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更◎

“王總管,這是怎麽回事啊……”蔡狗子煞是為難。

官家把一院的人都趕了出去,打橫抱着金娘子進了殿。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要臨幸了吧,偏偏起居郎沒有寫在內廷起居注上。

問金娘子,她只一味搖頭。

王德寶瞪他一眼:“你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一個管掖庭的,也敢伸手過問官家的事?”

蔡狗子心虛地縮縮脖子。

管掖庭的太監是皇宮大內裏地位低下那一批。

即使他是特意被錢公公疏通關節調過去的,那也改不了。

王德寶心煩意亂:為什麽這個掖庭太監手能伸這麽長?

還不是那個掖庭女犯地位高?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官家嘴上說要罰她,

實際上呢總是雷聲大雨點小。

他揮揮手趕蠅蚊一樣趕蔡狗子:“去去去,以後別來煩我。”

昨天官家從掖庭出來後就去了太廟。

在太廟對着朔家列祖列宗牌位跪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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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一群奴仆磕頭勸官家別跪了,誰知官家扭頭就進了上書房批閱了半夜奏章。

太廟遍植古柏,蒼郁及天,又冷又涼。

官家回來就着了涼。

如今還在榻上躺着呢。

煎好的藥他也不吃。

倒像是在跟自己賭氣一樣。

王德寶瞧了一眼侍藥小太監無奈的眼神,決定再試一次。

他蹑手蹑腳走進內殿。

跪下磕頭:“官家,您要保重龍體啊。”

官家不說話,抿緊了嘴唇,下巴冷峻紋線畢露。

王德寶心一橫:“這藥,是金娘子親手熬煮的,您要是不喝,……”

話還沒說完,就聽“砰”一聲。

原來官家将案幾上一柄白玉書擋随手擲到了地上。

白玉落在厚羊毛錦毯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王德寶唬得一跳,又心疼官家,便道:“官家要是氣着了打罵老奴都使得,可萬萬不要做壞了身子。”

朔绛淡淡:“知道了。”

王德寶退出內殿,臨走時想想,還是将藥碗放到了案幾上。

走到屋檐下,他抹抹不知道何時出來的淚。

官家這般糟蹋自己身體可如何是好?

**

掖庭那邊要冷靜得多。

宮妃們正聚在院裏曬太陽,人手一把甜杏。

惠妃挑挑揀揀找了個大一點的杏子送進嘴裏,滿意砸吧下嘴才說:“妹妹啊,我進宮這麽多年還未見過哪個妃嫔可以得寵至此。”

“不對吧?沒寵吧?”陳美人看不懂。

惠妃鄙夷瞧了她一眼:“要不我怎麽是妃,你連個嫔都沒混到呢?”

“你!”陳美人生氣。

其餘幾個姐妹勸她:“算了算了,如今都是命懸一線的前朝舊人争那個作甚?”

陳美人這才作罷。

惠妃繼續自己的分析:“他把你關起來,說起來也沒有苛待,倒是自己見天生氣得什麽似的,這不就說明心裏有你麽?”

“你不是前頭皇帝的寵妃麽?怎麽還向着現在這個官家?”有人奇道。

靜妃老老實實承認:“我看臉。”

掖庭中的女子都是第一次見官家,紛紛贊嘆:“官家那長相真是沒的說,比原來狗皇帝好看得多。”

金枝垂下眼眸,心裏五味雜陳。

**

王德寶再進殿內時。

官家已經沉沉睡過去。

王德寶心裏甚為欣慰。

官家昨夜徹夜未眠,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都沒合眼了。

難得能踏實睡着。

王德寶小心将開着的窗棂關上,忽得一頓。

案幾上隔着的寶山紋藍底瓷藥碗,此刻裏頭空空,

只餘一點褐色的汁液還沾在碗底。

**

向晚時分玉葉倒來尋金枝。

她帶來些跌打膏藥。

“阿姐,這是那位禁軍統領淩正德大人給我的,說是能散結清淤,你得閑時抹抹。”

金枝下意識摸了摸下巴被朔绛锢出來的青印,她嗯了一聲。

玉葉仍不放心,自己拔出瓶塞,給姐姐抹了起來:“姐姐別不當回事。聽淩統領說這藥極為難得,好多藥材經年難遇,太醫院今年就配出來兩瓶,他是這回捉拿刺客有功才得了賞賜呢。”

金枝聽出了端倪:“這般珍貴之物他怎麽就給了你?”

玉葉吐吐舌頭:“他捉拿刺客時将我也捉了起來,說拿這個給我賠罪呢!”

金枝摸摸她額頭:“玉葉長大了,會心疼阿姐了。”

玉葉不好意思擺擺手,忽得看見院裏:“咦阿姐,你怎麽也有一瓶?”

金枝這才順着她的目光瞧過去。

看見院裏有一瓶一模一樣的。

她納悶:“昨兒個蔡狗子送來一瓶跌打損傷的。”

玉葉瞪大眼睛:“蔡公公居然有這麽大能力?”

