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行不行啊?◎

星漢燦爛。

朔绛躺在屋檐下輾轉反側。

他枕着竹編枕,蓋着一床麻布被,露水落下來後全身涼飕飕的。

腦海裏更是走馬燈一樣:侯府如今是怎樣的場景呢?

爹應當是暴跳如雷,婆婆肯定一邊罵爹娘一邊鬧騰着要出去找自己,娘則是哭得梨花帶雨。

他當然不想讓朝夕相處的親人擔憂。

可他也不想回去和帝姬成婚。

帝姬作為官家唯一的女兒被寵得驕縱恣意,常暴打身邊內侍宮女。

朔绛不願迎娶這樣的妻子。

爹為了滿門榮華富貴逼着他做驸馬,好讓多疑的天子放心。

可他并不想像一匹配種的種馬一樣任人擺布。

于是一時沖動逃出了府。

接下來的路怎麽走呢?

是去書院投奔舊時師長?還是尋外放的同窗師兄弟游玩散心?抑或是做個游俠兒潇灑走遍山河?

朔绛越想腦子越亂。

Advertisement

偏偏這時屋內傳來令人怪聲:“咯咯吱,咯咯吱……”

聲音活像一個人咀嚼,又像是什麽惡魔在暗夜裏咬牙切齒。

朔绛吓了一跳。

好容易才反應過來,這應是睡在屋內的老板娘在磨牙。

???

!!!

朔绛身邊的婢女都精挑細選過,伺候上夜時從未有打鼾磨牙的怪僻。

這磨牙一事還是朔绛聽貼身小厮九丘與八索鬥嘴才知道的。

他當時還勸九丘:“你們是同胞兄弟,為了這點子小事傷了和氣多不值當。”

如今聽來,這哪裏是小事?!

咬牙切齒的聲音越演越烈,大有把仇人嚼死在齒尖的狠厲。

非但吵,而且瘆人。

睡過去前,朔绛迷迷糊糊想:

九丘當時沒把八索打死可真是兄弟情深啊!

**

“喂!起床!”

似乎才合上眼皮就立刻被人吵醒了。

朔绛費力睜開眼,是老板娘惡聲惡氣的嘴臉。

她單手叉着腰,一手舉一柄銅火夾,似乎下一秒那銅火夾就要扔到他臉上。

也罷。

夢裏還在侯府的朔绛迷迷糊糊伸出左手。

金枝把銅火夾伸到他手裏,頗為欣慰:“眼裏有活了,不錯。”

銅火夾的觸感又冷又膈人,

朔绛一臉茫然:“誰給我更衣梳頭?”

金枝冷笑一聲,一把奪過銅火夾扔到地上,

重重的撞擊聲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翻身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汴京城裏一處偏僻小院裏。

兇神惡煞的市儈老板娘正雙手叉腰。

唉,夢裏不知身是客!

朔绛嘆息一聲,自己起身,又問:“篦子呢?還有刷牙子、牙粉、漱盂子、減裝呢?”

“什麽???”

真是窮講究!

金枝遞過一枚木梳子:“篦子多貴,你就用木梳湊合梳頭。”

自己動手洗漱朔绛還是會的。

他在白鹿書院讀書時書院講究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書生們的私事都是自己做的。

刷牙子是半根楊樹枝條泡水揉皺了枝幹木纖維,用那些藕斷絲連的枝葉絲須清潔牙齒。

至于漱盂子——

“吐院裏就行。”

???

朔绛差點嗆住。

朔绛洗漱的功夫,金枝已經用銅火夾捅捅竈房裏的炭灰開爐做飯。

等朔绛收拾停當時,就見梨木小幾上擺着兩個胡餅、一碟子紫姜,兩碗蛋花青菜湯。

“怎麽樣?豐盛吧?”金枝洋洋得意,“不比你以前在大戶人家吃得差吧?”

朔绛瞥了一眼飯菜,沒說話。

胡餅是昨天下午金枝遞給他時他咬了一口的,還有個牙印。

紫姜是昨晚從那位青娘子那裏用魚換來的。

而雞蛋,則是貪沒了隔壁成五嫂子家的。

朔绛在心裏默念三遍“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才拿起筷子。

他皺着眉頭将胡餅掰碎,而後泡在蛋花湯裏,

然後才将胡餅喂進嘴裏,再就一片紫姜薄片,痛苦閉上眼睛預備下咽。

哎?

這紫姜腌制入味,吃起來酸甜可口。

讓人生厭的胡餅在蛋花湯裏泡過後粗粝的口感盡失,取而代之的是雜糧特有的清香。

紫姜口感脆脆爽爽,蛋花湯裏蛋花缥缈輕薄。

正好就着下飯。

朔绛吃完了一大碗。

**

“吃完了?去把碗刷了!還有,以後就由你來做飯。”

“什麽???!”朔绛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金枝随手揪起一枝狗尾巴草,一邊用它又硬又直的根莖剔牙一邊安排:“我已經與青娘子說好了,把你送到她那裏去學徒。”

她早就盤算好了,豬魚以前再怎麽富貴也都是過眼雲煙,還不如學門手藝以後好謀出路。

朔绛顧不上指責她的行為不雅,轉而質疑:“我堂堂君子,居然去當垆舉炊?”

金枝不明白他的矯情:“多學一門手藝有什麽不好?再說了,我可不養閑人。”

剝膚錘髓!

抽筋剝皮!

掠脂斡肉!

慘無人性!

可他現在無處可去。

朔绛靈機一轉:“不是說讓我做香薰嗎?做多了還能去賣,不比學廚好?”

