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沒夢見你◎
從金枝口中朔绛得知這位白大人身量尚高,足智多謀,自幼喪父後自己勉力支撐起一個家。
“自己吃過苦的,所以更能體恤人。”
金枝轉述着媒婆的話,臉上紅暈一片。
朔绛翻動着手裏的書本:“那你要好好認字,他是讀書人,你們也能更說得來。”
金枝搖搖頭:“我讀書是為自己讀的。”
她不好意思吐吐舌頭:“我家敗落後我就沒讀過什麽書了,所以總是很羨慕那些書塾裏的孩子。”
朔绛垂眸。
所以她才會哼唱那首聽上去文绉绉的豔詞,
所以她才會嘴上嫌棄自己的繁文缛節卻總是一一滿足。
“以後店裏的事情我來操持,你安心讀書便是。”
朔绛翻了一頁書。
金枝大喜:“那你今晚去南熏門趕豬!”
她聽了白大人說那裏的命案後總覺得後背發毛,不敢半夜再去。
朔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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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熏門在大內中軸線上。
因此平民百姓殡葬喪事并不能從此門出入。
可是全汴京要宰殺的生豬卻都可以從這門進入。
半夜寅時,朔绛提着油燈到了南熏門。
數萬群豬被趕豬人趕進城門。
樹上鸮鳥瞪着巨大的眼睛一動不動。
一群老鸹“呱呱”叫着從頭頂盤旋而過。
黑壓壓一片。
朔绛絲毫不懼。
心裏在想“也不知金枝那些年是如何一人半夜出沒的。”
一個小娘子,哆哆嗦嗦半夜在各個城門出沒,不是宰豬就是殺羊。
夜晚四野皆黑,鮮血淋漓。
她會怕嗎?
他從宰豬人手裏買過生豬,宰殺完畢後又堆上了太平車。
捆紮得當後自己接過纖繩拉車往前走。
過了獅子橋便是烏衣巷。
朔绛停了下來。
前面的路口金枝提着燈籠。
看見朔绛她大呼小叫迎了過來:“你可回來啦!”
竹編燈籠的空隙漏出橙色的光,照在地上将周圍的黑暗燃燒殆盡。
紅色的光暈暖洋洋。
朔绛心頭也似乎亮堂起來。
金枝幫朔绛推車,又說:“我一個人待在家裏,又覺得家裏也害怕。索性出門來找你。”
朔绛好笑。
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以後少聽那些古怪案子。”
說不定是那白某胡謅吹噓自己的。
說起白大人金枝聲音帶上了幾抹羞意:
“白大人是讀書人,你也讀過書,你說讀書人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朔绛腳步一滞。
他現在平日裏做什麽?
砍排骨、拉太平車、宰豬。
朔绛:……
金枝:……
兩人一來一往,漫天瞎聊,很快就到了肉鋪。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朔绛這兩天一直心神不寧。
就連來買肉的陳嬸子都瞧了出來。
她笑着打趣:“金條,你是怕你姐姐嫁出去沒人照應你了?”
朔绛一愣。
他擡起頭來。
金枝正在對面街上跟人吵架。
要是以往朔绛會嫌棄金枝此舉不雅。
可這回朔绛看着她的身影,呆呆出了神。
“氣死我了!胡二嫂子好不講理!”金枝吵完後氣勢洶洶回了鋪子。
沒人搭理她,朔绛眼珠子盯着她目不轉睛。
她伸出手在朔绛眼前擺擺:“你幹嗎盯着我?!”
啊?朔绛才回過神來。
他像是被蜜蜂蟄了一口跳起來:“我沒有!”
“才不會盯着你呢!”朔绛急急補充。
晌午的時候有個小童送來一封信箋:“白大人說你那首詩幫你改了一下。”
金枝洗洗手,擦幹淨才珍而重之接過信箋。
她拆開信箋,激動招呼朔绛來看:“你看,你指點我寫的那首詩,白大人幫我改了。”
?
朔绛湊過去。
他掃了一眼便皺起眉頭:“月影拂花動,這個拂字用的最妙,居然改成了照?”
“一字之差立刻俗不可耐。”
金枝不滿:“白大人可是有秀才功名的。”
笑話。
我可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
朔绛嘴巴張開,又慢慢合上,什麽都沒說。
白大人非但給金枝改詩,還約了她在乞巧節一起去慈幼局。
乞巧節是女兒節,今日滿汴京的女兒家都要慶賀節日。
朔绛下午自己歸家後見成五嫂子捧着一方谷板①,
多看了兩眼,
成五嫂子便笑道:“買來乞巧用的,你也給你姐姐買個。”
朔绛掏錢買下。
成五嫂子今天心情不錯:“從前金枝總嫌麻煩來我家蹭我的彩樓,也不知今天來不來。”
蹭彩樓?
成五嫂子感慨:“金枝自小就喜歡過乞巧節,可惜自己家沒錢蓋不起,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家熱鬧。哎呀苦命的小娘子。”
朔绛彷佛看到有個垂髫小娘子,仰頭看着別人家華麗的乞巧樓,滿眼都是羨慕。
她沒有家,沒有娘親,也沒有家人。
可又着實喜歡乞巧節。
所以每個乞巧節都厚着臉皮去別人家,用別人家的彩樓乞巧。
她哭過嗎?
朔绛心裏一滞。
他回到家裏,想一想,
從院裏雜物間翻出幾根木棍。
找頂針爹借了鋸子錘子,忙活起來。
先把木棍鋸成長度相同的支架。
朔绛第一次做木工,沒想到看着容易做起難。
手心紮滿了木刺,鋸末嗆得他咳嗽不止。
而後用釘子釘起。
錘子砸歪了,砸到他的手兩次。
朔绛抽口涼氣。
手很快磨破了皮,
成果初顯,釘成了一個四腳塔樓。
然後是将半人高塔樓立起。
木頭高的塔樓很重,朔绛手上青筋畢露,額角血管猙獰。
立起來了。
成五嫂子來趕雞時從院牆那頭看見,驚呼:“金條,你竟自個做了彩樓?”
