地坐到了裴爾之前的位置。
人很快就到齊了,虞葉好從始至終再沒回頭看過他一眼。
“虞葉好,”向空山突然在後面叫他,“你嗓子痛嗎?我今天帶了梨湯,要不要喝一點?我看你眼睛也很紅,需要幫忙滴眼藥嗎?”
虞葉好又想哭了,他還是不回頭,小聲地說:“不用了,謝、謝謝你。”
好好想,自己怎麽是這樣的人,向空山明明對他這麽好,他卻在想這麽龌龊的事情,如果被向空山知道,對方一定不願意再和他做朋友了。
他緊張而難過地這麽胡思亂想着,沒注意到身後的向空山沉默了很久,自嘲似的勾起了唇角,将滿滿一整杯的梨水塞進了書包。
來之前,他想了無數個理由,來讓這杯雪中送炭式的茶水變得合理化,讓自己這份已經開始倒計時的感情可以留下更多的回憶供他在未來一個人的年月裏加以揣度;可是他沒想到,原來其實根本不需要想什麽借口——
他怎麽就忘了呢,來自向空山的任何東西,虞葉好從一開始,原本就是不想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先給大家磕一個,如果有任何閱讀不适可以罵我本人,雖然我以前經常開玩笑但咱們山哥真不是渣男!
對不起對不起如果真的讀得不開心那我提前給大家道歉,愛每個小寶,任何評價都接受!(其實已經緊張得不敢讀評論區
【ps,山哥的梨湯沒有浪費,全進咱妹肚子裏了哈,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強調這個,可能因為飯桶的關注點就是比較清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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