蔡狗子在旁邊笑:“咱家謊稱自己傷了腳跟太醫院配藥的小厮胡亂要的。能是什麽好貨?”

金枝也點頭:“應當出自太醫院,都是一樣的瓶子,裏頭的東西肯定不一樣。”

玉葉便将手裏的瓷瓶遞過去:“姐姐記得日常抹抹。”

她還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這是娘和弟弟寫來的!”

金枝大喜。

她自打清明到現在已經快兩月都未收到過家裏的任何消息。

展開信件,果然是蘇三娘清隽字體。

店裏雖然有官府的人盯梢,倒也沒影響開店。

如今新皇登基後天下太平,市井間地痞流氓都沒了,官府也為民做主,肉鋪生意居然特別好。她和衛石兩人忙得腳不沾地。

蘇三娘說她想雇個人,這樣叫衛石去讀書科考。

聽說官家要開恩科,錄取人數比往年都要多,或許衛石能中個什麽功名。

說下回采辦太監開宮門時,他們或許能扒在門外遙遠看玉葉一面。

還說游飛塵做了官來,據說是個什麽郎。

向晚戟雖然沒回來,但也有了消息,原來這些年他們兩人投奔了官家早成為麾下幹将。

蘇三娘絮絮叨叨将家裏家外的事情一并向金枝交代,連金豆生了個羔羊的事情都不落下。

金枝捏着那疊厚厚信紙,彷佛又回到了烏衣巷。

她一整天高興得合不攏嘴。

**

朔绛這一病就是四五天。

他發起了燒,總是反反複複不好。

病中迷迷糊糊。

夢裏看到金枝噙着淚躲在牆角,他伸手去安撫她,可一扭頭便是侯府滿門血流成河。

他在這夢境裏浮浮沉沉,漂流了許多日。

等再好時已經進入了六月。

一大早書藝局就将做好的各色戲玩騎射等物呈到禦前。

朔绛掃了一眼,眸色淡淡。

下面官員以為官家不懂,所以解釋:“回禀官家,快要到二郎真君生辰,民間有盛大的慶祝儀式,書藝局每年都會做樊籠、馬鞍等物貢到廟前。”

朔绛“嗯”了一聲。

他随手從中拈起一枚彈弓。

上好的紫檀木弓身,鹿筋做得拉繩。

上面還鑽了小孔,方便穿繩。

朔绛忽然想起那年他和金枝在二郎真君廟前。

她踮起腳尖豔羨盯着臺上展示的各種戲玩。

感慨:“那彈弓可真牢,一看就能打老遠。”

那時他在心裏想:等我回了侯府,要多少彈弓有多少彈弓,都給金枝。

可惜也沒有兌現。

他站在殿裏拿着一柄彈弓發呆。

六月的風從窗棂裏吹進來,還帶着荷葉的清香。

書藝局的官員有些惴惴:

官家不說話,是不滿意嗎?

可又不敢擡頭直視。

忽得聽官家說:“這彈弓,再造個呈到禦前吧。”

原來是瞧中了此物?

官員大喜。依依向物華定定住天涯

聖上自打登基以來恪已律身,從沒有任何癖好。

禦史們都誇官家聖明是個明君。

可他們書藝局這等專造小玩意的衙門就愁了:

是不是要失飯碗了?

這不,官家登基以來一次都沒有用過他們。

誰知今日來活兒了!

官家居然瞧中了這彈弓!

他一下渾身的龍馬精神:“是,臣這就造大大小小百八十個一套呈上來。”

“不用那麽多。”官家仍是淡淡,“不過抓手做小一點,免得反傷了虎口。”

官員應了聲,心裏有些納悶:

官家是馬背上打的天下,雖不是正經武将可也是習武之人,怎麽沒有拉彈弓的力氣?

不過這不是他考慮的。

他取回了戲玩,就要跪退。

忽聽得官家補了句:“點綴些金銀寶石。”

官員更奇怪了:這位官家當年是汴京城有名的谪仙公子,最是儒雅清俊,怎會喜歡金銀俗物?

