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養你不是白養的◎

金枝忙得團團轉,

前街李二家要吃席定了半頭豬,後街米行東家弄璋之喜買了半籮筐浮筋骨并蹄子。

一天下來她腳都站得浮腫。

到了肉鋪後院看見少年郎還不走:“你怎的還在那?”

一聽這個,少年就沒有了适才的傲氣。

他嗫喏兩句,并不說話。

敢從大戶人家逃出來,至少外面會有人接應。

金枝當少年是謹慎想等天黑。

她便從鋪子裏翻出個竹編鬥笠遞給少年:

“喏。正好我要去碼頭領鴨子,一起去吧。”

他們一前一後從肉鋪後門偷偷溜出了後巷。

路邊人家有炊煙升起,街巷兩旁食肆裏飯香四溢。

金枝有心甩掉少年,問他:“你不吃飯麽?”

“我,我不餓。”朔绛倔強地咬咬嘴唇。

誰知肚子卻唧唧咕咕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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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刷一下紅了。

金枝嘆口氣,從懷裏掏出個胡餅,掰了一半遞給少年:

“拿着吧,這個不收錢。”

掉進錢眼裏的老板還能有這等善心,朔绛意外,接過胡餅。

吃了一口卻差點吐了:“粗粝,劃嗓子!”

他尋常吃得都是粳米細面,哪裏吃過粗糧?

“愛吃不吃!”

金枝氣得瞪了他一眼,快步就走。

走了兩條街再回頭,少年如一個拖油瓶一樣跟在她後頭。

看見金枝回頭,少年悻悻然:“我……我無處可去。”

“說謊!”金枝毫不留情揭穿他,“你身上随便一個珊瑚珠子都能頂尋常百姓一年的吃用。”

“真的。”少年一臉失落,“我沒其他地方可去。”

他垂着頭,最後索性一屁股蹲在了汴河邊發愁。

永嘉侯府勢力龐大,這一任永嘉侯,也就是少年的父親更是高瞻遠矚雄才大略。

為了擺脫官家懷疑先是将他這個世子送到白鷺書院培養成個窮經皓首的老學究。

又是有意将世子與帝姬湊成一對,為的就是洗脫造反嫌疑。

可朔绛不願聽從家裏安排與帝姬成婚,所以從家裏偷跑了出來。

此時天大地大竟不知去往何處。

河水泛起漣漪,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更不知道女老板去了哪裏。

“抓住她!”

“別跑!”

朔绛吓了一跳,以為侯府家丁追了上來,可他擡頭看去就見适才那位女老板。

她跑得氣喘籲籲,一手拎一只麻花鴨。

身後還跟着一位兇神惡煞滿臉橫肉的漁民。

原來金枝把鴨子放在金明池游泳,每天晚歸時都要去接鴨子回家。

誰知昨日鴨子被惡霸搶了去,金枝上前理論,那人卻說鴨子是自家養的,還問金枝:“你說是你的鴨子,你叫它看應不應?”

金枝氣不過,今兒個就趁着惡霸不備拎回了自己家的鴨,還順手抄了惡霸家一只鴨。

她一襲的紅衣在風裏招展,額發一绺绺貼在臉上。

看見朔绛發呆立刻氣不打一處來,大喊“搭把手啊!”

“我嗎?”朔绛猶猶豫豫看了下左右兩側。

遲疑間美人已經跑到他身邊,她大喊:“快走,快走!”

随後有條不紊跳上了河裏一輛即将離岸的烏篷船。

又伸出手給朔绛:“快上船!”

船家竹竿一點,烏篷船晃悠悠離岸,

朔绛用力一跳才跳上了船,終于趕在最後一刻上了岸。

他手裏還攥着金枝的手,滿身的血緊張上湧,心砰砰砰跳起來。

追着金枝的那幾人也跟了過來。

無奈船已離岸,追趕不及。

金枝跳起來沖着對岸大喊:“你叫一聲看它應不應?”

她的手如同一條小魚從朔绛手裏滑落,

朔绛又是慶幸又是緊張,臉紅得吓人。

眼看着岸上的人氣得原地蹦跶暴跳如雷,

金枝才哈哈哈大笑起來。

美人的笑聲鈴铛一般搖落滿河的星輝,岸邊燈火點點似也流光溢彩在她的梨渦中。

看朔绛看她,不滿白他一眼:“你當是我偷的?”

“不,不是。”

朔绛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看她,慌得磕磕巴巴。

金枝不以為然:“他們偷了我的鴨還蠻不講理,我就也以七人之道那個……”

“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朔绛小心翼翼補充。

這大大拂了金枝的面子,她撇撇嘴,将腳垂落船頭。

偏偏不老實坐着,過一會右手一薅,便從河裏揪了一個青翠滴水的蓮蓬上來扔到朔绛懷裏。

而後摸出兩錢随銅子遞給船老大:“去安溪河碼頭,兩個人。”

朔绛支支吾吾:“我……,你……,你可是要帶我回你家?”

