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龍鳳白頭還◎

白軍巡使對金枝頗為滿意,約了兩次後便請了媒人正式相看,還給金枝發間簪上了金釵。

汴京風俗,男子給女子簪上金簪便是相中這位女子了。

金枝發間戴着金簪,剁肉都分外有力氣。

“嘿呀!”她用力揮舞下斧頭,簪尾的搖翅随之顫巍巍晃動,金燦燦一片引得街坊嬸子們都圍了過來:

“嗬好大的金簪!這得有多少兩啊!”

“這回可找了個如意夫郎!以後在巷子裏誰敢欺負你們姐弟?”

朔绛不說話,埋頭切肉。他前面十幾個豬頭正咧開嘴排做一排,稱得上慈眉善目。

王婆子不忿,酸溜溜開腔:“金枝,你婆母知道嗎?”

衆人一愣。

金枝婆婆是陳婆子。

她收養了金枝,還将這份家産也給了金枝,如今常年在尼姑庵裏做個幫忙的居士。

周圍安靜了下來。

這世界上總有人見不得你好,在花好月圓時刻如個臭蟲般蹦跶出來。

金枝擡起頭,定定瞧着她,毫不畏懼:“我明兒就去問我婆母!”

王婆子讨了個沒趣,悻悻然摸摸鼻子。

Advertisement

她兒子一把拉過王婆子:“娘,家裏來客了,尋你呢!”

扯着王婆子就往家裏走,不忘回頭歉意沖金枝點點頭。

金枝呼口氣,衆人也不好意思再圍着,找個借口便散了。

唯獨朔绛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對啊,萬一她婆母不願意呢?

金枝第二天便動身去尼姑庵拜訪婆母。

她買了兩小罐素油,又背了一小筐香簞、木耳、菜幹,最後還買了兩捆粉條,這才叫朔绛背着上路。

陳婆子在京郊一處尼姑庵裏借住。

她頭發花白,皺紋橫生,身上衣服整潔幹淨。

看見金枝格外歡喜:“枝娘!”

原來這是金枝小名,朔绛眉頭一跳。

這麽看來這名字倒不是俗氣得一無是處。

是梨花一枝春帶雨,折瓊枝以寄佩,枝枝相覆蓋的枝。

也是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的枝,是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枝。①

朔绛無端胡思亂想。

等他回過神來時是金枝正跟陳婆子介紹他:“這是金條。”

她還沒顧上說金條是她弟弟,陳婆子打眼一瞧就問:“可是你招贅的夫郎?”

朔绛心裏忽得一跳,似乎有鴻鳥從他心裏掠過,卻又很快翩然不見,不留下任何痕跡,叫他捉摸不得,只見留在雪地上一抹爪印。

金枝不可置信笑:“您瞧錯了。這是我弟弟。”

陳婆子拉起朔绛的手,滿臉惋惜:“這孩子倒是個生得模樣好的,肩背直腰杆硬,眼睛裏有股狠勁,是個能支應門戶的。”

朔绛意外,京中簪纓世家誰人不知他文弱彬彬,還有人私下裏惋惜朔家百年戰魂在他這個書生手裏化作烏有,從未有人這般評價他。

他便恭恭敬敬向陳婆子行了個禮。

陳婆婆笑吟吟看金枝:“枝娘,日後你若是能尋到好男子招贅了無妨,若是實在不想嫁人養面首也使得,無須為大郎守着。”

金枝垂頭,有些內疚:“婆母,其實我……”

她将白家這門親事和盤托出。

陳婆婆聽完甚是歡喜:“你這孩子,我終于能放心了!”

又跟朔绛嘆息:“你姐姐這些年一個人苦熬着還要供養我這老婆子着實不易,沒想到老天開眼,叫她等到了你又尋來好親事,以後終身有靠了!”

陳婆婆照例要留他們吃飯,因着朔绛是男子不能進庵堂,陳婆婆禀告過管事借了一對桌凳在庵堂後面,又端來兩碗麥飯。

麥飯上蓋了一層豆豉醬,吃起來鹹香可口。

朔绛吃飯,金枝則趁周圍無人悄悄兒将一個手帕遞給陳婆婆:“您收着!”

“我不要。”陳婆婆佯作生氣,将手帕又塞了回去。

這兩個來回已經讓朔绛看清裏面包着錢幣。

他愕然:“庵堂也要錢?”

金枝似聽到什麽笑話,笑了:“那是自然。不然日子也不好過呢。”

“可庵堂,不是化外之地嗎?”

“傻孩子!那是真正的寺廟。如今假寺廟太多,遍地都尋不出個真廟來。”

陳婆婆所在庵堂清淨些,可若是能化緣來大筆錢財她待着便可不受人欺侮。因此金枝隔三差五便給她些銀錢傍身。

寺廟不用交稅,成為和尚不用服徭役,于是許多心懷鬼胎之人便盤踞一個荒廢了的寺廟,自己在裏拉些假和尚,收容兼并四周的田地,自己大肆斂財。

“官府不管麽?”朔绛問出口便後悔了。

果然金枝嗤笑:“管什麽?背後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官員本身,誰敢告?”