他是不谙世事但卻不笨,短短幾個回合已經看出了這老板娘唯利是圖,是以說服她也以財帛打動:

“你想想,我去學廚還要學好久,何時才能賺錢?而我已經會制香,現在就能賺錢。”

金枝掐着枝頭算:最下等的香薰都要一百文一塊,一個人一天的飯錢只要三十文,一天制一塊香薰,便能淨賺七十文。

再者就算不賺錢,也能少一筆買香薰的開支。

金枝潑辣能幹肯吃苦,可她唯一有個毛病就是受不了生豬的腌臜味道,為此她用了不少手段:天天灑掃、艾草熏牆、日夜開窗通風。更是花了大價錢買香薰。

如此一來每月三百文的香薰錢便可盛下,何況多餘的香薰可以拿來在香鋪寄賣。

金枝越想越劃算:“走,去進貨。”

勝利來得這麽突然,朔绛有些不敢置信:“你,你不開肉鋪嗎?”

金枝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誰家一大早去買肉?”

再說了,她是三天進一次貨,大後天早上才要早起進貨呢。

兩人走出院門。

朔绛雖然身着布衣,卻難掩其英俊姿色。

街巷上鄰居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朔绛吸了口涼氣。這要是被有心人告到侯府去,他這不是白跑了?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尋個鬥笠遮掩。

誰知金枝主動迎上去,笑吟吟跟大夥說:“這是我弟弟。前兒被我花錢買回來了。”

少年郎生得金質玉章,與美貌的金枝站在一起,真如一對金童玉女。

百姓愚昧,也無人分辨是不是能花錢買來犯人。

街坊鄰居都知金枝努力賺錢是要将嶺南的弟弟接過來,因而紛紛恭喜。

又問“你弟弟姓甚名誰?”

金枝含笑:“随我名字起的,大名喚做金條。”

朔绛:???

**

香料在附近一處街市售賣。

朔绛站在店裏,聞着熟悉的的香料味道,滿足吸了一口氣。

制香啊。這可是他的拿手技藝。

終于能到自己熟悉的領域,證明自己并不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朔绛期待盡快重拾自己身為男性的尊嚴,昂首挺胸跟夥計列清單:

“沉香、玄參、真檀、安息膠、沉榆,蓂莢、郁金汁各一斤。”

“對了,還有西域海外來的麝香、乳香、龍腦各兩斤。”

香鋪老板眼前一亮:“我這就給兩位包起來。”

“慢着!”金枝敏銳覺察出不對,攔住老板躍躍欲試的雙手,“這些需要多少銀子?”

“給兩位抹平零頭,共三千兩即可。“

一大早就迎來這麽大一樁買賣,老板興奮搓搓手。

“即可?”金枝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斬釘截鐵:“老板,這些都不要,你們最便宜的原料在哪裏?”

老板臉色肉眼可見的灰白下去,沒精打采指了指牆角一筐香料:“那裏。”

朔绛打眼一瞧:艾草、紫蘇、木蘭花。

想自己堂堂制香聖手,制作的香料哪位汴京城裏的貴門不是求了去奉若珍寶?

卻要在這裏委屈自己買些便宜香料?

他搖搖頭,對金枝頗為不滿:“我制的香可是汴京,不,滿朝第一,你居然還想着省香料?”

金枝也不怵:“你若有這本事,那就是給一堆破爛也能制出上等名香!”

這招是不是激将法不得而知,反正朔绛被激了起來:就讓你這市儈之徒瞧瞧我的本事!

他絞盡腦汁,思索各種香料的特性,最終定下了清單:“白芷、乾棗、蜜、木蘭、艾香、艾草、紫蘇、梅樹香球、桃樹樹膠。”

金枝卻還不滿意:“梅樹香球、桃樹樹膠不用買!我去給你摘點新鮮的。”

朔绛:……

香鋪老板:……

**

好容易買回家,金枝又在左鄰右舍讨要了梅樹結成的香球、桃樹樹膠回來。

朔绛又犯了難:“制香要用雪白瓷器和玄武岩所制杵器、細絹篩選,這樣才不沾俗塵。”

金枝搖搖頭:“你跟着那些有錢人都學了些什麽糟粕?”

她從院裏雜物堆裏翻出個青石石臼,又從竈間取出個陶盆,再将自己随身帶的手帕扔過去:“夠嗎?”

朔绛皺眉。

可他如今急着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便可捏着鼻子認了。

手帕篩走碎末,搗碎放入陶盆,而後密蓋蒸熟,然後加蜂蜜進去。

陶盆內裏漸漸散發出甜甜的氣息。

朔绛陶醉細嗅其中清香,滿意颔首:

這些香料雖然粗鄙,卻被他妙手調制,化糟粕為神奇。

如今雖然只到一半但也初見成功。

踏雪尋梅的雅致、月下吹笛的清麗、春日踏青的芬芳,依次浮現。

風姿綽約的雅致公子靜心調制着香料使其散發出高雅香氣,本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

只不過總有人煞風景——

金枝狐疑地吸吸鼻子:“你行不行啊?莫不是做吃食糊弄我?”

作者有話說:

刷牙子、牙粉、漱盂子、減裝:牙刷、牙膏、水盆、裝化妝品的盒子

男主小厮名字:《九丘》、《八索》均出自古書名

◎最新評論:

【我也磨牙,嗚嗚嗚】

【有趣】

小手一揮,地雷一堆。】

【贊贊贊贊贊贊贊贊贊贊贊】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麽麽噠】

【行不行你說了不算】

【滴滴滴打卡】

-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