“怎的?你不樂意?”金枝白了他一眼。

“樂意,樂意。”朔绛摸摸鼻子,一疊聲地點頭。

不知為何,他對這個人生出了一股從未有過的信賴。

六月晚風輕吹,大相國寺的晚鐘敲得悠遠,汴京城裏各大夜市熱鬧起來,熱熱鬧鬧叫賣着麻腐雞皮、沙糖綠豆,夜游的小娘子們揮舞着團扇,酒樓畫閣飄出舞樂之聲,點點燈火映照水面。

美人混不在意他的扭扭捏捏,邊剝蓮蓬邊問:“我叫金枝,金枝玉葉那個金枝,你叫什麽?”

“我,家裏人叫我豚魚。”

朔绛沒有撒謊,這是他的表字。

“甚?”金枝有些不解。

“易經中有雲:豚魚,吉。講的是君子澤被天下,連低微如小豬、小魚之物都可恩濟。”

“說人話。”

少年撓撓腦袋,想起奶娘的原話:“賤名好養活。”

“哦,豬魚。”

“不是豬魚,豚魚。”朔绛無語,又問,“你店裏雇不雇人?”

少年郎自告奮勇:“我會寫字、會算籌,還會,還會制香薰!”

最後一條卻說到了金枝心裏去。

她自問算得上是什麽苦都能吃,可唯獨受不了店裏的生肉味,只好買香薰來怯除。

香薰貴,買一條都要好幾百文,心痛。

她看這少年适才一大堆掉書袋,便知他不是歹徒。

金枝遲疑的情形落在朔绛眼裏,叫他越發磕磕巴巴,臉紅了一片。

他還是生平第一次開口求人呢。

盡入金枝眼底。

再想起他今天像一條小尾巴跟在自己後面,眼神中流露出全然信任和依賴。

金枝想起了遠在嶺南的弟弟,忽然心裏生了憐憫之情:

“那就留在我這裏吧,給你口飯吃還是可以的。”

“嗯!”朔绛重重點頭,接過了金枝遞給自己的蓮子。

清潤糯面,帶着夏日裏第一絲微甜。

**

水聲潺潺,江水如藍,兩岸有美人當垆,麻花鴨安心縮在金枝懷裏,時不時咕咕叫兩聲,居然有條青魚蹦跶到了船上。

金枝眼疾手快,撲過去就将青魚壓在身下,

随後扯了根菖蒲草穿過了魚鰓。

船到岸邊。

金枝摸出兩文錢遞給船家,又示意朔绛拎好兩只大白鵝。

她熟練地東繞西拐就到河邊一家面攤,熟門熟路跟掌櫃的點菜:

“青娘子,要兩碗筍菜淘面。”

雪白筍絲脆爽,腌雪菜鹹香下飯,也許是餓了,這回朔绛沒再嫌棄粗粝,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待到要結賬時,金枝笑道:“青娘子,這條魚給你好抵了面錢。”

青娘子一把接過魚掂了掂重量,應了聲喏。

朔绛瞪大眼睛。

誰料金枝臨走前還笑吟吟拿起一碟小菜:“再饒上你一碟子紫姜。”

朔绛目瞪口呆。

他出身貴門,家裏接觸的姐姐妹妹們多講究清貴矜持,就連兄弟們都講究“君子口不言財”。

從未見過這般精明愛算計的女兒家!

金枝瞥了他一眼:“趕快跟上!”

這裏是汴京的貧民聚集之地,巷陌縱橫人煙骈盛,進入其間猶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

金枝帶他西拐八繞到了一處小巷深處的小院。

院內窄小,不過一座搖搖欲墜的泥土屋,院內的石子路年久損壞,長出各種蒿草,院子裏幾只雞正昂首闊步,見他們來也不慌。

朔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子腳下,堂堂汴京,居然還有這等破敗之地?!

“籲——噓噓噓——”金枝沖到雞群裏趕雞,一邊揚起嗓子大罵,“成五嫂子,你家雞又跑到我院子裏了,再有下回我家開全雞宴!”

“知道了知道了。”院牆那頭有個婦人賠笑聲音,“這些雜毛畜牲不懂事,一定是看中了您家院裏有草籽。”

那幾只雞被金枝的大掃帚趕得飛了起來,叽叽咯咯居然飛上了院牆,轉而不見。

“哼!還不是為了不把自家院子弄髒?!”