朔绛點點頭。
成五嫂子上下打量:“哎呀這彩樓做得真好,金枝這回可得高興壞了。你這弟弟可真不錯。”
朔绛嘴角含笑。
她喜歡就好。
他上下打量那木樓,總覺單調。
于是出門去巷子口買些彩色絲線、彩紙,站在椅子上裝飾上去。
這回便喜慶了許多。
朔绛東瞧瞧,西瞧瞧,又覺不夠,
出去外頭小攤,磨喝樂、花瓜、酒炙,哐哐當當搬回一大堆東西回來。
将這些東西分別擺在齊巧樓上的平臺上。
他努力回想侯府的乞巧節,只模糊記得上面還有筆墨紙硯。
又從家裏翻出筆硯、針線擺了上去。
今年先這麽湊合,等明年回了侯府,再給金枝建造一個又高又大華麗絕倫的乞巧樓。
朔绛在心裏盤算。
他甚至還捉了一只小蜘蛛放在木盒裏。
她那麽笨,蜘蛛結的網應當不圓吧?
朔绛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所以要多望月從月娘娘那裏乞些巧才行。
朔绛這麽想着,又在案幾上多放了一碟糕點做貢品。
終于布置停當,
朔绛坐在月光下靜靜等着金枝。
外面正熱鬧。
滿城的人,車馬喧嘩在街巷間喧嘩,仕女郎君出游,嘻嘻哈哈的笑聲順着院牆飄進來。
商販們趁着最後的機會售賣七夕節令貨品:“賣花瓜啦!果實花樣好吃!保證開出個将軍來!”
“賣谷板,賣種生啦!上好的綠豆發出的苗!今天過節明天割了還能加個菜!”
歌樓裏的樂女歌姬唱歌奏樂,悠揚樂曲聲音在月光下缥缈傳來。
今夜月亮半圓,月光皎潔。
乞巧板上圓乎乎的磨喝樂②憨态可掬,穿着灑金紅裙。
朔绛想象着金枝回家後看到乞巧樓的欣喜。
她會驚呼一聲吧?
會瞪大眼睛而後大笑吧。
到時候我就輕描淡寫說随手做的。
朔绛摩挲着手上的傷口。
這個磨喝樂是最便宜的,等以後給她買個金珠牙翠裝在紫檀盒子裏的磨喝樂。
巷子有了響動。
朔绛站起來。
小童們手裏舉着荷葉嘻嘻嘻哈從胡同裏跑過去,落下一串銀鈴般笑聲。
原來她還沒來。
朔绛坐下。
今天做了一天彩樓。
朔绛有些累了。
可金枝還沒回來。
他想等她。
朔绛坐在滿院月光裏。
他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
夢裏張燈結彩。
每一個遇見的人們歡天喜地、喜氣洋洋。
紅綢從屋檐下垂下,窗棂上貼着大紅的“喜”字。
這怎麽回事?
朔绛四下環顧。
攔住個過路的婢女:“怎麽回事?”
婢女捂嘴笑:“今日是世子娶親。恭喜世子!”
我沒訂親吧?朔绛在夢裏迷糊糊想。
幾個婢女笑着将他推到一間婚房,正中坐着個身着青綠婚服的女子,她拿一柄檀木扇擋着臉。
丫鬟們笑着鼓動她:“世子,請卻扇。”
朔绛覺得哪裏不對勁,心裏卻有一種撥開扇子的渴望。
他躬身相向,輕輕去撥扇柄——
“啊!”
一聲尖叫。
金枝站在院裏,看着院當中的乞巧樓,激動捂住嘴巴。
朔绛睜開眼睛。
他看見金枝的一瞬間眼中閃過一絲光彩,随後呆呆的出神。
金枝以為他有起床氣,充滿歉意:“對不住,我沒忍住。吵到你了吧?”
她實在太興奮,不等朔绛回答便連珠炮般:“你居然搭了座彩樓!”
“啊這谷板好精巧,上頭有個牧童騎牛!”
“花瓜真大!”
“還有筆硯針線!我要乞巧。”
她洗淨手掌拿出針線,對月穿針,而後向月娘禱告。
等禱告完之後又切起花瓜和糕點:“月娘娘吃完之後我們便能吃啦!”
她歡歡喜喜,滿目驚喜。
全部是朔绛期待的那樣。
可朔绛心裏高興不起來了。
他心裏苦澀,像是泛着濃稠的黃蓮汁水。
金枝似乎也覺察到他情緒不高,問他:“是不是我回來晚了?”
又垂頭:“是我不好,不知道你這裏做了彩樓。”
“不是,我睡着做了個夢。”朔绛搖搖頭。
“夢見誰啦?”金枝促狹眨眨眼睛,“難道是夢裏跟我吵架?”
朔绛搖搖頭說實話:“沒夢見你。”
夢見了昭平帝姬。
這倒也說得通,他們本有婚約在身。
可為何揭開團扇看到昭平的那一瞬間,心裏像墨汁翻滾,酸澀齊齊湧上心頭?
讓他醒來後怔忪到現在。
那他本來想看見誰呢?
作者有話說:
谷板①:宋代微景觀。《夢華錄》中“又以小板上傅土,旋種粟令生苗,置小茅屋花木,作田舍家小人物,皆村落之态,謂之“谷板”。”
磨喝樂②:不倒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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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哈哈哈哈哈傻子】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麽麽噠】
【滴滴滴打卡】
【滴滴滴打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