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祝你們百年好合啊◎

金枝回家之前還想再瞧瞧蘇三娘。

宣徽院的看門人看見是她,先是一愣。

随後轉身回屋裏捧出一把碎銀子,多了幾份憐憫:“這是你給我的銀子,你全拿去吧。”

金枝愕然。

這麽貪婪的人怎的會轉了性子?

她忽得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蘇三娘沒有從窄屋裏出來。

出來的是她一起的同伴,她哀哀哭泣:

“金枝,你娘已經被大人關在了別處。”

金枝後退一步。

她低聲訴說着:“今天大人就将她關在屋裏,蘇三娘哭喊了半天,出來時衣服都被扯成了絲縷,她徹底惹怒了大人,于是大人将她關了起來……”

金枝的心直直落了下來。

她拖着麻木的身軀往家走。

眼睛裏滿是憤恨,心裏似有一股火焰要噴出來,嗓子直發苦。

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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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錢。

去哪裏再湊三千兩?

她連哭都顧不上,急切想要回家再去翻檢下籌錢。

豬魚不在,金枝麻木而機械在屋裏尋找着。

厚被褥、銀包金簪子、夾裙,全部翻檢了出來。

忽然有人喊她:“金枝!”

游飛塵走進院內,他警惕四下打量後,小聲說:“金枝,我已經查到了,那小子就是永嘉侯府世子。”

什麽?

金枝茫然擡起頭來。

游飛塵一臉欣喜:“你還記得我前兩天說過的懸賞嗎?今天我又托镖頭聯系到了侯府管事,他說懸賞的人其實是侯府的世子。”

金枝吸了口涼氣。

她定定盯住游飛塵的眼睛,似乎想要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

游飛塵硬着頭皮繼續說:“他失蹤時身着青色綢直裰,腰間系着白鹿回首雙穗縧,頭上還帶着珊瑚珠子,這不就是你前兩天拿去典當的東西嗎?”

金枝打了個趔趄,瞬間耳邊如炸雷滾動。

怪不得……怪不得……

養尊處優、處處挑剔、食不厭精,原來只因為他是世子?

臘月天氣,她直覺寒風入骨,從心裏直竄起一層冷意。

她的臉色極其難看,游飛塵一臉擔心,輕輕拍她:“金枝,你坐下緩緩。”

金枝充耳不聞。

初見時她誤會了他的身份,他便一直沒有解釋,任由這個誤會繼續。

可是,那人不是她撿來的娈童。

不是豬魚,是豚魚,

不是金條,是朔绛。

是侯府世子。

是光風霁月矗立雲端的天之驕子。

他出行要做牛皮包好內壁的丹朱頂馬車,

坐塌要精挑細選的鵝毛軟墊,

喝水要喝京郊三十裏外雪泉山中最清冽的泉水。

而自己當他是個被權貴強占的娈童,憐憫他照顧他,

出錢給他喝甜井水,給他買牙粉和澡豆,

現在想來,我呸!

金枝踉踉跄跄蹲在地上,發間珠翠輕輕顫抖。

他為何要這麽做???

他也曾為她擋刀,幫她宰羊,在她生病時照應她。

他……

可他也欺騙了她。

與侯府那位表姑娘要她将肉鋪搬進侯府的舉止一樣,

都只是富貴之餘生出的戲弄之心,

他們不但奪走平民每天辛苦勞作賺得的血汗,還要玩弄他們于指尖,享受高高在上愚弄支配平民帶來的快意。

表姑娘如此、黃大人如此、侯府世子——

也如此。

“那,你還要領懸賞嗎?”游飛塵小心翼翼問。

金枝點點頭。

**

朔绛在書畫鋪裏交了畫稿,拿了三百兩銀票。

掌櫃的想與這位做長久生意,于是殷勤問:“您下回還來嗎?”

朔绛失笑。

只不過一時應急,怎麽還會來這種地方?

他剛要回絕,可轉念一想,若是金枝除了手镯還想要發簪呢?

便住了要走的腳步,拿了掌櫃一枚名帖。

掌櫃眉開眼笑:“您別瞧我名帖粗陋,我們根基可是開在黨夏,您帶着這名帖在那裏通行無阻……”

黨夏是與本朝接壤的鄰國,朔绛随便聽聽就是,滿腦子盤算着一會給金枝買禮物的事。

等到了頭面冠朵店,夥計卻有點不好意思:“客官,今日漲價了二十兩。”

“今天年末到處都是買禮物的,所以漲價了,要三百二十兩銀子。”掌櫃從後面走出來。

“豈能如此?”

“客人,您沒付定金,自然不能算我們之間有約定。”掌櫃的也有道理可講。

第一次在外買東西的朔绛驚了,他還真不知這裏頭有這麽多門道。

他站在那裏。

自然還可再畫畫來買,可是今日就是除夕了。

滿街的人都忙着過年,适才那書畫鋪子都預備關門了。

再換個時間呢?

陳嫂子說金枝因為戴了鍍金首飾被人嘲笑,朔绛想讓她盡快高興起來。

掌櫃的也沒理會這個年輕人,他有自己的事情發愁:“年底大家都回老家過年了,我上哪裏招小工啊?”

朔绛擡起頭。

原來掌櫃的要将最後一批貨物都搬進庫房鎖起來。

可汴京城裏聚集着的勞力年底自然都歸家過年了。

朔绛一咬牙:“掌櫃,我幫你搬運,你可否将那對手镯原價賣給我?”