金枝氣鼓鼓罵了一句,頂着滿頭雞毛顧不上管,專心致志不知在草裏細細尋找着什麽。

朔绛幹站着無聊,往前走了幾步,

誰知——“哎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雞糞。

金枝這才回過神來,從屋裏拿出個木頭墩放在屋檐下:“坐!”

朔绛差點吐出來,他強忍着內心的不适,掏出白細布手帕細細擦拭幹淨指尖灰泥。

又将鞋履脫了下來,盯着金枝。

“幹嗎?”金枝不解。

“這鞋不要了。”

“什麽?!”金枝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這鞋單是在市面上賣都要賣十兩銀,你居然不要了?!”

朔绛反正死活都不願意再穿回那雙鞋子。

金枝嘆口氣,

又進屋翻箱倒櫃找出一套衣服鞋子:“也罷,你穿原來的衣裳本身太紮眼。”

朔绛進屋換上衣服鞋子,青布直裰千層底布鞋,

雖然粗鄙但都是全新之物。

布衣舒适,布鞋綿軟,很是舒服。

“還挺合适。”金枝點點頭,“這是我過門前親手給前頭那死鬼做的見面禮,可惜還沒行六禮他就走了,沒想到便宜了你。”

朔绛:……

“将亡夫稱呼為死鬼,有失尊重。”

金枝搖搖頭,一臉憐憫:“瞧瞧,書都讀傻了。他家老娘我都養着呢,就沖這份恩情我叫他死鬼他都得歡歡喜喜受着。”

朔绛:......

金枝不以為然,她走到水缸前,葫蘆瓢舀起一勺水,就着水缸“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來。

粗鄙無狀,

朔绛嘆了口氣。

“你也要喝嗎?”

金枝将他的嫌棄誤會為想喝水,拿手擦擦嘴,給他遞來葫蘆瓢。

朔绛:……

他接過葫蘆瓢,也不知幹不幹淨,

再湊近鼻子邊,聞着水有腌臜氣味。

想起适才那雞滿天飛,這水缸又放在院裏,雖然蓋着蒲蓋,可誰知道揚了多少灰塵進裏面。

他皺皺眉頭:“我知道沒有陳年雪水,但就是山泉水也可勉強入口。”

“放屁!”

金枝懶得理他,轉而一心一意在草叢裏翻檢,好半天才發出小小的歡呼聲:“找到了!”

她捧着一枚光潔雪白的雞蛋得意洋洋。

“這,莫不是?”朔绛瞥了眼牆那邊,斜斜瞧着金枝,“古有大賢曰:志者不飲盜泉之水……”

可想起适才那位特意将雞趕到別人家的做派,又閉口不言了。

金枝将雞蛋珍而重之收在懷裏,再一看還水碗不動。

朔绛待在那裏,嘴唇幹裂,卻堅決不喝水。

他從昨晚逃亡至今,應當沒怎麽喝過水,再這樣下去要出人命。

金枝嘆口氣,翻出個陶碗從袖子捏出幾個錢起身去外頭街巷。

汴京城裏時常有臨街叫賣的賣水人,叫住便可買水。

朔绛在院子裏左右為難,

她到底還是沒舍得買山泉水,只買了一碗井水,

沒好氣遞給朔绛:

“喝吧!”

朔绛将井水放在嘴邊聞了一下,還好,沒有任何異味。

他捏着嗓子喝了下去:“雖不及平日裏所喝山泉水清冽,但總算沒有怪味。”

“那是,這是甜井水,花了我五文一壺呢。”

金枝說起來就心痛,又推推朔绛:“養你不是白養的,去将院子掃了。”

朔绛在她的示意下拿起掃帚,慢慢兒清掃一遍。

他只見過仆人掃地,自己掃起來不得要領,恰如在院中畫地圖一般。

被金枝來了一記。

朔绛摸摸疼痛的後腦勺,默念了一百遍:“君子矜而不争。”

等我回府那一天!他暗暗攥緊拳頭。

不過目前為了逃避爹爹包辦的婚事,還是要在外面躲一段時間。

等到了晚間,金枝從屋裏抱出一卷草席鋪在屋檐下:“你睡這裏。”

幕天席地,枕星伴月,這怎麽睡?朔绛站在原地愣住了。

金枝只好去給他搬胡床,一邊嘴裏嘀咕:“驕裏嬌氣,不知道的人還當我養了個面首呢。”

朔绛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立刻跳起來:

“本世……本少爺豈能是面首?”

“對,你當然不是面首了,哪個面首要是像你這樣對金主挑三揀四早被趕出門去了!”

作者有話說:

嗚嗷,繼續發紅包!

今天又碼了好多,本湯圓得意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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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有眼光】

【大大沖沖沖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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