她笑道:“莫非是要演一出‘堂下何人狀告本官’的鬧劇麽?”

朔绛心情有些沉重。

他沒想到看似清明的政治下已經多了這許多貪贓枉法之事。

等以後回去後定然要上奏官家,将這些弊端一一闡明。

金枝臨走前到底偷着将裝錢的荷包塞到了陳婆婆懷裏。

陳婆婆依依不舍送走兩人,雖然身在庵堂,可到底還惦記着女兒一般的金枝,是以進庵堂內為金枝抽個姻緣簽。

她雙手合十,抽出一枚簽遞給了管事尼姑。

那位小師父接過了簽文,念道:“日月并相晖,天地贊良緣;淘沙方見金,龍鳳白頭還。”

陳婆婆聽見“良緣”便笑逐顏開:“小師父,我為家裏女兒求姻緣簽。”

小師父笑着跟她說“放心吧,你求的簽是上好的。”

陳婆婆大喜,她不識字,師父說好那便是好。

她謝過師父,滿臉喜氣回房。

只不過後面的尼姑拿着簽文愣起神。

這簽文好是好,只不過又是日月,又是龍鳳,

也太貴重了些。

若是來求簽的是貴人也便罷了,這不過是個寄住在寺廟裏的窮苦婆婆,能與貴人有什麽相幹?

或許是抽錯了?

尼姑搖搖頭,将竹簽放下。

陳婆子也同意了,白軍巡使那裏自然也使得。

于是媒婆興沖沖通知金枝,兩家該定親了。

第二天早上,金枝如往常一樣進肉鋪。

誰知觸手所及,

摸到一個滑溜溜而冰冷的東西。

金枝頭皮發麻,吓得往後一退,尖叫起來。

朔绛剎那便将她扯到自己身後。

兩人眼睛此時已經适應了鋪子裏的暗光。

借着光線瞧見原來是一條蛇盤踞在案頭。

那條蛇昂起頭顱,絲絲吐着紅信。

似乎随時能攻擊過來。

“蛇!”金枝尖叫。

朔绛将金枝牢牢護在身後,沉聲道:“莫怕。”

他一動不動,用餘光掃見案幾上的砍刀。

随後慢慢挪動胳膊,迅速抄起砍刀,對準蛇頭砍下去——

那條蛇随後一動不動。

而後朔绛将蛇用鐵鍁鏟起,直扔到遠處草叢裏去。

朔绛才擡起胳膊。

金枝随手拿起,忽然看見他的胳膊不對?

再定睛一瞧。

他的胳膊已經有一塊紅腫,手上分明有個傷口。

應當是适才被那條蛇咬得。

金枝想起适才那條蛇或許咬了他一口。

即使這樣朔绛眉毛都不皺一下:“沒吓着你吧?”

金枝慌得手直抖,連喊了兩聲:“郎中,郎中。”

她忽得醒悟過來,拔腳就往外面跑。

郎中給朔绛上了藥:“還好,是條無毒蛇。”

金枝驚魂未定,與湧上來的鄰居們訴說困惑:

“我平日裏最愛幹淨,又怕異味,肉鋪裏收拾利索不說,鎮日點着熏香,那熏香煙味一般的動物是能避就避,怎會有蛇?”

鄰居們七嘴八舌:“卻不知得罪了誰?”

這問題卻不用思索太久。

朔绛走上前去,撿起地上一張紙條:“告訴姓白的,老實點!”

原來是與白軍巡使有關麽?

朔绛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白軍巡使很快聞訊趕來。

他生得身形高大,眉眼周正,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正氣。

他看到紙條後立刻就明白了,低聲安慰金枝:“我最近追查一樁案子,對方應當是探聽了你我的關系,我家被我經營得鐵桶一般伸不進去手,他們便來尋你下手想警告我。”

“既然沒本事将對方一并殲滅就休要打草驚蛇。”朔绛沉着臉看着空氣,不緊不慢說道。

白軍巡使臉色有些羞愧,他鄭重對金枝道歉:“我定會解決此事。”

可這之前呢?

“要麽,你或許可以搬去與我老娘暫住一段時日?我去衙門裏睡。”白軍巡使提議。

“不可!”朔绛一口回絕。

“她自己有家,為何要去陌生男子家住?”周身氣壓發冷。

白軍巡使敏銳從金枝弟弟身上覺察出了敵意。

他沒多想,以為是那條蛇讓少年受到了驚吓,一疊聲道歉。

作者有話說:

備注:①梨花一枝春帶雨,折瓊枝以寄佩,枝枝相覆蓋。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均出自古詩詞

◎最新評論:

【後面兩句都是情詩是吧,啊,小魚呀】

【滴滴滴打卡】

【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

【哎呦,小狼狗】

-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