雇不到勞力,那些貨物都放在外面萬一被賊偷走,損失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于是掌櫃點點頭:“好。”

朔绛将直裰下擺系在腰間,彎下腰去。

那一瞬間,他腦海中浮現出“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公食貢……庶人食力”、“天官降辱,王爵黩賤”的典籍經句①。

可下一剎那全部消失不見,只有金枝狡黠的笑臉。

他呼一口氣。

躬身下去。

**

頭面冠朵店裏的東西并不全是精巧首飾,相反有許多原石,還有用木箱包裹好的紅木楠木等貴重家具。

木箱又厚重又粗笨。

朔绛搬運起一個抗在肩頭。

他在金枝那裏幹活最繁重的力氣活也不過是剁骨頭,哪裏幹過這樣的苦力?

不過小半天,他的手就磨出了一片紅腫的水泡。

紅腫,熱癢、刺痛。

正午的太陽照下來,照的人頭暈目眩。

卻并不暖和,臘月天寒冷刺骨,不一會就手就被寒風凍僵。

過一會兒又變得發燙。

癢癢的,像是無數只螞蟻在手上攀爬。

朔绛擡起頭,看着前面小山一樣的木箱,臉上堅毅如初。

**

眼前的小管事甚為殷勤:“您當真有我們世子的消息?”

金枝咬唇。

一剎那,她想起母親或許正被關在小黑屋裏受人□□、想起世子努力在她跟前演戲的樣子、想起那個表姑娘高昂的嘴臉。

腦海裏走馬燈一樣亂。

“聽說游镖師說您是個嘴嚴的,那我便直說無妨。”小管事瞧出了她的猶豫。

他賠笑道:“世子與家裏人鬧了矛盾便跑了出去,其實等他氣消了再回府也成,只不過府裏老太君年歲大了,侯爺怕她老人家過年見不到親孫子又要擔心上火,便讓我尋人。”

游飛塵似乎猜到金枝要說什麽,他搶在前頭:“你們把世子請回去,不會對世子如何吧?”

小管事失笑:“您說哪裏話,我得跪着請他回府呢。”

“若是他不願,我這做下人的也只能任他再次離開。”

游飛塵還有些不放心:“那,侯爺不會責罰兒子吧?”

“您說哪裏話?”小管事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侯府嫡子就世子一位!侯爺自小栽培大的承繼人,自小金尊玉貴捧大的鳳凰蛋,怎麽舍得責罰?”

原來真的只是來窮人這裏找樂子的嗎?

金枝心裏似乎松了口氣,卻又墜得生疼。

“那,您還願意給我們線索嗎?”小管事問。

他身邊的小厮也跟着笑:“您就放心吧!表小姐住在府上,巴巴兒盼着世子表哥回去呢!”

表小姐?

金枝想起侯府內小娘子要她陪她扮演市井肉鋪老板娘時飛揚跋扈的模樣。

窮人們竭盡全力在世上艱難活着的剪影,卻被富人當作消遣的玩意兒。

她的心終于徹底冷了。

金枝聽見自己的聲音冰冰涼涼:“好,叫你們管事來烏衣巷口見我。”

**

終于都搬完了,頭面冠朵店的掌櫃甚為滿意:“好了。今天可真是苦着你了。”

苦嗎?

朔绛不覺得。

再苦再累他都甘之若饴。

他呼了口氣:“勞煩給我包起那對镯子。”

夥計也是個年輕兒郎,擠眉弄眼開玩笑:“為這镯子幹一天活,你還真是一片真心。是賣給你家娘子的嗎?”

還不是呢。

朔绛有點不好意思。

可他唇角上揚,笑意繃都繃不住。

掌櫃的也笑:“祝你們百年好合啊。”

朔绛道了聲謝,将玉镯小心揣在了懷裏。

他回家時在巷子口遇到了趙武。

那人朔绛認得,是游飛塵那厮的同夥。

他瞥了朔绛一眼,賊眉鼠眼。

朔绛本能就覺得不對勁。

再想起這幾天金枝舉止古怪,忽然生了一股奇異的直覺:“金枝,不會去侯府告密了吧?”

可他很快就自我安慰:金枝若是想出賣他一開始就出賣了,還用得着等這麽久嗎?

何況這些天相處,他發現金枝面冷心熱,嘴硬心軟,是個好人。

他有點慚愧自己适才的懷疑。

夕陽落山了。

金枝還沒回來。

朔绛等不及,便去肉鋪接她回家。

此時天已經漆黑,天上已經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今天是除夕夜,城裏四處燈火通明,花燈一盞盞如星綻放。

各處街巷口都搭建了“架子焰火”、“盆景焰火”,已經有人放起了爆竹,除舊迎新喜氣洋洋。

朔绛摸着懷裏的镯子,想着一會要與金枝說些什麽。

走過橋邊,見金枝在岸邊柳樹下徘徊,他唇角含笑,正要過去——

忽然見從橋那頭走來了侯府的大管事。

朔绛一愣。

他站在原地。

大管事殷勤迎過去,和金枝商量了什麽。

朔绛耳朵嗡嗡地響。

整座京城月色燈山、火樹銀花,煙花盛開如星雨墜落,

他清清楚楚聽見金枝冷靜說:“貴府走失的那位世子我保證今晚送到,五千兩白銀銀貨兩訖。”

作者有話說:

備注①:“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

“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

“公食貢……庶人食力”、“天官降辱,王爵黩賤”均為古代表達階級不同的句子。

古代階層分明,尊卑有別,貴族以不事生産為榮。事實上沒有經過紅色洗禮的歐洲仍舊延續了這個價值觀。

所以朔绛為了金枝做出的犧牲很巨大。

古代文人清高孤傲,以賣畫、賣香為恥,但朔绛為了金枝一一放棄原則。

明天入v,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V章掉落紅包。

◎最新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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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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