可見外面的流言做不得真。

他邊在心裏嘀咕,邊退了下去。

**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朔绛自從那次發瘋之後就如忘記了她。

金枝也樂得逍遙自在。

她每天也很忙。

跟着姐妹們學習琴棋書畫,種種田松松土。

還可以用淘騰出來煮茶的尖底小缽煮點飯菜改善夥食。

杏子曬幹做甘草杏,杏核砸出來送到禦膳房熬湯,還能捎帶跟禦膳房的司膳搞好關系。

司膳自打上次金枝被罰去舂米後就跟金枝關系甚好。

今日送點棗酥,明日送一盒香梨糕。

金枝也不錯過機會,介紹司膳去她家的肉鋪采購肉品:“都是第一手新鮮的食材呢。”

只不過禦用的膳食都來自皇莊,不能私人采購。

金枝也不惱,反正總歸多條銷路。

惠妃她們幾個也挺忙,本以為進了冷宮這輩子就寂寂無聞了。

沒想到來了個金枝,

她們一天天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每日吃喝玩樂,拜托蔡狗子将她們做的繡品拿出宮去賣。

如今有玉葉幫忙,居然有人還能聯絡到宮外的親人。

一下子頓覺人生有望。

偌大一個掖庭日日沸反盈天,倒成了大內最熱鬧的地方。

近幾日掖庭熱議的新聞便是太後娘娘已經回宮了。

都說太後娘娘被汴京城傷了心,常年住在楚地不回來。

金枝不喜聽這些,就去門口幫蔡狗子搬冰。

蔡狗子存着攀附金枝的心,是以時不時就讓她偷溜出掖庭活動活動。

金枝頂着“寵妃”的名號,無人敢來尋她的晦氣。

她也樂得自在。

每年冬天大內都有專人去黃河裏鑿冰,而後用馬車運回來放在冰窖裏。

等夏天分發給東西各宮。

掖庭不算什麽好地方,只得了半張八仙桌那麽大一塊冰。

金枝幫蔡狗子把冰塊擱到板車上去。

誰知往掖庭拉車時,身後居然傳來個陰恻恻的聲音:“站住!”

金枝一回頭,卻是朔绛正坐在龍辇上,好整以暇審視着她。

朔绛要去太後宮裏請安。

龍辇一轉進入長巷。

他不耐煩一擡頭,就見前面有個宮女正在費力推着板車。

記憶瞬間想起六年前,金枝和他就這樣拉着板車在深夜無人的汴京城走過。

他自嘲笑笑,自己真是魔怔了,看到個人就想到她。

誰知再細瞧瞧,這身影怎麽越看越眼熟呢?

他喊了一聲。

對方轉過臉來,

可不就是金枝?

他太陽穴又突突跳了起來。

這些天他都躲避着金枝,不知道怎麽面對她。

金枝扭身過來正好對着太陽。

六月的豔陽灼人,她下意識躲閃了一下。

她額頭的碎發被汗水浸潤,粘襯一條。

朔绛心裏一下就起了火:“王德寶,你這大內總管當的夠格!無人可運送冰磚?”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咬出來。

金枝一愣。

她本以為朔绛這厮又要發瘋,誰知道他這回倒沒罵她。

王德寶額頭冒汗,上前回話:“是臣失察,還請官家責罰。”

蔡狗子吓壞了,這可是他的活。

眼看蔡狗子有可能要受罰,金枝忙辯解:“是我自己來幫忙,與他人無幹。”

朔绛聞言瞥了她一眼。

他冷笑:“那倒是朕狗拿耗子了?”

金枝還因為上次的事情氣着,因而說話也硬邦邦:“是你自己說的。”

氣急連敬稱也忘了。

王德寶吸了口冷氣:“大膽!禦前無儀!”

一國之君的顏面就這麽被她踩在腳下蹂躏。

王德寶有心相幫金枝,忙趕在官家懲罰前推推她:“還不快去牆角站着。”

朔绛不吭聲。

沒想到金枝居然真的一甩頭就往牆根走去。

蔡狗子急得什麽似的。

這大熱的天,要是中暑了可如何是好?

他恨不得提醒金枝“趕緊求官家開恩。”

朔绛看着正濃烈的日頭,眼皮垂下,沒有波瀾。

兩人正僵持,忽聽得一聲“官家怎麽在這。”

卻是太後娘娘從後面湊了過來。

朔绛忙命人落轎。

下去接太後:“娘。”

太後是世間他僅存的血親,地位非同一般,是以朔绛甚少稱呼敬稱。仍像民間一般稱呼為娘親。

太後也寬厚,見着兒子:“這麽大熱天,官家在這裏作甚?”

朔绛開阖嘴唇,卻不知從何說起。

誰知太後掃到站在牆角的金枝,忽得大驚失色:“金娘子?”

事已至此,金枝也不能裝傻。

她轉過身來,老老實實行禮:“見過太後。”

太後一把拉過金枝:“恩人,叫我好尋!”

朔绛愣了。

作者有話說:

讓我康康是誰一聽藥是金枝親手熬的就立刻起來喝藥了?

還有一更,兩千字短小章。

◎最新評論:

【好耶好耶!守得雲開見月明!】

【下章是要解開誤會了嗎?豬魚怎麽欺負金枝的我都記着!舂米一次,罰寫字一次,差點掐死金枝一次,上次吓壞金枝一次,我都記着呢】

【笑死】

【關鍵時候不要卡文啊】

【好了,可以開始虐男主了,我等着看呢】

【得,太後都來撐腰了,金枝直接稱帝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們金枝還救過太後啊,真的好人好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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